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旧的白炽灯悬挂在头顶，摇摇晃晃，发出“吱呀吱呀”的尖锐声响。
惨白的灯光随着它摇晃的动作，不安分地抖动着，像内部设置损坏的投影仪，投出一片模糊不清的光团，时不时还会黑屏两下。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混着其他不明恶臭的气味，闻着就令人作呕。
千远脸色苍白，垂眸盯着眼前那滩从自己口中吐出的漆黑液体，陷入了沉思。
虽然觉得它很像某只不明物，但……
熟悉的凉意在身上游弋，如同被关在笼子里许久的野兽终于重获自由，兴奋地在平滑的躯体上撒腿狂奔。
贴身的衣物微微鼓起一个小小的弧度，滑腻的触感上下翻搅，像有无数细小的触手伸出，朝四周扩散，暧昧而贪婪地抚过每一寸洁白光滑的皮肤。
在现实世界中如同死物般毫无反应的花纹，却在进入副本的那一刻，似获得了新生一般，重新跃动起来。
……喜……欢……
千远：“……”
嗯，确定了，液体就是液体，只不过颜色看起来不太妙，并且从他口里吐出来这点比较奇怪。
毕竟，如果眼前这滩静静躺着不动的黑色液体是不明物，那他身上这团胡作非为的东西，又是什么？
「叮——直播助手已就位——」
「直播开启——」
「滴！欢迎各位观众前来h607-2-2-23号直播间进行观看～！」
「该直播间所属玩家：[千远]」
「直播副本：《生命直播价》（new）」
「当前直播间观看人数：18」
“噗——咳咳……”
“呕——”
伴随着系统提示直播开启的声音响起，身旁逐渐传来其他人呕吐的动响。
狭小逼仄的空间迅速变得宽广，白炽灯下的身影一个个增加。玩家们或捂住自己的胸口，或双臂撑着地面，脸色难看，张开嘴便吐出一摊漆黑粘稠的液体。
千远站起身，涌动的凉意恢复平静。他试着动了动手指，关节依旧灵活，没有丝毫冰冷与僵硬的迹象，仿佛先前那种如坠冰窟的感受只是错觉。
是梦境吗？千远微微蹙眉。
那一声“呯！！！”的剧烈声响，像是有什么的东西骤然碎裂，声音大得直接把他从睡梦中给拽了出来。
……是和这个副本内容有关的线索么？
千远没来得及接着往下思考，因为一道锐利的尖叫打断了他的思路。
“啊——！这里是哪儿？！”
循着声音望去，千远看见，一位妆容精致，身材娇小，穿着一袭淡青色长裙的女孩，正双手扶墙，颤颤巍巍地站起身，面露恐慌地扭头打量四周。
“这里是哪？！我为什么会来这儿？！你们、你们是谁？！！”
女孩瞪大眼睛死死盯着众人，身体抖得跟筛子一样，眼里全是惊恐。
除她之外，玩家中还有一个男人也浑身发着抖，慌乱无措地打探四周。
他身材矮小，穿着整齐的西装，手中还抱着一沓文件，像是在工作途中忽然进入游戏。暼见人群中一个高挑欣长的身影，男人眼前一亮，像找到了救命稻草般，连忙凑了上去，“秀儿哥！秀儿哥！”
听见有人喊自己的昵称，邬白宿双手插兜，转过身，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睥睨着他，“嗯……？你是？”
“我是上一局被您带飞的玩家啊！”男人笑得谄媚，“魔法森林，一直紧紧跟随您的步伐的那个新人，还记得吗？”
邬白宿看着他头顶昵称，“‘一碗来粥’……哦——小粥啊。”
……不认识，忘了。
男人欣喜点头：“诶是的是的，是我，小周！真没想到啊秀儿哥，你居然还记得我！”
邬白宿笑笑，伸出手臂，勾住男人的脖子，好哥俩的样子道：“跟我挺有缘分的啊，兄弟，又分到了同个副本。”
“哈哈，是啊，这不巧了么，咱可真有缘呐……”小周讪笑着，视线时不时不安地瞟向四周。
作为副本中扮演的角色——灵异探险主播，他们像是刚刚进入这栋废弃的医院，面前是宽敞的等候大厅，身后就是紧紧闭合的大门。
锈蚀的铁链缠绕住门把，宛如一条毒蛇盘旋在猎物逃生的出口，冲向众人的铜色锁孔似竖起的兽瞳，正阴冷地注视着他们所有人。
“……”千远率先向前走，但也仅仅只走出一步，便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妈的……！”
呕出一大口黑水的北极回过神，爬起身，未拎着木偶的那只手握紧拳头，冲着千远的脸就狠狠揍去！
“跑？！老子让你跑——！！”
“嘭！”
就在拳头即将落到千远脸上的那刻，南极淡然伸出手，那携着劲风的一拳在空中倏地转了个弯，径直撞在了南极张开的手掌上。
“别冲动。”南极淡淡道，“他的脸很珍贵，能吸引不少人流，足以在我们杀死他之前，又赚一大笔积分。”
“等游戏快结束了，我们再把他杀掉，夺取他的积分和道具，也不迟。”
杀害人命的事，可两人当着被害者本人的面，说得毫无顾忌，语气满是不在乎。
千远僵直在原地，身体跟北极手中那个悬挂在半空的人偶一样，双手双腿伸得笔直，手臂紧紧贴在身侧。
在对方人偶道具的控制下，他甚至连开口说话都做不到。
徒留眼睛还能正常地眨动。
南极钳住千远的下巴，强迫他抬起脸，用挑剔的目光描摹着他的眉眼，眼中原本盛满的不屑，一点点被惊叹所取代。
“这幅容貌……”南极眯起眼睛，拇指摩挲着细腻的肌肤，语气听不出是狎昵还是嘲讽，“明明是个男人，却能用‘漂亮’来形容……哼。可真是世间罕见。”
千远面无表情，漆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额前投下的阴影衬得他的眼眸愈发似个无尽的漩涡，能将人的魂魄吞噬殆尽。
…………！
安静不到两分钟的凉意再度澎湃，千远感觉自己的腰似乎被咬了一口，紧接着，黑漆漆的不明物沿他左腿的弧度飞速下滑，与地面上投映的阴影融为一体，带着满身怨气冲向南极。
杀气汹涌，恶意磅礴。
弯着嘴角准备接着放狠话的南极，忽然感受到了一种从脚跟直窜天灵盖的恐惧感。
那是来自死的威胁，是恶的诅咒，是无法窥探与计数的、来自亡灵的哀嚎。
接触的那一瞬间，南极浑身寒毛竖起，手不受控制的猛然收回，陡然冒出的恐意甚至让他清晰感受到了被扼住喉咙的窒息的痛苦，后背的衣服仅在一瞬间都被冷汗浸湿。
“哗啦”“哗啦”
听见动静的南极猛地扭过脑袋，冲着莫尘安吼道：“你在干什么？！”
“？”
莫尘安满脸无辜地看着他，“试试能不能把医院大门打开啊。这样被怪物追的时候，我们不就多了条逃跑的路吗？”
他双手拽住铁链向后扯，试图把禁锢住大门的链条连带着铁锁一起扯下。但看着脆弱无比的铁链，却在他使劲儿的拉扯下，分毫未动。
除了在安静环境中显得愈发诡异的碰撞声响，再无其他变化，甚至连一条多余的裂缝都没出现。
“呼……”深深吐出一口气，莫尘安松开手，摸摸鼻子，转过身，对着众人微微一笑，“呃，果然不行啊……”
众人：“……”
见大伙露出一副无语的表情，莫尘安轻咳一声：“咳……人总要敢于尝试嘛……”
弹幕：
『……神tm勇于尝试』
『……我没记错的话，这个副本就是要求玩家在医院里进行游戏吧？他尝试卸锁链是搞哪样啊？？？难不成想出去？？？』
『人家副本游戏场景就在这，系统都把你传送过来了，你还能跑不成？？？』
『……昂，那个，虽然但是，你们就不好奇万一他真跑出去了医院……？』
『会被系统判断为“试图逃离游戏场景，违背游戏规则”，处理掉的』
『副本让你在哪玩就在哪玩，不要试图越过游戏边界。这是忠告，不听劝死了活该』
……
自觉失态的南极脸色铁青，僵硬地拧回头，见千远依旧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漆黑的瞳孔瞧不出半点情绪，心里没由得一阵发毛。
“草！”他破口大骂一声，手恶狠狠一推，“你他妈刚才对我使用了什么道具？！为什么我的san值直接掉了20点？！”
无法控制身体行为的千远被他这么一推，身体僵直地倒在地上，后脑勺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一道声响。
“咚！”
光听着就疼。
「玩家[千远] 遭受撞击伤害，生命值-1」
「剩余生命值：99」
千远：“……”
本以为进入副本就能甩掉他们了，没想这两个人居然跟他一起进入了同个副本。
……真不幸。
“……！”
莫尘安自然看见了南极北极二人对千远的所作所为。他不留痕迹地暼了千远一眼，目光短暂的交汇后又淡然移开，藏在身后的手悄悄握紧，看起来恨不得冲上去给这两人邦邦两拳。
但他还是忍住了，没有动，甚至对千远的遭遇没有露出一丝同情的表情，全然一副根本不认识千远的模样。
千远对此表示理解。
他很清楚，南极北极会选择他当做人肉盾牌的原因无非有二。
一是因为他暴露了真名，两人可以借此机会使用某些针对性极强的道具进行控制；二是因为他作为新人，属性低道具少，朋友更没几个，一旦被人控制，也不会有人帮忙救他。
前个原因是系统播报造成的硬伤，现在已经无法更改；而后面的那个原因，则有可能成为他逆风翻盘的关键。
南极北极估计没想到，他一个新人居然已经跟两位玩家组了队，并且那两位玩家还跟着他一并进入了副本——说实在的，千远自己都为此感到意外。
因为不管怎么想，都是独来独往更适合他吧？
被当做肉盾这件事本身就和他俩没关系，更何况他与莫尘安、邬白宿两人的见面次数连三次都不到。
《魔法森林》经历，尚可以说让他与莫尘安有了一些交集，但邬白宿……他们两个人今天第一次见面，根本不熟，为什么也要跟着进入副本？
……嗯，想不明白。
但不管怎样，现在莫尘安一旦表露出关心的模样，除了暴露他与自己有所联系，会提高南极北极二人的警惕心之外，再无其他好处。
「滴滴滴！」
急促的电子提示音响起。
千远打开系统面板，战队频道里弹出的一条条消息，一个接一个地跳入他的眼帘。
「一枝独秀儿儿儿儿儿：兄弟儿，我当道士十几年了，头一回见你这种惊为天人的面相」
「一枝独秀儿儿儿儿儿：为了看清你这面相，我都直接追进副本了！」
「一枝独秀儿儿儿儿儿：所以你能不能多把脸露一露，让我瞧相瞧个明白呐？」
千远：“……”
面相是什么东西？居然能让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为他勇闯副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