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岭莫,你治不好我,今日,我是来与你辞别的。”
“辞别?我说了,治好你我需要时间!唐玖,你为杀我而来,而我却饶你性命,你答应过我要让我试着医治你的,这是你欠我的报酬,你没资格喊停!”
“我再不回去,怕是还不等你治好我,我就该死这儿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多说无益,后会无期。”
“你站住!你的任务是取我性命,如今我还活得好好的,你回去要如何交代!昨日那人也是来劝你不要回去的吧,你们说话我都听见了。唐玖,杀手是没有未来的,你难道从未想过退出江湖纷争好好生活吗,你的病需要长时间调养,不如就此留在幽原,为自己争个新的开始。”
唐玖神色漠然:“没有新的开始,我争取不来,你也不行。还有,与其操心我,不如操心你自己,我杀你失手,这就意味着会有别的人来杀你。”
“我能替你争取!我……”岭莫眼见唐玖要走,冲口喊出一句话后又面露迟疑,半晌说不出后话。
唐玖不欲与之过多纠缠,淡淡道:“你的医术和我手里的匕首一样,所行偏诡,比之寻常神医,虽不及功底,不算正术,但却有奇巧之效,你若有心医道,不妨走出幽原,广拜名师,说不定将来能成为一位医道宗师,但现在……你的本事还不够替我争一个新开始。”
“我能!”岭莫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他上前一步,牢牢盯住明玦的面孔,一字一句道:“我能帮你摆脱身后的势力!”
“哦,是么。”唐玖目无所动,神色冷淡:“你能做什么。”
“我能帮你换脸!让这世间再无唐玖!”岭莫见明玦良久默然无语,以为他下不了决心,便伸手入怀,摸出一直小巧玲珑的暗红玉玦,然后将它郑重放入明玦掌心,道:“让一个人不再是自己,或许这并不是个明智的抉择,但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一个法子,从此以后,不会再有人认得你,你也就可以摆脱身后的人了。唐玖,你可愿承受这个缺憾,求天予命?”
唐玖的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眼中透出一丝慑人的冷光,他轻声道:“岭莫,换脸可救不了我,除非……你能换命。”
……
“十九、二十……”
“启禀陛下,二十刑杖已毕。”
皇帝淡淡嗯了一声,替宁顺又夹了一筷子菜:“妃妃,别光顾着发愣,多吃菜。”
宁顺低着头,语气生硬的说道:“父皇可以观刑佐菜,以血熏茶,女儿却没有这般好的胃口。”
这话可算大逆不道,极尽忤逆,旁边伺候的人更是屏息凝气,连最轻微的声音都不敢再发出。
可皇帝却半点没恼,脸色反而比方才还显得温和了些,他转头问钱延:“昨日西蜀上供来的果子呢,选些好的,端上来给公主尝尝鲜,再让御膳房做些新颖拿手的点心呈上来,若能对了公主的胃口,朕有重赏。”
钱延笑着应道:“御膳房的人都准备得妥妥的,方才怕惊扰陛下处理正事,一直未敢进来,此刻正候在园外呢。”说罢,他朝着湖心亭园外拉长声音高喊一声:“上膳!”
一众宫女内侍端着食盘鱼贯而入,他们个个垂眸静声,目不斜视,仿佛都看不见一旁手执刑杖和伏在血泊里的人。
乘着上菜的空档,皇帝扭头看向明玦,不怎么经心的说道:“今日杖你的是朕,你若心存怨怼,也莫要怨到公主头上。”
明玦一动不动的伏在地上装死,半点没心情搭理他。
皇帝见他半睁着眼,却瞳光飘忽,还以为他精神涣散,便也没计较对方的不搭理,而是接着说道:“今日朕是看在公主的面上饶你一命,但愿你日后能慎重行事,否则,旁边那个就是你的下场。”
等了半晌,仍不见明玦有所回应,皇帝忍不住皱了皱眉,眼角瞥向钱延示意他去看看情况。
钱延心领神会,上前探了探明玦的鼻息。
明玦暗暗翻了个白眼,屏住呼吸。
钱延:“......”
死了?不能吧!钱延回头朝皇帝躬身道:“启禀陛下,明侍卫伤重难支,恐......”说道这里,他又有些不太确定的回头看了眼明玦,最后严谨道:“恐已垂死。”
皇帝微一挑眉,下意识看了一眼宁顺铁青的脸色,而后淡淡道:“这有什么好‘恐’的,不过是死一个侍卫罢了。二十杖就能被要了性命,可见是个体弱的,就这种人,居然还有人敢在朕面前引荐,简直找死咳咳......”
钱延心下一提,连忙上前亲手给皇帝填茶:“陛下息怒,莫要气坏龙体啊。”
皇帝不耐烦的挥挥手:“将他们拖走,没得污了此地清静。”
“是,是!快,将人拖走!”钱延立刻回头挥内侍拖人。
明玦被两个身强力壮的内侍扶起来时,他抬眸透过被冷汗浸湿的眼睫,最后看了皇帝一眼。他想起了上次在琼林宴外偷窥到皇帝吐血一事,那会儿他被皇帝的面容所慑,没来得及仔细观察,可今日一看,才察觉皇帝的气色很是不妥。
内侍将他拖走,与上膳退走的一列宫女内侍擦肩而过。
“你......”明玦目光一凝。
其中那位年纪稍大的宫女......
又是那个神似橘红的侧脸!
明玦下意识的想要上前拽住她,可他方一动作,身后的杖伤处便传来一阵剧痛,脚下那一步便没能迈出去。
“你要干什么?还能动呢!”两个扶住他的内侍不防被明玦带得一扯,于是赶忙钳紧他压低声音喝道:“老实点吧,陛下可还看着呢!”
就这么一会儿耽误,那列宫女内侍已然端着空盘走远。
明玦叹了口气,眼一闭,将自己身体的重量彻底交给了那两位内侍。
原来是在御膳房吗,难怪上次没找到人,既然知道了地方,那就好办了,倒也不需急于这一时。
明玦前脚刚被送回自己的值休房,非花后脚就领了太医院的人跟进来。
非花神色紧绷,进屋就朝明玦看去,见他伏在床上闭着眼没动静,脸色忍不住微微一变,转头拽过那位跟来的太医:“快,给他看看,还能不能救。”
太医上前看了看,气定神闲道:“女使放心,这侍卫小哥并无大碍,都是些皮肉外伤,止血散淤、温养补调即可。”
非花迟疑道:“可方才……验伤的公公说他伤重垂死。”
太医于是又伸手翻开的明玦的眼皮仔细看了看,待他想要为对方把脉时,明玦睁开眼,手腕一番,避开了对方。
非花惊讶的瞪大眼:“呀,你……你醒了?”
明玦托着腮,朝非花眨了眨眼:“嗯,醒了。”
太医站起来轻咳一声,略带不满的道:“你看,我就说他没事吧。”
非花狠狠瞪了一眼明玦,扭头对太医客客气气道:“还要劳烦您替他上药。”
“女使不必客气。”
待太医为明玦处理完伤处,非花送走太医后又折返回来,指着明玦的鼻尖凶巴巴的质问:“方才你该不会是装晕吧!”
明玦没精打采道:“我只是闭目养神而已,是你以为我晕了。”
“你你你!”非花恨恨一跺脚,丢下一句:“你活该!”而后转头摔门跑了。
明玦合上眼,正想好好理一理思绪,便又听见有人敲门:“明玦,是我,能进来吗。”
是隔壁简知的声音。
明玦皱了皱眉,还是应了声:“门没锁,请进。”
简知端着餐盘进来:“我给你送点吃的,你应该还没用膳吧。”他将餐盘放在床头,看了看明玦的脸色,摇头道:“我听说你被陛下召见,还受了责罚,这是怎么回事。”
明玦只淡淡道:“天威难测。”
简知没听懂,一脸茫然:“什么意思?”
明玦叹口气,直截了当道:“意思就是不方便告诉你。”
简知无语片刻:“好吧。我方才见太医来过,给你处理过了吧。饿了没,先吃饭吧,吃饱了才有力气恢复。”
明玦还真有些饿了,便点头谢过,伸手将餐盘拖到了自己面前。他盯着餐盘里的饭菜看了片刻,又凑近轻轻一嗅,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他抬头盯着简知,问道:“这饭菜你给我留的?”
简知莫名被对方的眼神看得心头一跳,他有些不明所以的挠挠头,道:“你自己留的呀,就你留在厨房桌上的菜,厨娘说你没吃两口就被召见走了,我就让厨娘将饭菜重新热了热,给你送房里来了。”
“是吗。”明玦慢慢收回视线,淡淡说了一句:“那还真是谢了。”
简知终于察觉出明玦的语气有些不对劲儿,他面露疑惑,迟疑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明玦瞥他一眼:“也没什么,就是随口问问罢了。”说完,他勺了一勺子饭菜,盯着简知的眼睛,将饭菜送进了嘴里。
简知颇有些摸不着头脑,见他能自己吃饭,便道:“那你慢慢吃,我待会儿进来帮你收拾,你好好养伤吧。”
明玦微微一笑:“好,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