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翰林院。
明瑞与江舟一早就来了藏书阁,二人摊开书册,研磨铺纸,正准备接着校验昨日没校验完的古籍。
此时,书阁外有一小内侍想进来,却被守阁的带刀侍卫拦了下来。
小内侍连忙道:“这位大哥,明编修是否在内,小的有些要紧事需得告知明编修,劳烦大哥代为传个口信。”
明瑞就在书阁二楼的窗边,听见声音便推窗朝下望去,见是翰林院内与他熟识的一名小内侍,名唤谨福,前段日子因着打翻书亭内的香炉而被头上的管事太监责罚,他怜对方年纪小,便上前帮忙求了个情,那小内侍因此对他心存感激,便与他多了两分亲近。
“谨福,你找我有事吗?”明瑞从窗内探出头问他。
“小的......”谨福看了看书阁门前立着的两名守卫,欲言又止。
明瑞心下了然,想必对方是有什么事不方便与外人听了去,于是他回头跟江舟打了声招呼,下楼了。
谨福见他出来,便拉他走到一旁无人处,低声道:“大人,小的今早听膳房的人说,昨日陛下摆驾至青鸢宫陪公主用膳,期间杖责了两个侍卫,一人杖毙,一人垂死。”
明瑞心头一跳,骤然拽紧了谨福的胳膊:“你说什么,陛下杖责青鸢宫的侍卫?可知那侍卫的名字?”
谨福咽了咽唾沫,小心翼翼道:“小的知道大人的弟弟在青鸢宫当值,被杖责的侍卫......的确与大人同姓,所以小的才急着来告知大人。”
明瑞眼前一黑,险些昏过去。
谨福眼疾手快扶住他,急忙道:“大人莫急,被杖毙的那个不姓明,听说那人是从宫外拖进来的。小的听到这个消息后,就转道去了一趟太医院,问了好些人,打听到太医院有个姓林的太医,昨日去青鸢宫看过诊,小的找到他后道明缘由,那林太医便告诉我说,明侍卫并无性命之忧,只是皮肉伤的比较厉害,能养好的。”
明瑞怔证望着谨福,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他稳了稳心神,扶住谨福的双肩,郑重道:“谨福,多谢你。”
谨福颇不好意思,摆手道:“不妨事的,小的身份低微,也就只有这点用处了。”
明瑞踌躇片刻:“谨福,我如何才能进到青鸢宫看看我弟弟。”
谨福想了想,颇感为难:“外男进不去的,被发现可不得了,大人若想见弟弟,倒不如直接让明侍卫出宫回家。”
明瑞在原地踱步两圈,突然回头抓住谨福,道:“你说得是,可我这弟弟一向藏得住,他此番受了罚,伤没好之前是决计不肯回家的。谨福,你可有法子替我传信给他?”
谨福想了想,道:“青鸢宫没有小的熟识之人,但小的有个朋友,他与青鸢宫中一位姐姐相熟,小的可以委托他去试试,但大人切记,要紧的话不要传,因不能保证传信内容不会泄露。”
明瑞心里感激,他从袖中摸出一只钱袋递过去:“谨福,真是多谢你了,还要劳你多等我片刻,我写封手书给你。”
谨福推拒道:“大人客气了,上次承蒙大人好心相救,否则小的小命难保,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明瑞摇摇头:“哪里这样严重,不过是打翻一只香炉,我也只是帮你解围而已。”
“哎,大人不知,我们那管事太监……”谨福叹口气,突然歇了话头,道:“罢了,总之,大人有恩于小的,小的有所回报本是应该。”
明瑞执拗的将钱袋塞进谨福袖里,认真道:“一码归一码,你托人帮忙总需要打点,没道理让你出力还出钱,此事我记下了,多谢你。”
谨福朝他笑了笑,安抚道:“大人放心,信一定尽量送到。”
明瑞点点头,心下稍安,这才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对了,谨福,你可知陛下是因何事降下责罚。”
谨福迟疑了一瞬,不太确定道:“具体因由小的不清楚,但听别人猜测,说是陛下不喜公主太过亲近底下的侍卫,怕连累公主的清誉。嗯……听说……明侍卫初到青鸢宫不久,却很受公主宠信。”
明瑞见谨福言辞闪烁,心知暗地里那些流言揣测定然不止如此,他想起明玦和公主之前的渊源,心里禁不住就是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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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人医馆。
两匹挂着宫铃的高头大马在医馆外停了下来,马背上翻下来一位手举黄卷、身着红底雀袍的太监,他立在门前整了整自己的袖袍,然后冲着医馆内高声喊道:“寻人医馆坐诊大夫,明毅接旨!”
随着这一声喊,街边瞬时聚满了围观之人,议论四起。
“定是召这大夫进宫为贵妃诊病吧。”
“可昨日已有人揭榜进宫了呀,怎么还要召大夫。”
“嗨,你想想,宫内那么多太医都没辙,还要召宫外的大夫,想也知道贵妃的病不好治,昨日揭榜的大夫肯定也不行呗。”
“不止呢,我从城西集市过来,城西那位顶有名气的胡大夫也刚被宫里召走了。”
“不错,还有城北的陈大夫一早就在家门口接到旨意了......”
医馆内正在坐诊的明毅听见外面的声音愣了愣,下意识回头与王吉相视一眼,眼底有一丝明显的错愕。
王吉脸色发白,拽住明毅的袖子急道:“小少爷专门跟小的打了招呼,说您不能去!”
明毅无奈道:“这是我自己要去的么,难不成要我抗旨?”
王吉顿时哑然。
明毅起身出门,跪地听旨,而后随传旨太监朝皇宫而去。
王吉追出来满面焦色,来回踱步,他其实并不明白这事儿有什么问题,但他就是觉得,小少爷在宫内任职,知道的消息多些,若他特地叮嘱不要干的事,就必然是有不能干的原因。想到这里,王吉连忙叫来跑腿的小厮:“快去宫门口留个信,将此事告知二少爷和小少爷。”
王吉正打算回医馆内再给家里传封信,被突然被人从背后扣住了肩胛。他回头一看,却见是一名身着黑色斗篷、戴着兜帽中年男子,他看上去风尘仆仆,面带沧桑,额间垂下几缕发丝竟是罕见的灰色。
“额,您是……”
“我找明毅,他可在此处。”灰发男子径直问道。
王吉愣了愣,往皇宫方向一指:“今日不巧,明大夫刚被召走,要进宫内看诊,你要不改日再来?”
灰发男子目光微微一闪:“入宫了么……倒是晚来一步。也罢,我便再此等他吧。”
王吉见他毫不客气的往医馆后院而去,忍不住呆了一瞬,而后连忙追上去拦他:“不是,这后院乃是我家少爷的私人住宅,你乱闯什么啊,你谁啊……”
灰发男子脚步一顿,侧头朝王吉淡淡一笑,道:“忘了自我介绍,我是你家少爷的师父,我叫崔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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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鸢宫,值休房院内。
王一州和一帮轮休的侍卫,凑在院内埋头嘀咕:“刘大头,你昨儿个买回来的药确定没买错?”
刘大头拍着石桌压低声音喝道:“这哪儿能买错啊,我去正经药铺拿的药,指明了要效果最强的泻药!话说,是高赫负责下的药呀,喂,高赫,你下对地方了吗?”
“啧!”高赫也敲着桌子,疾声道:“我怎么可能下错,那小子吃了一半就被陛下召见,饭菜就剩在厨房,我每盘菜都放了一整包,饭里也有,甚至连筷子上都抹了药!后来我亲眼看见简知那二愣子给那小子送去的!”
刘大头想了想,接道:“简知说那小子把饭菜都吃完了,后来简知去替他收拾餐盘出来的时候,我还特地去看过,餐盘都空了。”
王一州摩挲着下颌,百思不得其解:“这不应该啊,我昨儿个晚上一宿没睡,关注了整晚,半点动静都没有啊!”
高赫沉思道:“莫非……”
二人齐齐朝他看去:“莫非什么?”
“他昨日不是被陛下罚了杖责嘛,莫非他其实是拉了,只是起不来,所以……”高赫一脸诡笑:“全拉床上了?”
“噫!”二人一脸恶心,随即又一起大笑起来。
“别说,还真有可能。”王一州想象着对方狼狈的模样,心下大畅,道:“要不咱去看看他?”
“走啊,看看呗!”
明玦一宿没睡好,昨夜他的梦里出现了很多人,前世的,今生的,死去的,活着的,深爱的,痛恨的……
一觉醒来,过往如烟,因果难觅。
听着门外的敲门声,明玦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声音还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暗哑:“谁,请进。”
“哟,还躺着呢?”王一州嘴角噙着一抹假笑,从门缝里探进一颗脑袋,道:“真是不好意思,打搅了,这不想着你受伤了,我和几个兄弟过来看看你。”说着,他领着身后几人一起进了屋,在床边站了一溜儿,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明玦。他们说是来探望,实则个个眼神戏谑,满脸都透出幸灾乐祸的意思。
明玦对他们的来意心知肚明。
做了坏事的人,总会忍不住来确认一下自己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