原来自温裕被捕之后,天子司马炎心头一松,病势顿时有了起色。暗自庆幸于齐献王司马攸的灵魂并未作祟,司马炎对满朝王公赐下布帛,以示庆祝。却不料就在同一天,宫城内的含章殿、修成堂、晖章殿南阁和景坊东屋同时发生火灾,等到火势终于被扑灭,这几处精美的建筑已经焚毁殆尽,司马炎也因为惊吓病势再度恶化。加上前两年太庙和宣帝庙分别发生地陷梁折的险情,众臣之中便传言齐献王司马攸死后怨气不散,一而再再而三地显灵,若不采取措施平息司马攸鬼魂的怨恨,只怕以后还会有更大的灾祸。
自汉代以来,朝廷一直讲究“天人感应”,所以就算这些变故与司马攸的鬼魂无关,也必定是上天对司马炎施政措施的警示。众臣不好明说司马攸一事戳司马炎的心窝,就拿公认的罪魁祸首外戚杨家开刀,纷纷上书说“杨氏三公,并在大位,故天变屡见,窃为陛下忧之”,逼司马炎裁撤赋予杨家的大权。
杨骏杨珧杨济三兄弟知道杨家发迹太快不得人心,加上司马炎对众臣上书不置可否的态度,顿时都心慌意乱起来。杨骏连夜召唤潘岳,原本就是想询问在汹汹物议之前,该如何应对。
“明公可否告知下官,另外两位杨将军对此事是什么想法?”面对杨骏一夜之间青黑的眼圈,潘岳不慌不忙地问。
“我三弟杨济武将出身,其实与朝局所涉不多。倒是二弟杨珧心生退意,说什么‘自古以来,一门二后的家族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想要撺掇我和他一起辞官。”杨骏烦躁地回答。
杨家接连出了杨艳杨芷两位皇后,“三杨”更是权势喧天,因此杨珧能萌生出急流勇退的心思,倒也令人佩服。潘岳心头转过这个念头,面上却做出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连连摇头道:“明公万万不可听从卫将军的建议辞官归隐,否则上负天子,下误前程,那就中了宵小们的诡计了!”
见杨骏抬头一瞬不瞬盯着自己,潘岳解释道:“天子力排众议倚重杨家,原本就是为了平衡宗亲和世家,为将来太子奠定稳固的朝局。明公若是贸然退隐,无异于将鼎立三足折毁其一,天下大势又如何能平稳下去?何况明公乃是皇后亲父,太子嫡亲外公,身份之尊谁人能与争锋?就算杨氏一门需要暂退一二明哲保身,也绝不该是明公您退位啊。”
“我若不退,难道你指望我二弟退位?”杨骏轻哼了一声。二弟杨珧和三弟杨济少年得志,在仕途上已经得意了大半辈子,哪里像自己辛辛苦苦在低位熬了十几年,好不容易才爬进朝廷中枢?
杨骏的心思,潘岳自然一清二楚。杨珧在天子身边多年,早已领悟到宦海沉浮的风险,而杨骏还没握住多久的权柄,正是食髓知味的时刻,要让他此刻放手,岂不异于虎口夺食?因此潘岳微微一笑,压低声音道:“明公不必忧虑。依下官所见,此刻恰如两军对垒,只要明公顶住压力岿然不动,自然有人会主动退却。”
“你是说,我二弟真的会辞官?”杨骏奇道。
“水满则溢,月满则亏,杨氏一门同气连枝,为了保全家族自然必须有人退隐,只是那个人绝不该、也绝不会是明公。”潘岳加重了语气,“天子信任明公,这才将天下权柄亲自交付明公手中。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若是明公此刻将权柄拱手出让,将来只会受制于人,就连下官也为明公不甘啊。”
“不错,这几年来我得天子青睐,嫉妒者大有人在。若是我骤然放权,还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看我的笑话呢。”杨骏忿忿道。
潘岳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深深朝杨骏一拜,点起最后一把火:“明公名望之尊、才干之强天下有目共睹,日后若是只有一人能辅弼太子,必定非明公莫属!凡史上能成大事者,如鸿鹄之上九天,又何惧燕雀讥诮,明公人中龙凤,将来的天地又岂是鸿鹄所能望其项背?下官不才,谨代天下苍生挽留明公,还望明公以社稷为念,当仁而不让!至于那些聒噪之徒,只要明公手握重器,还怕不能让他们闭嘴?”
“安仁说得有理。日后杨某必定更加勤谨,效忠天子,匡扶太子,看那些等着看杨家笑话的家伙们能翻出什么风浪!”杨骏被潘岳这番说辞奉承得豪气干云,飘飘欲仙,当下捋着胡子笑了起来。被仕途得意的弟弟们憋屈了太多年,杨骏只觉得那颗被压抑太久的心终于摆脱了阻碍,可以毫无顾忌地直冲上天,轻飘飘地落在了洛阳宫城斜挑入云的飞檐之上。
潘岳含笑望着杨骏,心知一切都在按照自己的设想进行。谨慎多疑的杨珧,势必下半生都活在大厦将倾的恐惧之中,作为他当年不余遗力驱逐司马攸的报应。而志大才疏、野心勃勃的杨骏,则将是亲手挖倒杨家这棵参天大树的那个人。
至于害死司马攸真正的元凶,很快也会付出他相应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