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贾南风的命令,如狼似虎的卫士们立刻冲进了寝殿。贾南风听着殿内传出的杨芷的叫骂声,神色不变,只盯着孙秀问:“听说你是赵王手下的人?”
“是。”孙秀点了点头,毫无惧色地迎向贾南风探究的眼睛,“赵王身为司马氏宗室元老,一向对杨骏父女专权深恶痛绝。因为身负镇守邺城要职,赵王只能派臣前来洛阳,伺机窥探杨氏的把柄,以助天子和皇后剿灭逆贼。”
“你很会说话。若是真搜出什么,少不得要记赵王一份功劳。”贾南风赞许地点了点头,让孙秀暗暗松了一口气。
“启禀皇后,找到了这个!”殿内忽然传出一声大呼,下一刻殿门大开,有卫士举着一张诗笺匆匆跑了出来。
“外面风大,姐姐进去看吧。”贾午有心瞧杨芷的热闹,怂恿贾南风走回到太后寝殿内。而孙秀,则知趣地退下了。
果然,当贾南风接过虎贲卫士双手奉上的诗笺时,被牢牢困制在寝殿角落里的杨芷双手掩面,发出了绝望的痛哭。昔日端庄美艳的太后此刻披头散发,衣冠不整,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被人捉奸在床的普通民女,不由让贾午越发生出了好奇心,将头凑到了贾南风身边,和她一起看那诗笺,只见上面白纸黑字地写着:
“独悲安所慕,人生若朝露。
绵邈寄绝域,眷恋想平素。
尔情既来追,我心亦还顾。
形体隔不达,精爽交中路。
不见山上松,隆冬不易故。
不见陵涧柏,岁寒守一度。
无谓希见疏,在远分弥固。
中心藏之,何日忘之。潘岳思杨氏而作。”
“啊!”看到最后一行小字,饶是贾午有了心理准备,也忍不住惊骇地叫出声来。她转头去看姐姐,蓦地发现贾南风死死咬着下唇,齿间竟然氤氲出了一层薄薄的血色!
自从贾南风当上皇后以来,无论是气恼丈夫不争气也好,痛恨自己生不出儿子也好,甚至传言要被武帝废黜太子妃位子关押到金墉城里也好,贾午所见的姐姐都是坚硬和强势的,就像是天地间一根擎天的石柱,巍峨耸立,永不低头。然而现在,贾午却仿佛听到了石块纷纷崩落的声音,让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扶贾南风,生怕贾南风脚下一软跌倒在地。
然而贾南风轻轻推开了她,就像她软弱的姿态只是一瞬而逝,让贾午疑心是自己看花了眼睛。下一刻,贾南风已经走到了杨芷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当朝太后,扬了扬手中的诗笺:“这是他写给你的?”
杨芷抬起头,哭得红肿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贾南风,忽然凄艳一笑:“上面写得清清楚楚,还问我做什么?”
“他什么时候写给你的,又是怎么送进宫来的?”贾南风捏着那张薄薄的白纸,用力之大几乎将它揉成了一团。
“很久了,你问这么多做什么?”杨芷此刻已知必无幸理,懦弱的神志早已崩溃,索性哈哈笑道,“你是不相信檀郎暗恋于我,所以悄悄给我写下相思之言吗?那你就好好去核对一下笔迹,看看是不是他亲手所写?‘形体隔不达,精爽交中路。’虽然我们谨守礼法不得相见,但我们的灵魂却可以跨越一切阻碍在梦中相见,哈哈,你看懂了吗?你羡慕我吗?”
杨芷尖利疯狂的笑声中,贾南风慢慢回转身,朝着殿外走去。手中诗笺上的每一个字都仿佛一枚炽烈的火星,烧灼着她的手指,让她的心也被嫉妒之火烧得又烫又痛。
“尔情既来追,我心亦还顾。”“无谓希见疏,在远分弥固。” 虽然只看了一遍,但这几句诗却像刻在了脑子里,在贾南风耳边嗡嗡不绝地回放。她万万没有想到,平素那样端方君子一样的潘岳,竟会给杨芷写下如此情深意长的情诗来。那么他们在华林园的私会,究竟又做了什么?这种颠覆性的发现,让贾南风生出一种被背叛的耻辱,而更多的却是愤怒。
“姐姐,这可是彻底扳倒杨芷的证据,就算是废黜她太后之位也名正言顺呀!”贾午做女儿时就知晓贾南风的心思,生怕她因为潘岳的缘故将此事压下,连忙凑上来道。
“我知道。”贾南风铁青着脸回了一句,蓦地提高了声音,“刘颂!”
“臣在!”守在殿外的尚书刘颂连忙出列行礼。
“命人将永宁宫和华林园的宫人内侍全部下狱拷问,追查太后不法之举!”
“是!”刘颂躬身领命。
贾南风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下定了某个艰难的决心:“董猛!”
“奴婢在!”董猛连忙跑了过来,恭敬地问,“皇后有何吩咐?”
“你即刻带上心腹之人,出宫搜捕太傅府主簿潘岳!”贾南风将诗笺一把塞进董猛手中,厉声道,“给我好好审,这首诗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董猛似乎还想再问,却瞥见贾南风神色不善,心下打了个突,只能唯唯诺诺地退下。走了几步,他还是拿捏不好贾南风的意思,便暗暗向贾午问道:“韩夫人,皇后命奴婢去审潘岳,这究竟要怎么个审法?”
“太后与潘岳私通,这是震惊天下的大罪,自然要严审。”贾午想起贾南风方才的失态,心中暗怕,索性下决心断绝了这危险的苗头。她见董猛要走,又追上去叮嘱了一句:“太后之罪已是板上钉钉,所以不管你用什么手段,都要拿到潘岳的供词,这样才好向朝廷和天下交代。明白了吗?”
“奴婢明白了,韩夫人就放心吧。”董猛心领神会地笑了笑,正要带人出发,阴影中却有一人转了出来,熟识地拦住了董猛的去路:“中贵人,让在下和你一起去吧。”
“金真天师?好说好说,请。”董猛暗中早收了孙秀无数贿赂,此刻自然不会拒绝,当下两人相视一笑,并肩消失在无尽的长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