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雕花窗棂,鸢尾如往常般抱着竹篮,踮着脚尖推开房门。
她刚要将花瓣洒在铜盆里,忽然瞥见床榻上的身影,手中竹篮险些跌落。
“爷!”
鸢尾惊呼一声,快步上前。
叶璟斜倚在软枕上,玄色锦袍松松垮垮地披着,露出缠满绷带的手臂。
他苍白的脸上带着倦意,却强撑着露出一抹笑意:
“吓到你了?”
鸢尾攥着裙摆,指尖微微发白。
她声音里满是委屈:
“爷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叫下?我和姐妹们一起帮爷收拾一下?害得我一推开门就把爷吓醒了。”
她垂眸望着叶璟染血的绷带,睫毛不住地颤动,眼眶泛起盈盈水光。
叶璟伸手虚拍了拍她的手背,牵动伤口闷哼一声。
他心里暗骂道,
“呃,这就是肾上腺素离去之后的虚弱感吗?真该死啊……”
但是放到嘴边就是,
“无妨,小伤罢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门口,
“嗯……等会儿去府内,端参汤以及一些伤药过来,帮爷再重新处理一下伤口。”
话音未落,鸢尾已利落地将竹篮搁在雕花圆桌旁,转身就要往屋外跑。
跑到门槛处又猛地折返,将案几上半凉的茶盏塞进叶璟手里:
“爷先喝口茶润润喉,我这就去!”
……
药库的老周头接过她手中的领药帖。
指尖在“金疮药”“续断膏”几个字上特意顿了顿。
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她发颤的手腕:
“三少爷这次……可是动了真刀真枪?”
不等鸢尾回答,他已转身在药架间穿梭,木梯吱呀作响,惊起几团浮灰。
侯府的规矩,各房主子的饮食用药但凡有异常,下人们都得在一盏茶时间内报给管事。
……
片刻后,本来还在隔壁呆着的山茶和雏菊跟着鸢尾走进了屋子。
山茶手里攥着浸了热水的帕子,雏菊怀里抱着装满金疮药的青瓷小罐。
两人胸脯剧烈起伏,额角还沁着细密的汗珠。
“爷!”
山茶扑到床边,看到叶璟苍白的脸色,眼圈瞬间红了,
“您这是遭了多大的罪……”
她轻轻用帕子擦拭叶璟脸上的血痂,动作十分小心。
雏菊则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打开药罐。
浓郁的草药香混着樟脑味弥漫开来:
“听说北镇抚司的药霸道,奴婢再给您换咱们府里温和些的,好得快还不留疤。”
鸢尾已经捧着熬好的参汤小跑进房,瓷勺碰撞碗沿发出清脆声响:
“都让让,先让爷喝上一口参汤!”
她跪在榻边,舀起一勺参汤轻轻吹凉,递到叶璟唇边时。
叶璟望着这三小只忙前忙后,忽然觉得身上的伤痛都轻了几分。
……
而家中的老管家陈忠安握着那张被汗水洇湿的领药单,手指在“叶璟”二字上反复摩挲。
案头铜炉飘出的沉水香混着药味,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几天前三少爷闹的事儿事才刚压下去,如今又带着伤回来,也不知这次招惹的是哪路神仙。
“备马车,去松涛阁。”
于是他将单子塞进袖口。
松涛阁内,叶文远正在临摹《兰亭序》。
陈忠安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三少爷寅时末刻回府,伤口在左肩和右腿,鸢尾姑娘刚从药库取了……”
“够了。”
叶文远将笔搁在笔洗里,清水瞬间被染成墨色。
“去把他屋里的暗卫换成三班的人,再让厨房炖些鹿筋汤。”
陈忠安退下时,听见老爷在身后轻声叹息。
叶文远手中的狼毫“啪”地摔在宣纸上,墨汁溅在“死生亦大矣”的字迹上,洇出一团狰狞的黑。
他盯着陈忠安递来的领药单。
之前因为买官,如今又带着江湖仇杀的伤回来,这不是往言官刀口上撞吗?
“把祖传的戒尺拿来。”
他声音冷得能结霜,袖口带起砚台边的《叶氏家训》,书页哗啦啦翻到“私斗”那一条。
穿过长廊后,
“老爷,三少爷的院子到了。”
陈忠安的声音提醒了他。
雕花院门前,山药正踮脚往门上挂避邪的桃枝,看见他手中的戒尺,脸色顿时煞白,竹篮的桃枝洒了一地。
而屋内传来鸢尾的抽气声:
“爷,疼就喊出来吧……”
叶文远推开门,药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璟儿半靠在床榻上,右肩的绷带渗出点点血痕,左小腿缠着的白布上还沾着未干透的血迹。
听见响动,他抬头望过来,目光撞上父亲手中的戒尺,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
“出去。”
叶文远冲丫鬟们摆摆手。
鸢尾攥着雏菊的手退到门边,山茶顺手带上房门时,就看见老爷正解下腰间的玉带,戒尺在掌心拍的“啪啪”响。
戒尺悬在半空。
“伸手。”
叶璟垂着头,额前碎发遮住了淤青,却遮不住脖颈处那道狰狞的抓痕。
那是昨夜蓝面罗刹临死前留下的印记,此刻泛着诡异的青白。
药香混着血腥味弥漫在屋内,将沉默的气氛压得愈发沉重。
“罢了。”
叶文远长叹一声,戒尺重重落在旁边的茶几上。
他转身背对着儿子,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刚刚解开的玉带扣。
“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既选了锦衣卫这条路,便好自为之吧。”
叶文远想伸手去够桌上的金疮药,却在碰到药罐的瞬间又缩了回来。
他忽然发现,曾经那个需要自己抱在膝头喂药的孩子,如今早已长成能独当一面的男人,只是这成长的代价……
“记得按时换药。”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但是没等爷俩沉默多久,莲儿跑进院子禀报:
“老爷,锦衣卫到府!”
莲儿的禀报声让叶文远与叶璟对视一眼。
后者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幸好当时自己给张百户提了一嘴,早上的时候再让南镇抚司的官员过来。
要不然不知道现在有多尴尬。
……
此刻院外,
两位锦衣卫文职人员安静等候,他们隶属南镇抚司。
北镇抚司对外,南镇抚司对内,专门负责锦衣卫内部法纪军纪,以及人员考核升贬等事宜。
叶璟刚换好半旧的靛青官服,便听见前院传来靴声。
他扶着廊柱往下看,两位身着青素布袍的锦衣卫文官正站在院中,腰间玉牌在暮色中泛着冷光——果然如父亲所言。
南镇抚司的低品文官连跨进自家迎客厅的资格都没有。
叶文远穿着家常的月白长衫,他朝两位文官颔首。
其中年长些的文官忙退后半步,拱手时脊背弯成标准的四十五度:
“叨扰叶侯了,卑职等奉命前来,不过是例行公事。”
院子里的石桌上摆着刚沏的碧螺春,却没人敢落座。
叶璟注意到,两人的官靴边沿还沾着些许泥星,显然是刚从诏狱出来便直奔侯府。
左侧文官展开牛皮纸袋,露出里面的黄绫文书,边角处还带着内廷的火漆印:
“叶总旗在驿站案中缉拿罗刹堂二煞,破了举人被杀案——”
他特意加重“举人”二字,目光扫过叶文远时,暗含深意,
“此等功绩,于国朝颜面、士林安定皆有大功。”
右侧文官捧出五锭官银,银锭底部的“内库”二字在余晖中闪闪发亮:
“按例擢升总旗,赏银五十两。望叶总旗日后——再接再厉,护我大明法纪。”
叶文远始终站在儿子半步之后,双手交叠在腹前,却在文官提到“举人”时,指尖微微收紧。
他清楚,这起案子若不是涉及赴京赶考的读书人,惊动了礼部和翰林院,儿子纵有战功,也难在月余内升级。
叶璟抱拳,沉稳如松:
“卑职定当鞠躬尽瘁,不负圣恩。”
文书交接不过盏茶时间,两位文官便匆匆告辞,靴声在青石板上敲出急促的节奏。
叶璟望着他们消失在垂花门后,转过头去看到自己父亲正在调侃地看着他。
“如果当初按照我的要求进入军队镀镀金金成为一名武官,不比这锦衣卫来得实在?”
“进咱家院子连茶都不敢喝,嗯……逆子回答我!看我的眼睛!”
叶璟就翻了翻白眼,便回到了床上叫几个丫鬟让继续帮他擦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