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舅母立在廊下,静静的站着。
昨夜康元儿腹痛难忍,请来的大夫诊脉后都连连摇头,只说姑娘家寒气入体,怕是日后子嗣都艰难了。
“大娘子,老太太请您过去。”丫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王舅母整理了衣裙和发髻,才慢慢去了。
远远的,正听见王若与带着哭腔的声音:“元儿,你的命好苦啊,这往后几十年的日子怎么过?”
王老太太搂着女儿,浑浊的眼里闪着泪光。
“儿媳给母亲请安。”王舅母规规矩矩行礼,眼角瞥见王若与伤心不已的神情。
“你怎么还有脸来!”
王若与猛地站起身,护甲指着王舅母鼻尖:“那碗燕窝分明是你让人送给元儿的,你说,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王舅母突然跪下,额头重重磕在地上:“母亲,儿媳没有,妹妹这话,便是要我的命啊……元儿是我亲侄女,我怎会……”
她抬起脸时泪如雨下:“那日厨房的妈妈说了,燕窝是妹妹你送来的……”
“你血口喷人!”
王若与抓起一旁桌上的茶盏便砸了过去,滚烫的茶水泼在王舅母衣襟上。
老太太顿时急得直拍桌子:“胡闹,你怎么可以对你嫂嫂动手!如今真是愈加没有规矩了!”
而王舅母对于王若与的行为,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她这个婆母,最喜欢她这个小姑子,不管她做错了什么,她都不舍得责罚的。
这时屋内传来瓷器碎裂声,众人一惊,都回头之时,只见康元儿惨白着脸站在屏风旁,脚下是摔碎的汤药碗。
“元儿,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去躺着,要好好歇着才是!”
王若与担心不已,为此,便在王家住了好几日。
“母亲,这事不能再拖了!”
王舅母攥着绣帕的手指节发白:“元儿那身子您也看见了,前日请来的张大夫说得很明白,她这辈子怕是……子嗣缘薄了……”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从牙缝里挤出后半句:“但我们王家总不能绝后啊!”
王老太太靠在椅子上,手中佛珠转得飞快,可脸色愈发晦暗不明。
她何尝不知,康元儿伤了身体,这些年名贵药材不知吃了多少,肚子却始终没有动静。
“可纳妾这事……”
老太太长叹了一声:“说起来,元儿到底是康家嫡女,当年我们求娶时可是许过诺的。”
“可是母亲,诺言能当饭吃吗?”
王舅母突然拔高了声音,又急忙压低:“您看看隔壁李府,去年添的庶子都会叫祖母了!哪个不是儿女双全?就我们王家……人丁单薄……”
说着,她掏出帕子来按了按眼角。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响声。
王舅母猛地拉开门,只见康元儿的贴身丫鬟春杏正手忙脚乱地收拾碎茶盏,脸色煞白如纸。
“作死的小蹄子!”
王舅母扬手就要打,却被老太太拦住。
“你在这做什么?这又是什么规矩,元儿身边的女使,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大娘子……”春杏红着眼眶进来了。
“老太太屋里来人了,说、说让您明日帮着相看几个姑娘。”
康元儿的手指猛地掐进窗棂,她早知道会有这天,却没想到来得这样快。
先前回康家时,王若与还暗示她早点给夫君物色良妾,好歹要选个温顺好拿捏的。
可如今真要她亲手为丈夫挑选新人……
三日后,王家的轿子抬进了城南一户人家的女儿。
那姑娘才十六岁,进门时穿着桃红褙子,低垂的脖颈像新雪般皎洁。
康元儿强撑着笑脸主持完仪式,回房就吐了口血,吓得春杏连夜去请了大夫来瞧。
而王舅母正喜滋滋地翻着黄历,盘算着何时能抱上孙子。
只有老太太佛堂里的灯亮到天明,木鱼声里夹着声声叹息。
与此同时,康元儿正在房中撕扯绣绷,手指死死扣住窗棂,指甲在红漆上刮出几道白痕。
远处回廊下,她的丈夫正俯身替那新姨娘拂去肩头的落花,不知说了什么,那姑娘掩唇轻笑,耳坠子晃得刺眼。
“大娘子,您的手……”春杏颤声去拉她,却见血珠正顺着康元儿指尖的金线往下淌,在雪白的苏绣绢面上洇出几朵红梅。
“都出去。”康元儿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丫鬟们慌忙退下,只剩春杏跪着不敢动。
眼睁睁看着主子抓起剪子,\"咔嚓\"绞断了绣了半个月的《百子图》——那是原本要送给老太太贺寿的。
厢房突然传来骂声,接着是王若与尖利的呵斥:“一群笨手笨脚的东西!这可是景德镇的釉里红,摔坏了你们赔的起吗?糊涂东西,还不快滚!”
三更时分,春杏端着药回院子,却见康元儿散着头发站在外面。
春杏哭喊着去拉,却被康元儿冰凉的手反握住:“你闻到了吗?”
“她今日用的胭脂……是夫君去年从扬州带回来的。”
春杏突然明白过来,原来那盒被\"不小心摔了\"的茉莉胭脂,此刻正艳艳地开在另一个女人的唇上。
康元儿倚在软榻上,望着窗外飘落的梨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
茶是上好的龙井,却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味,像是被什么药汁浸染过似的。
“姑娘,该喝药了。”女使端着黑漆托盘进来,面上堆着笑,眼底却冷得像块冰。
康元儿抬眸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一旁的李嬷嬷眼皮一跳,随即低头道:“都是大娘子体恤姑娘身子弱,特意吩咐厨房炖的补药。”
康元儿接过药碗,轻轻搅动汤匙,药汁黑沉沉的,映不出她的脸。
她低头抿了一口,眉头微蹙,却还是缓缓饮尽。
“姑娘这几日气色倒好些了。”李嬷嬷接过空碗,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
康元儿笑了笑,没接话,只是抬手揉了揉额角,道:“不知怎的,这几日总觉得困倦,怕是累了。”
李嬷嬷眼底闪过一丝得色,嘴上却关切道:“那姑娘可得多歇息,莫要劳神。”
康元儿点点头,目光却越过她,望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