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雨换上那身绣着金线蟒纹的绯色官服时,铜镜里映出的身影陌生得让他几乎认不出自己。腰间悬着的鎏金腰牌刻着“大内总管”四个阴文,触手生凉,仿佛将整座皇宫的阴诡都凝在了这方寸之间。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新指派的小太监李安正候在门外,这是他接手职位的第三日,却已经摸清了宫里三分之二的眼线分布。
“大人,张大学士求见。”李安的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颤音,这个十六岁的少年显然还未习惯在权力漩涡中行走。陈雨对着镜子扯了扯袖口,唇角勾起半分冷笑——来得倒是快,首席大学士张敬儒,正是文官集团的领袖,昨日刚在早朝上力陈“内官干政”之弊,今日便亲自登门了。
偏殿里飘着淡淡的沉水香,张敬儒端坐在紫檀椅上,手中茶盏轻叩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这位三朝元老鬓角微白,却腰背挺直,目光如刀般扫过陈雨腰间的腰牌:“陈大人新晋要职,老朽本该早些来贺,只是近来史馆事务繁忙,倒叫大人久等了。”
“张大人言重了,”陈雨随意地坐在主位上,指尖划过桌沿的缠枝纹,“学生初入官场,正该向大人请教才是。听闻大人主修《大禹起居注》,不知近日可曾记上一笔——某年月日,陛下赐某刁民官居六品,掌后宫三千蝼蚁?”
张敬儒的瞳孔微微收缩,陈雨的直白远超他的预期。寻常新官上任,无不是谦卑有礼,偏这小子一开口便戳破了文官集团最在意的“名份”问题——大内总管虽权柄滔天,却终究是内官,在士大夫眼中与宦官无异。
“陈大人说笑了,”张敬儒放下茶盏,袖中露出一角素白信笺,“倒是老朽今日带来一份名册,乃是各司监正的履历。听闻大人要重整内廷,这些旧人……”
信笺展开的瞬间,陈雨便瞥见了末尾处三个朱砂圈点——那是被文官收买的标记。他突然想起三日前在御花园撞见的场景:司礼监王公公将一匣西域玛瑙塞进秀女的妆奁,而那秀女正是张敬儒的侄孙女。
“张大人费心了,”陈雨指尖轻弹,信笺如蝶般飘落在炭盆里,火苗“腾”地窜起半尺高,“不过内廷之事,陛下嘱咐过,一切由下官说了算。至于这些旧人……”他忽然凑近张敬儒,压低声音道,“前日在浣衣局,下官可是发现了五箱盖着吏部印的空白文书呢。”
老臣的后背骤然绷紧,空白文书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那是文官集团用来安插人手的暗桩,如今被陈雨抓在手里,就像捏住了他们的命脉。张敬儒强作镇定地咳嗽两声,起身告辞时袖中已全是冷汗。
目送那顶青呢小轿消失在长廊尽头,陈雨转身走向后殿。鎏金香炉里的香灰正簌簌落下,他忽然想起醉仙居的甜羹,想起妹妹陈瑶等着他回去教新菜式的模样。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那是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温润的玉质让他瞬间冷静下来——他从来不是贪恋权位的人,只是这一次,他必须借禹天帝的刀,砍断所有妄图践踏他底线的手。
夜幕降临,陈雨换上一袭青衫,跟着李安钻进了宫墙下的密道。潮湿的石壁上刻着模糊的八卦图,这是他昨日从老宦官口中套出的秘径,直通宫外的醉仙居。拐过第三个弯时,黑暗中突然传来铁器摩擦的轻响,他本能地旋身,袖中短刃已抵住来人咽喉。
“是我!”刘半仙的声音带着无奈,火折子亮起的瞬间,陈雨看见他怀中抱着个檀木匣子,“宫里的眼线太密,只能走这条道。这是你要的东西——吏部侍郎陈松年的账本。”
账本摊开在烛火下,密密麻麻的字迹记录着陈松年这些年如何侵吞赈灾银。陈雨的指尖在“永丰县”那一页停顿许久,那里正是他母亲病死的地方。他忽然想起那日在演武场,陈松年的儿子被他踩断手腕时的惨叫,原来仇恨的种子,早在多年前就埋下了。
“大人,东边角门有动静!”李安突然闯入厢房,脸色苍白,“是御林军统领李大人,带着二十个弟兄……”
陈雨合上账本,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来得正好,他正愁找不到借口整顿御林军。指尖轻抚短刃的纹路,那是禹天帝昨日赐给他的“御赐金刀”,说是方便他行事,实则是默许他清理异己。
角门处,李统领的钢刀正劈向锁头,忽听得身后传来衣袂破空声。转身时,便见陈雨手持金刀缓步而来,刀柄上的蟠龙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李大人这是要去哪儿?”陈雨的声音像浸了冰的刀刃,“陛下刚下了旨意,今夜宫中戒严,擅动者——”他忽然抬刀,金刀在石墙上划出火星,“斩立决。”
李统领的喉结滚动两下,手按在刀柄上却不敢动弹。他清楚这把金刀的来历,那是当年禹天帝弑父时用的佩刀,如今握在陈雨手里,便等于握着皇帝的圣旨。
“末将……末将只是听闻有刺客……”
“刺客?”陈雨忽然笑了,指了指刘半仙,“这位是朕新指派的钦天监主簿,夜里观星象迷路了。李大人若是不信,大可去问陛下。”他忽然凑近,压低声音道,“不过李大人深夜调动御林军,不知是何居心?”
对方的冷汗顺着刀疤纵横的脸滑落,陈雨知道,这个人曾是陈松年的旧部。今日若放他离开,明日朝堂上便会多出十份弹劾他“夜会江湖人士”的奏折。
“这样吧,”陈雨忽然换了副温和的语气,“李大人明日称病告假如何?御林军嘛——”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暂且由李安代管吧。”
看着李统领踉跄着退下,陈雨转身望向宫墙上方的星空。北斗星偏移了三分,正如这宫里的局势,正随着他的每一步算计而悄然改变。刘半仙递来一杯热茶,他却盯着茶汤里自己的倒影——那个曾经在街角卖甜羹的少年,如今眼底只剩冷硬的光。
回到寝殿时,案头摆着禹天帝的密旨:“明日早朝,着大内总管陈雨随侍左右。”陈雨勾唇一笑,这是要将他推到风口浪尖了。指尖划过“随侍”二字,他忽然想起今日在偏殿看见的场景:张敬儒离开时,袖口沾着的朱砂粉,正是史馆专用的那种。
或许,该从《大禹起居注》动手了。那些被文官篡改的历史,那些被掩盖的血腥真相,正该借着他这把“难掌控的刀”,一点点剜开给天下人看。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三更天,正是人睡得最沉的时候。陈雨吹灭烛火,黑暗中,短刃的寒光映出他眼中的锐意——这一局,他不仅要赢,还要让所有妄图踩他入泥的人,永远爬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