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邙山群峰,笼罩在静谧夜色中。
子夜时分,本应万籁俱静,加上邙山弟子多赴前线,山中更显空幽。
然而,无极峰外事殿前,却是灯火通明的景象,数十辆载满资源的木轮车碾过青石地面,发出辘辘声响,惊起栖在古柏上的夜枭。
内务堂主韩云生负手立于汉白玉阶前,皂色锦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五十余位内务堂弟子穿花蝴蝶般,往车上搬运着琳琅满目的物资。
那堆积如山的资源箱笼上,那唐门特有的火云纹,在冷月光芒下明灭不定,仿佛诉说着这批物资的来源。
司徒霆抱剑立于石阶右侧,神色间难掩落寞,作为执法堂的真传弟子,他本该随堂主前往天都山督战,可这些天只能待在邙山,在长生殿与修炼道场间往返。
今夜原想在道场潜心修炼,却被紧急召来监督物资清点,这是执法堂的职责所在,更何况是如此大规模的纳贡交接。
若非钱长老正在冲击元婴,他也应该亲自坐镇的,不过他的侄子钱金山,作为内务堂真传弟子,此时倒是尽职尽责。
钱金山臃肿的身躯半伏案前,虽不擅文墨,仍提笔疾书,逐项清点物资,别看已经是金丹真君,字迹如同蚯蚓爬行,时不时还要抓耳挠腮,请教旁人生僻字的写法。
“天机玄铁八万斤,百斤成箱,共八百箱!”
“破甲连珠弩三千具,分匣贮之!”
“蚀骨毒砂,分装五十瓮!”
钱金山伏在案几上运腕如飞,狼毫在纸上拖出歪斜墨痕,笔下《纳贡实录》却将百车物资分门别类,只是写到‘蚀’字时笔锋骤停。
钱金山咬着笔杆,突然抬头问道:“韩堂主,‘蚀’字怎么写?”
韩云生的脾气向来很好,接过毛笔铁画银钩般,在账册空白处写下示范。
“火龙筒上百件,霹雳火铳上千把,天雷珠二十箱……”
随着钱金山磕磕绊绊记录,韩云生突然出声打断:“这些火器威力惊人,管控物资,不得私售,需单独造册存入修行殿仓库。”
钱金山连忙放下笔,另取账本重新登记。
按照门派规定,附属门派的纳贡物资中,凡属管控物品都要暂存修行殿,待掌门召集会议再议处置;其余则可存入兑换阁折算积分,用于发放弟子俸禄。
来自唐门的这些精良火器,在边荒灵域实属战略物资,不但杀伤力惊人,也会对门派炼器生意产生冲击,自然需要严加管控。
很快,一车车物资清点完毕,分门别类的装箱运输,司徒霆冷眼扫过箱笼,留影石光华流转,将木轮车碾过青石的轨迹、箱笼开阖的细节尽数镌刻其中,确保每一粒玄铁砂都纤毫毕现。
按门规,纳贡物资须全程留痕,防人中饱私囊,待杀伤性火器等管控物资,被送到修行殿仓储阁封存,其余的成品器械、机关傀儡、炼器材料等悉数押到综务殿,他才放心的离开。
上百车的物资放置兑换阁里,在内务堂弟子搬运下,门派积分骤然跃升,从触目惊心的赤字,转瞬攀升至三百八十万。
韩云生抚掌而笑,眉宇间的忧色一扫而空:不仅弟子月俸有了着落,就连七级建筑群的维护费用,此刻也都在这数字中迎刃而解。
在完成物资兑换以后,作为内务堂主的韩云生,正要负手打算离开这里,却见钱金山目光一转,已盘算起倒卖之利,臃肿身躯横在琉璃货架前,那眼睛在机关傀儡和五行孔雀翎来回的巡视,喉咙里滚动着咽唾沫声音。
“这六阶机关傀儡,在边荒灵域是稀罕物,一万五千积分转手赚五成。”
话音一落,他肥胖手指连点四下,四尊两丈高青铜傀儡轰然落地,六万积分转瞬间蒸发如烟。
他目光如炬地扫视着货物,又接连出手:“五行孔雀翎,上品法器中的暗器精品!诸葛连弩、青蝠飞星轮、玄冥幻雾障……”
每选中上一件,他便抚掌而笑,得意道:“这些在边荒都是紧俏货,特别是东海沿岸,西陲,南疆等地,溢价三成不成问题的。”
不到片刻功夫,二十万积分如决堤洪流,五色翎羽割破锦缎、诸葛连弩的机括声、飞星轮刃口寒光、玄冥幻雾的氤氲光影,琳琅满目的堆积在五尊机关傀儡下。
其余弟子虽也眼热,奈何财力有限,只能在四五阶法器面前徘徊,精打细算的挑选几件,转眼间积分便所剩无几。
韩云生站在殿门口摇头失笑,作为内务堂弟子确实占尽先机,总能第一时间掌握各地物价差,每逢新开分店或纳贡入库时,这些精明的家伙闻风而动。
在看到眼前的一幕时,韩云生不由有些恍惚,二十年前的自己,何尝也不是这般猴急模样,那时候钱长老攥着《百州物价册》在前面开路,他作为跟班手捧数件芥子袋兴奋紧跟其后,那赚来的灵石能铺满半座困龙池。
可如今头顶青玉冠压顶,倒要端着堂主的威仪,看这些小辈重走自己的老路,只觉得岁月匆匆如白驹过隙,心里更是唏嘘门派发展迅速。
想到这里,韩云生抚掌而笑,眉间忧色尽散,听得背后传来的喧嚣声,他伸手摸向怀中那册《纳贡实录》,转身便踏出大殿,这册实录需要誊抄两份,分别呈送钱长老和牧护法各。
刚刚迈出殿门,他抬眼看到三堂弟子蜂拥而至,有丹堂青衫、器堂褐袍、符堂玄衣泾渭分明。
器堂的主事方云峰,那标志性的大嗓门率先响起:“韩堂主,五毒门十年纳贡的物资里,可有好料子给咱们器堂?”
韩云生微微颔首示意,锦袍迤逦如墨,径直踏月而去,每逢纳贡开店的时候,这三堂便来采购所需资源,此等场面早就习以为常。
丹堂主事赵子默虽寡言,脚下却似踏着风火轮,领着一众青袍弟子率先冲进殿门,符堂的甄秀儿率众缀在队尾,云纹纱裙掠过石阶,带起一阵细碎铃音。
方云峰反倒气定神闲,抱臂倚着蟠龙柱上,丹堂求灵药,器堂需制符材料,跟他的器堂所需并不冲突,没必要急着进去抢货。
半盏茶功夫,赵子默青着脸跨出门槛,腰间药囊空空荡荡。
“老赵,这么着急的,可捞着半株灵草?”
方云峰故意扬声,赵子默喉结滚动两下,最终只迸出个气音,率丹堂弟子拂袖没入夜色。
珠帘忽而叮咚作响,甄秀儿碎步走出殿门,方云峰连忙堆笑迎上前去。
“秀儿师妹,可有什么收获?”
“是蚀骨毒砂……”甄秀儿轻抚腰间纳宝囊,轻笑道:“这可是制作毒咒符的上佳材料,数量还如此可观。”
话说完以后,便就要离开,却被方云峰不由分说拉住,在古柏阴影的僻静无人处,正色问道:“秀儿师妹,师兄待你如何?”
甄秀儿双颊飞红,低声道:“还……还行吧。”
话说完,她抬眼望向这位相识近五十年的师兄,早已褪去当年的青涩,成为络腮胡子的粗犷汉子,脸颊被炉火熏成黑褐色,指尖不自觉攥紧衣角,声若蚊呐道:“方师兄,有事么?”
方云峰搓了搓手,伸手一拍纳宝囊,一根流光溢彩的翎羽取出,脸上堆满讨好的笑容:“这是师兄前两天,在万珍楼淘来的七阶孔雀翎,用来制符笔最是……”
话音未落,便拽过甄秀儿的皓腕,翎羽硬塞进她手上。
“方师兄!”
甄秀儿耳垂晕开一抹霞色,指尖抚过翎羽上的纹路,流彩光芒映得她眼睫轻颤:“这……这太贵重了……”
“让你收就收着!”
方云峰满脸不在意的大手一挥,喉结滚动两下,终于瓮声道:“老单天天念叨符堂账目,师兄就想请教……董堂主冲八阶,耗费定然不小的,你们怎还……”
甄秀儿闻言一怔,猛地将孔雀翎羽砸回方云峰怀里,跺脚怒道:“器堂炼废的玄铁都够筑城墙了,有这闲心,不如管好你们的锻炉?”
话音未落,她已转身疾步离去,绣着云纹的鞋履踏碎满地月影,只留下方云峰呆立原地,满脸错愕。
“早说打听别家账目不妥……”
方云峰捶着生铁般的胸膛,满脸苦恼的嘟囔:“老单啊老单,你非得让我触这霉头!”
埋怨归埋怨,但单堂主的命令,却是不能不听的,他压下心头的烦躁,迈步走进兑换阁里,暗自思忖道:唐门毕竟是靠炼器起家的宗门,虽说专精机关暗器和火器傀儡偏门玩意,总该有些器堂能用得上的材料,这念头驱散掉他大半疲惫。
刚刚踏进阁内,便看到钱金山驱使五尊青铜傀儡开道,身后跟着满载而归的内务堂弟子,那浩浩荡荡的架势,看得方云峰眼热不已。
“这家伙……”
他摇头失笑,转念又想:器堂弟子终究要以炼器为本,若是学钱金山这般倒买倒卖,岂不是本末倒置,荒废了立身之本?
当倒卖商人扒拉着算盘,在计较蝇头小利时,炼器师正叮叮当当挥汗如雨,把星辰碎屑锻进铁胚当中。
这投机取巧的商贾之道,当真能比得上,那千锤百炼的匠人之心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