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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元娘神色微滞,之后仍是笑,“蒋大人想见谁,岂是妾身能够左右的。”

说了跟没说一样的言语,可已不易。换做别的时候,她早就恼火的驳斥了。以前最生气的时候,见了他是怎样刺心的话都说过的。

蒋修染目光不自觉地变得分外柔和,看一眼十五,又是蹙眉,“它跟初七,就是俩摆设吧?”

“就是要它们做摆设啊。”宁元娘敛目看着十五,纤长的手指抚着它的头,“走到何处,都有四哥和蒋大人的手下在周围,难道还需要它们帮我看家?”

蒋修染唇角翘了起来,“这都知道?”

“就是再傻,到眼下也知道了。”宁元娘抬眼看他,“其实不用的,四哥的手下就足够保我安稳。”

“我就图个心里踏实。”蒋修染解释道,“你别多想,我但凡有点儿别的心思,袭家老四也不允许。”

“那是我四哥。”宁元娘不满地看着他。什么叫做“袭家老四”?

“嗯,你四哥,袭少锋,这总成了吧?”她有多欣赏多仰慕那位四表哥,他清楚,自然不会逆着来。

宁元娘神色缓和几分。

十五看到了一只翩然飞舞的蝴蝶,猝不及防跳到了地上,去追逐蝴蝶了。

蒋修染失笑,“你把它养得像只猫。”

“才不是,它就是这个性情。”宁元娘道,“你以为这些狗都似四哥四嫂养的元宝么?其实元宝也一样啊,最喜欢追赶蝴蝶蜻蜓了。”

袭少锋家里养了一条威风凛凛的大狗,是从夏家抱去府中,他听说过。寻找性子温驯的狗的时候,还专程去过夏家一趟。一看到那满院子的大狗,心里喜爱得很,却担心元娘养不了,一见就先害怕,也就敛了这份心思。

此刻,他就将这档子事儿跟她说了,又问:“你不怕么?”

“自然不怕了。”宁元娘说起元宝,话就多了一些,“我可是看着元宝长大的,它很有灵性,知道谁是打心底喜欢它。”又道,“我跟夏家婶婶说好了,到明年开春儿,要一条三两个月左右的养在身边。”

“好事。只是平日留神些,别让它们几个掐架。”

“嗯!”宁元娘笑着点头,“这是自然。”顿了顿,终于说到正题,“你不是碰巧来这儿的,可是有什么事?”说巧合的那句,只是没话找话寒暄罢了。

“能有什么事?”蒋修染如实道,“来看看你而已。”

“我——”宁元娘抿了抿唇,“现在很好,一切都好。”

“我知道。”蒋修染笑着对上她那双明如秋水的眸子,“要是你过得不好,我也不会来。看了添堵,又无能为力,看你做什么?”

“……”宁元娘语塞。

**

袭朗携了香芷旋的手,和她原路返回。

上山容易下山难,并且不分高山小山。

香芷旋忍不住担心,“车夫让你遣了,下山之后里元娘那儿远不远啊?要是太远,我可撑不住。”又抱怨天气,“过了清晨,日头就越来越毒……”

袭朗失笑,打量四周并无闲杂人等,将她捞起来打横抱在怀里,“你先攒着力气,下山之后再走动。”

香芷旋视线飞快地梭巡四周,没看到人,也就由他抱着,绽放出心满意足的笑容,“又找到了嫁给你的一个好处。”

“算你有良心。”他低头吻了吻她额头。

夫妻两个并未提及蒋修染和元娘的事儿。

有些事情,谁都不能阻拦,何况他们从来就抱定顺其自然的心思。

趋近山脚,香芷旋让他放自己下地,挽了他的手,和他漫步在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的氛围之中。

她一面走,一面采摘些沿途的花,是有选择性的,要带回去放在花瓶中。

袭朗则瞥见了远远而来的一骑白马。暗自叹息一声,飞快错转视线,不让人留意到他曾注目。

那是秦明宇。

府里并无多话的人,关于他们的行程,被逼急了都不肯说。眼下秦明宇来的又是西山,必然是为元娘而来。

这世间只要是秦明宇想要的,他都会尽力谋取,因为那是他从少年时便结交的兄弟。但是对这个兄弟,只有元娘,是他不能给的。

他不能因着兄弟情义就委屈元娘一辈子。

到底是无缘。

私心里想过成全秦明宇,可是运道都不帮秦家,还有什么法子?

以往只能在心里唏嘘,而今日,更为兄弟平添一份落寞。

元娘对蒋修染不再是剑拔弩张的情形,秦明宇若是看到了,唯有失落。

到底已错过。

便是不再争,便是已放下,心里能好过?

香芷旋不知他看到了什么,却看得出他有些怅然,问道:“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么?方便与我说么?”

“我看到明宇过来。”

是该伤感的。随后,她就劝他往好处想,“想想元娘,要是嫁到秦家……天,别说她了,就算是我或是三嫂、五弟妹这样的,怕是也不得安生。”有那样一个根深蒂固的计较出身的婆婆,日子怎么过?

袭朗因此心绪明朗起来,“没错,相信明宇也能想到。”

这尘世,不是你喜欢谁就理应让谁陪伴自己。

也许,对方不需要你。

甚至于,你的家人会让对方受苦受难。

何苦来。

到了西山别院,两个人在花厅等了小半个时辰,宁元娘才回来了。

袭朗道:“去哪儿乱转了?害得我们好等。”

香芷旋默契地配合他,“是啊,早知道就该提前命人来传句话。”

宁元娘很是不安,“带着初七、十五去外面了,都是我不好。”

夫妻二人笑开来,袭朗更是道:“你又不是算卦的,谁也不能让你每日坐在家里防着有人登门。下次再来,提前命人知会你一声。”

宁元娘释然一笑,之后就四处寻找,“元宝呢?”

袭朗哼一声,“你那两条狗,还不够元宝塞牙缝的,没带它过来。”

宁元娘睨了他一眼,“威风什么啊?以后我也要养一条和元宝一样威风漂亮的!”

香芷旋听着兄妹两个斗嘴,其乐无穷,逗留至午后才回了别院。

两个人出门来,粤菜厨子也随行。

晚间,香芷旋坚持要他吃与众不同的灌汤小笼包,“汤不多,你尝尝。”

传统的灌汤小笼包,他不吃,嫌麻烦。

袭朗也就顺着她心思尝了尝,发现汤汁较少,馅儿则鲜美得很,全不需人为个小笼包费神又分外狼狈,不由笑了。

“我和厨子折腾好多天才做出的这种汤汁少又美味的小笼包,还好吧?”香芷旋眉飞色舞的,“跟你说,我也快学会做法了。”

袭朗失笑,“你会吃就不容易了。”他才不指望她会做。她生辰前后几日,偏要嚷着给他做一餐像样的饭菜,到末了也不成,迄今也只会做几个凉菜、两个炖菜。

也不易了。

吃货跟厨子从来就是两种人。并且她连吃货都算不上,挑挑拣拣。

“这回我可没骗你啊。”香芷旋认真地道,“我不是只管尝味道,每日都学一点点,很久呢,前两日都会做几个了,只是卖相不大好看,还需要精雕细琢。”

袭朗哈哈地笑,“有那份心就行了,谁要你做这些?”

你不需要,孩子不见得不需要啊,总不能以后一说起家里的美食,张嘴闭嘴都提哪个厨子吧?那她多没面子啊。她腹诽着,却没应声,只是笑着劝他,“多吃几个,特意让厨子多做了一些。”

袭朗从来不是劳逸结合的人,有时候休息的时间也是忙得昏天黑地,有时候则是该忙碌的时候也会偷闲躲懒。

这次他放下所有事,一心一意享受这闲暇光景。

闲来作画,画下阿芷今时容颜。

与她说较之往日愈发美丽的时候,她总是不信,不大能够承认容颜蜕变之后是怎样惊人的美。

他愿意将她每一年的容颜画下,让她闲来赏看。

“长大是多好的一件事。”他这样对她说。

她却还是不大高兴,“长大之后呢?总会有年华逝去之时。”像个别扭的孩子在闹脾气。

他就笑,“合着你以为,我是因着你貌美才迷上你?”

她笑逐颜开,追问:“那是为什么啊?”满心巴望着他能说出些秀外慧中、性情最是可贵的言语。

他却故意煞风景:“因为我家阿芷娇气得不成样子,百年不遇。”

她立时变得气鼓鼓,“就算是心里话,也不能说出来啊,换一种换一种。”

引得他开怀大笑,丢下画笔,将面前的人拥到怀里,百般的要。

情慾一如在这春末汹涌的海洋一般。

狂热、温情;焦灼、沉缓如翻飞的朝暮浪花、沉淀的深海静流。

相溶时的感受,如海水中的粗粝流沙,无处不在,或许微疼,或许微痒,最终交集、侵蚀着她或他躯体核心,又弥漫至周身。

次次冲击,引发次次震撼。

叫人明白何为欲求不满。

**

这时日内,庙堂上的是非传到城西别院:

皇上到最终也没舍得下狠心惩戒睿王,只是发落了睿王手下如护国公等几个带头闹事反砸了自己脚的人,或是无限期的闭门思过,或是降级罚俸,闹得凶的索性赏了二十廷杖。

好歹有了个交代。

袭朗与蒋修染暂且保持沉默。前者要的好处不需在明面上谋取,后者想要达到的目的已然达到。

谁都知道蒋修染与护国公——也就是与蒋家决裂,他自己把自己逐出了宗族。

但是这件事情只是告一段落,还没完。

睿王要是能忍下这种窝囊气的性情,太子这些年也不会从骨子里厌烦他。

太子要是真的顾念所谓手足情分放弃这种好机会的话,没人敢站在他那一边替他巩固来日皇权。

一如袭朗说的:热闹才刚刚拉开帷幕,好戏在后头。

香芷旋听了后背凉飕飕的。在她看来已是牵连甚众的大戏,在他那儿却只是小事一桩。

当官果然不易,一辈子都要与人争,与人斗。

命妇这碗饭也不是那么好吃的,枕边人每日都在不见硝烟的沙场上冲锋陷阵。

幸好,他乐在其中。不然日子没法儿过。

**

回到府里,天已入夏,室内放了冰,香芷旋能舒舒服服过日子了。

袭朗又恢复了早出晚归的状态,忙碌得紧。

钱友梅和蔚氏第一时间将这些日子府里的事情、开销等等琐事告知香芷旋,圆满交差。

袭刖替袭朗听了几次管事报账,直呼“这哪儿是人干得了的事儿啊”,之后就做起了甩手闲人,把事情全都推给了赵贺。是以,跟袭朗禀明外院事宜的便是赵贺。

香芷旋听说之后,笑了一阵子,第二天和钱友梅、蔚氏联袂去迎宁氏回府。

宁氏过了一段吃斋念佛的日子,怀念起两个孙儿彩衣娱亲的天伦之乐,见三个儿媳妇亲戚去接自己,更添几分欢喜。听说了袭刖的事情,也笑了一回,私底下与袭胧叹息自己有福气:“别人家争着抢着要内外理事的椅子,咱们家倒是好,都争着做甩手闲人。”

袭胧笑道:“您是有福之人,先苦后甜。”

宁氏想了想,“这倒是。以往真是做梦都没想过这一日。”

之后,袭胧道:“其实您又何须避着他呢?”这个他,指的是老太爷。四哥四嫂不在府里的时候,母亲便会打心底膈应父亲。三个嫂嫂揣着明白装糊涂,只有她能直言道出。

宁氏微笑,“我这是眼不见为净,打算再不见他了。”又看向女儿,“你要是——”

“我什么啊。”袭胧打断母亲的话,“这些年了,我知道有这个人,却连他的样子都不太清楚。要我做他的孝顺女儿,这辈子是不能够了。”父亲于她,只是个称谓,心里当真没这个人,也是因此,才根本不在乎他在不在府中。

宁氏只是道:“都随你。”

袭胧好奇地道:“其实我倒是常常会想,他现在是后悔了吧?”

“那要问你四哥。”

袭胧失笑,“四哥才没闲心琢磨这些,有点儿闲工夫都忙着照顾元宝了。”说着话,又想了五哥,那也是个完全当父亲不存在的。心里未免唏嘘:人活到父亲这个份儿上,实在是太少见了。半生钻营又得到了什么?除去名利,毫无收获。但到底是与母亲有过多年纠葛的人,她不好多说这些,笑着岔开话题。

袭府举办赏荷宴之前,宁氏又与香芷旋提了提邀请香家老太太和香家大太太的事,一来是这种宴席间,总有人有意无意的询问香家女眷为何次次都不能到场,二来是因香若松很是讨她欢喜,得空就去给她请个安,陪她说说话。

已不是一次两次了,香芷旋不好再坚持己见,只是提前跟婆婆交了底:“她们那个性情……要是再惹出什么事,我可就要一辈子不理她们了,到时您不准训我。”

宁氏骇笑,“能惹得你一辈子计较的,得是多大的是非啊?”又承诺,“行,我答应你,眼下实在是怕你不好做人,姑且试试。”

这一试就试出了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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