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玲珑再醒来时，已经是三日后。
长久没有进食，她身体虚弱至极，一丝力气也没有。
她睁开眼，看到的就是坐在床头，一身明黄的萧景言。
他……竟然真的登基了？
而且看样子，似乎还颇为顺利。
苏玲珑皱着眉头，不知道他是如何让文武百官接纳他的。
不过想来，他卧薪尝胆这么多年，怕是早就暗中做好了一切，只等着最后的放手一搏。
“水！”萧景言见她睁着眼睛看着自己，转身对着宫人吩咐。
立刻有宫女端着温度适宜的茶水过来，然后又悄然退下 。
如今已经是皇上的萧景眼，亲手将苏玲珑扶了起来，又将手中的茶盏递到了她的唇边。
苏玲珑也是真的渴了，不管不顾的喝了两大口，险些呛到。
“咳咳——”
“慢点！”萧景言皱着眉头，将茶盏递给身边的太监，拿出帕子给她擦唇角。
苏玲珑恢复了一些力气，抬手就将他的手挥开了。
“用不着你假好心！”
萧景言怔了怔，转而将帕子慢慢收好，半晌才又开口。
“恨我？”
苏玲珑转头看他，一双大眼睛满是打量。
恨吗？
谈不上。
“该恨你的另有其人！”
皇上那么多儿子，若是知道他弑父，又如何能容得下他？
大可以打着拨乱反正的由头，带兵入京夺取皇位。
萧景言何其聪明，自然知道她话里的意思，但他只是唇角含笑，似乎一切都在掌握之内。
苏玲珑见他又是这副故作高深的样子，就气的忍不住瞪他。
萧景言这才开口解释，“我的那些兄弟，不说各个是草包，也都是酒囊饭袋，也就宸王能算的是个威胁。可如今，倒也是不用怕了！”
苏玲珑紧了紧眉头，“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划这些的？”
“什么时候啊？”萧景言闻言，神色倒是有一丝怅然了。他抬起眼，似乎在努力回想着什么，“五岁，还是六岁的时候来着？时间太久远，朕真的记不太清楚了！”
五六岁？
苏玲珑难以想象，一个五六岁的孩子，竟然有那样的野心！
而且，还能伪装的这么好！
这简直太恐怖了！
他的那些兄弟，几乎全都外放，没有几个留在京都的，很难不认为这不是他的手笔！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萧景言对视上她的眼睛，闲话一般的说道，“在这吃人的皇宫，我一没母妃疼爱，二没父皇庇护，若没点手段，我早就是个死人了！人都说我母妃死于难产，可事实却是，她因美貌，得了父皇的宠幸，又因美貌，引人嫉妒，被人故意陷害通奸。是父皇亲手下令，将她绞死的。我那时听到宫人说的这些话，就在想，当皇上真好啊，想让谁死，就让谁死！我若是皇上，岂不是也可以如此？”
“如今，我当真的坐上了这皇位！”他一副喜笑颜开的样子，却在低眉的瞬间泄露出了一丝寂寥，“果真如幼时想象一般，可以任性妄为了！”
苏玲珑定定的看着他，仿佛透过它此刻英俊成熟的模样，看到了那个五六岁的大的孩子。
没有母亲照拂的他穿着并不干净整洁，缩在墙角，在宫人们的闲言碎语里，拼凑出了自己悲惨身世的始末。
很可怜。
但代价太大了。
他搅弄风云，不知道因此死了多少人。
那些人，也有孩子，也有父母啊！
“所以，我也是你算计的一环对吗？什么心疾，什么找神药都是假的吗？”
六年前，她与亲自找药的他相遇。
被识破身份后，一来二去，二人反而成了知己。
她带着孩子，游山玩水，他便一路同行。
遇到了不少的事情。
直到她偶然发现宁王与蛮疆暗中来往，她心知宁王的图谋，担心会波及到还在京中的寅宝，同他商议后便毅然回了京。
如今再看，这哪里是什么偶然，这消息分明也是他故意泄露给她的！
“你猜？”萧景言又缓缓的笑，然后又歪了歪头，“那你呢？你说你命不久矣，却还能游山玩水，难道不也是在骗我？”
苏玲珑一直平静的脸上，突然也展开了一个笑容。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笑看着他。
这样的笑，让萧景言莫名的心慌。
可他却不愿多想。
二人就这样对视着，不知道过了多久，苏玲珑才垂下眼帘，轻轻的道：
“我想见萧景淮一面。”
萧景言似乎早有预料，点了点头，“准了。”
苏玲珑抬眼看他，却只来得及捕捉到他眼底一丝未散尽的狡黠。
……
苏玲珑穿着一身斗篷，借着夜色，去了地牢。
地牢内阴暗潮湿，刚进去，一股难闻的气息就扑面而来。
苏玲珑的脸隐在斗篷之下，也看不出是否因此不适。
牢头引着她很快就到了关押萧景淮的那间牢房。
牢内的男人还没有休息，站在那一方小窗前，仰头看着从窗外倾斜进来的几缕月光。
听到开门的声音，他似有所感，缓缓回过头来。
“你来了？”
他声音有些疲惫，却也是掩饰不住的惊喜。
苏玲珑进到了牢中，伸手缓缓将兜帽褪到脑后，一张雪白的脸就暴露了出来。
萧景淮眼神一紧。
这样的脸色，他似乎在哪见过。
六年前的那些记忆，席卷而来，莫名的不适让他心慌，他忍不住彻底转过身去，伸手想要朝她走近。
苏玲珑却在此时向后猛退一步。
“宸王殿下，就站在这里说吧！”
显然，她不喜欢他的接近。
六年前是这样，六年后，仍旧是这样！
萧景淮眼里有一闪而过的黯然，继而恢复如常。
苏玲珑看着他，淡声问道：“王爷，今日下场，你是否早有预料？”
虽然是问话，但其实苏玲珑心中是有答案的。
这个人那样不喜萧景言，又怎么可能猜不到他的野心？
果然，萧景淮皱了皱眉，缓缓点头。
苏玲珑也跟着皱起了眉头，语调控制不住的愤怒，“既然知道，为何助纣为虐？”
他手下的兵几乎都在边关，若是他立时离京，萧景言就算弑父杀兄，最后也休想顺利登基。
萧景淮听到这话，眼里的痛苦，却骤然消散成一片温柔和无奈。
“你在宫中，本王别无选择！”
苏玲珑斗篷下的手缓缓捏紧，她用力的摇了摇头，“我认识的萧景淮不是这样的！”
从前的萧景淮，一心为了国家，为了百姓。
别说是她，就连他自己都可以为此牺牲！
六年的时光，当真可以改变一个人如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