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心想着将郭靖的神威传达给这位年轻的统帅,却没留意到忽必烈的脸色已经沉得能滴出水来,敲击案几的手指也停了下来。
周围的将领们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不少人悄悄向后缩了缩,唯恐引火烧身。
这鄂尔多,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现在两军对垒,你跑回来把敌军主帅夸上天,这不是动摇军心是什么?
“……那郭驸马仁义,念着旧情,饶了小人一命,还让宋兵将小人缒了下来。”鄂尔多总算说完了,还带着一脸“你看郭驸马多厉害多仁义”的表情,期待地看着忽必烈,似乎在等着嘉奖。
帐内静得可怕。
忽必烈缓缓抬起眼皮,眼神冰冷,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说完了?”
鄂尔多一愣,下意识地点头:“说……说完了。”
“很好。”忽必烈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弧度,“如此念旧,如此忠义,留你不得。”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拉下去,砍了!”
鄂尔多懵了,他完全没明白怎么回事,刚才还在述说郭靖的“仁义”,怎么转眼就要砍自己的脑袋?他惊恐地大叫起来:“冤枉!四大王!小人冤枉啊!”
那引他进来的万夫长也是一惊,连忙上前一步,躬身道:“四大王明鉴!这鄂尔多今日攻城确实奋勇,颇有战功,而且他……”
“聒噪!”忽必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根本没看那万夫长。
早已候在一旁的四名如狼似虎的卫士立刻上前,两人一边,死死架住拼命挣扎呼喊冤枉的鄂尔多,拖死狗一般将他拖了出去。
帐外很快传来鄂尔多戛然而止的惨叫。
片刻之后,一名卫士捧着一颗血淋淋的首级走了进来,高高举起,那首级双目圆睁,脸上还残留着惊愕和不解。
忽必烈看也没看那首级,目光扫过帐内噤若寒蝉的诸将,冷冷地道:“谁再敢动摇军心,称颂敌人,这就是下场!”
帐内鸦雀无声,只有风声从帐外灌入,带着血腥气,让每个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刚刚郭靖一番话带来的惊惧尚未完全消散,忽必烈这雷霆手段更是让众人遍体生寒。
他们这才意识到,这位年轻的四大王,其心志之坚,手段之狠,远超他们想象。而那个城头上的郭靖,看来真的成了心腹大患。
忽必烈转向万夫长,语气平静,仿佛刚才处决的并非一位勇猛的百夫长,而是一只无关紧要的蝼蚁。
忽必烈漠然转过身,靴底碾过染血的草叶,发出细微的声响,在这死寂的刑场上却格外刺耳。
他深邃的目光扫过面前垂首肃立的万夫长,那眼神不带丝毫温度。
“鄂尔多,”忽必烈开口,声音平缓得令人心悸,仿佛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按阵亡勇士的规例,予以记录。”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便将方才的处决,彻底从“惩戒”扭曲为“牺牲”。
他略一停顿,似乎在玩味这文字游戏带来的无上权力感。
“他的遗孀,需要抚慰。”
忽必烈语气中透出一丝冷酷的慷慨。
“赏赐黄金十斤,要成色最好的。”
“再拨奴隶三十名,健壮听话的。”
“牲口三百头,牛羊马匹,充实她家的牧场。”
忽必烈眼帘微抬,锐利的视线落在万夫长身上:“此事,办得妥当些,让所有人都明白,忠诚,哪怕是死后的忠诚,汗廷也不会吝啬。”
万夫长心头一凛,深深低下头颅,恭声道:“遵大汗令!”
空气中,血腥味尚未散尽,却已混杂了黄金与权力的冰冷气息。
万夫长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四大王刚才明明下令斩首,此刻却又以阵亡之例抚恤,这赏罚之间的反差,让他脑袋有些转不过弯。
他讷讷应道:“是,是。”
忽必烈锐利的目光扫过众将,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忽必烈冰冷的视线缓缓扫过面前噤若寒蝉的诸将,那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又深邃难测的弧度,仿佛洞悉了他们心底所有的惊疑与不解。
“吾既斩此獠,复又厚赏其家,尔等心中困惑,未能明悟,是与不是?”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带着冰碴的风,刮过每个人的耳膜,直抵心底最深的恐惧。
诸将身躯微不可察地一颤,彼此交换着惊惧眼神,谁也不敢成为第一个回应这高深莫测问话的出头鸟。
四大王的威严,早已透过刚才那颗滚落人头与飞溅热血,深深烙印在他们灵魂深处。
此刻他语气看似平淡,却比雷霆震怒更加令人胆寒心悸。
死寂般的沉默压得人喘不过气,最终,求生本能压倒了一切。
众将齐刷刷躬下身躯,动作整齐划一,仿佛演练过无数次,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颤抖:“末将愚钝,恳请四大王指点迷津!”
忽必烈负手身后,慢条斯理踱步起来,靴底碾压草叶和凝固血迹的沙沙声,成为此刻唯一清晰声响。
他目光幽沉,仿佛能穿透人心,“此百夫长,阵前失仪,向那郭靖卑躬屈膝,更狂言其武勇盖世,动摇我军根本!此等行径,该不该斩?!”
话音未落,一股无形威压骤然降临,仿佛要将空气都凝固。
诸将只觉脊背发凉,几乎是本能般应和:“当斩!罪无可赦!”
忽必烈微微颔首,似乎对这个答案颇为满意,随即话锋陡然一转,声音里透出一种奇异的赞赏,又或是冷酷的计算。
“然!”
“此人亦是我大蒙古草原之狼,冲锋陷阵,奋勇先登,血战沙场,直至最后一人倒下!”
“如此悍不畏死,为我大蒙古流尽最后一滴血,这般功绩,又岂能无赏?!”
他语气陡然转厉,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赏罚不明,何以服众?军法如山,岂能儿戏?”
诸将恍然大悟,背脊却阵阵发凉。四大王看似赏罚分明,实则心思深沉,令人难以捉摸。
今日鄂尔多之死,既是惩戒其动摇军心之过,更是敲山震虎,警示众人,军令如山,不可违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