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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识夏,她竟然敢打我!我要告诉父皇,治她大不敬之罪。他们云中楚氏,个个都有不臣之心!”

三皇子还沉浸在楚识夏那一耳光的屈辱中,白焕息事宁人的态度让他更加不安。三皇子完全没有注意到,白焕在看到沉舟的一瞬间,骤然苍白的脸色和颤抖不止的手。

“闭嘴吧!”白焕暴躁地吼道,“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三皇子被吼得愣住了。

白焕疲惫地伸手捂住脸,以三皇子听不清的声音喃喃自语道:“不能让他见到父皇,不能让父皇见到那张脸。否则就完了,我们就全都完了……”

——

“我竟然把三皇子给打了。”

玉珠听见楚识夏的自言自语,端醒酒汤的手不由得一颤,转头用眼神向沉舟求证真假。沉舟完全没领会到玉珠的眼神,自顾自地喝完自己那碗醒酒汤,对楚识夏抱怨:“好酸。”

“你又没喝酒,凑什么热闹?”楚识夏嘴上埋怨,手上却很诚实地拈起一块糖喂到沉舟嘴里。

沉舟心满意足地含着糖,往楚识夏身上黏。

玉珠看见这俩人黏黏糊糊的样子,只觉得眼睛疼,撂下醒酒汤就跑了。

“算了,反正我早就想打他了。”楚识夏浑不在意地喝下醒酒汤,脑子完全清醒过来,“我看白焕也不像是要去告状的样子。”

“三皇子是不是要杀霍建安?”沉舟靠在楚识夏身上,懒洋洋地说,“要不然我先下手为强,把他杀了吧。”

“别闹。”楚识夏不咸不淡地批评他。

“那我让人去保护霍建安吧。”沉舟说,“你不要不开心了。”

楚识夏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干脆捏着沉舟的脸仔细端详。沉舟回到秋叶山居后,嘴就没有闲下来过,蜜饯点心、炖汤鱼肉,脸颊被喂养出一层柔软的皮肉,覆盖了线条流畅的骨骼,不像刚回来时那般瘦削。

近距离凝视沉舟的美貌很需要勇气,楚识夏只是看了一会儿就觉得呼吸困难——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青面獠牙的夜叉。白焕怎么跟见了鬼似,有那么可怕吗?

楚识夏开始怀疑自己喝多了,看错了。

沉舟被楚识夏掐着脸颊,美滋滋地闭上眼睛等她亲自己,却迟迟不见期待中的吻落下来,不满地睁开眼睛。

“你闭眼睛干什么,”楚识夏莫名其妙被沉舟瞪了一眼,疑惑道,“还噘嘴。饿了么?”

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

善解人意的沉舟猛地凑近,响亮地在楚识夏洁白柔软的面颊亲了一口,转身跑开。楚识夏被亲得一懵,还没反应过来,沉舟已经逃之夭夭,不见人影。沉舟唇齿间残留的梅子香气在空气中浮动,若隐若现。

楚识夏无奈地一笑。

——

沉舟奔跑在月下的屋脊上,像是循着黑龙曲折的脊背逃亡。

全世界的风都倒灌进他的心口,无数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在他的胸腔里噼里啪啦地炸开。沉舟的脚步轻快得像是要迎风飞起来,直到跑到屋脊尽头,才发觉脸颊滚烫。

洛霜衣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背后,半跪在屋脊上。

“家主。”

“江南商人严如海的船队里,有我们的人吗?”沉舟尽量沉着地问。

“有。”洛霜衣答。

“保护好霍建安。”沉舟干净利落地说。

拿钱向九幽司买命的人不少,有要人死的,自然也有要人活的。洛霜衣不是多嘴的性格,谁坐在家主的位置上她就听谁的。洛霜衣干脆地应下沉舟的命令,抬头时却猝不及防地撞见沉舟绯红的脸色,有些怔愣。

“怎么了?”沉舟微微收敛笑意,问。

“没什么。”洛霜衣摇摇头,语气中带着若隐若现的羡慕,说,“只是突然发现,从前你说的话不是骗人。原来在这里,你真的可以活得像个人。”

那是洛霜衣不能理解的感情。

气氛微微有些凝滞。

沉舟的目光让洛霜衣有些窘迫,她转身欲走,却被沉舟轻轻地叫住了。

“家主……不,洛释,他曾经和我说,他在云中买了一间院子。”

沉舟没头没脑地说:“院子里有一株梅树,推开窗便是密林环绕的湖泊,能看见远处天霭山顶的积雪。他说,如果有一天,刺客不用杀人也能活下去,他就到那间院子里养老,看红梅覆雪,山岚如云。若能在躺椅上一睡不醒,是上天对他的宽恕。”

洛霜衣静静地听着。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纵然你不知道何枝可依,至少也能享受片刻阳光。”

洛霜衣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很浅的一个笑容,转瞬即逝。

“听上去很不错。”

洛霜衣转过身,说:“我还没去过云中呢。”

——

长信宫。

白焕走进檀香袅袅的佛堂,皇后低低的诵经声一顿。皇后礼佛向来布裙荆钗、不施粉黛,一张宽和的素净脸庞,与世无争的模样。皇后自顾自地往下诵经,白焕便站在她身后一直等待。

在白焕的记忆里,皇后总是低眉敛目,害怕与人对视似的。皇后是摄政王长女,皇帝的少年发妻,做女儿时饱读诗书、受尽宠爱,做妻子时,也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坐拥荣华富贵。皇帝来看她,她便恪尽职守地伺候;皇帝不来,她便与青灯古佛相伴。

白焕总是不明白,皇后在害怕什么。

在看清沉舟的脸时,皇后的恐惧才化作实质,狠狠地砸在白焕的颅顶。

“阿煜气冲冲地从宫外跑回来住了,额头和脸上都有伤,但我怎么问都不肯说。你们吵架了?”

皇后从佛前起身,坐在外间沏茶。白焕一言不发地坐在她对面,按在膝头的双手微微发颤。

皇后疑惑又不敢置信地问:“你打的?”

白焕对三皇子称得上溺爱,从小到大连斥骂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打手心已经算得上严厉的惩罚,把人打得头破血流是从来没有过的。

“不是我。”白焕滞涩地摇头,说,“他惹是生非,和云中楚氏的女儿打起来了。”

“下手也太重了。”皇后轻描淡写地抱怨了一句。

白焕默默地喝茶,连日以来焦灼的心绪在这杯茶水下越烧越烈。白焕注视着皇后沉静的面孔,忍不住问:“母亲,容妃有身孕了吗?”

皇后一愣,摇摇头。

“她……不会再有身孕了,是吗?”白焕迫不及待地想要求证。

“容妃不会再有身孕,绝对不会。”皇后笃定地回答。

白焕脸上的仓惶令皇后疑惑又不安,皇后罕见地伸手盖在他的手背上,流露出一点身为人母的温情来。白焕的掌心里都是冷汗,因为辗转难眠,眼下泛着乌青。

“你怎么了,”皇后问,“出什么事了吗?”

白焕强忍住了没有说出口,摇头道:“没事,是我想多了。”

“容妃……那张脸,你外祖是不会允许她诞下皇嗣的。”皇后语带哀怨和不忍,叹息道,“容妃对你不是威胁。反倒是白子澈,如今声望甚高。你要多注意他。”

“母亲,你有后悔过养大白子澈吗?”白焕盯着皇后,问。

皇后垂下眼睛,过了很久才回答:“没有。”

“为什么?”

皇后笑容凄切地抬起头来,望向佛堂中的神龛。

“我、我们陈家做的错事,已经够多。后世史书上,必定指我们陈氏为乱朝佞臣。我就算一生侍奉神明左右,也洗不清陈氏的罪孽。纵然白子澈阻你、妨你,也是我们陈氏命中有此一劫。”

皇后轻声说:“时也,命也。”

——

楚识夏等了好几天,一直等到临近中秋节,也没见三皇子发难,就连一贯闻风而动的御史也静悄悄的。裴次辅从内阁递出来消息,没有任何一封弹劾楚识夏的奏折,蠢蠢欲动的御史都被白焕按下来了。

“真是见了鬼了。”楚识夏琢磨道,“难道我一巴掌给他打出内伤来了?他不会是在宫里磨磨蹭蹭地等伤势变严重,准备到陛下面前撒泼打滚讹我吧?”

裴璋来秋叶山居送中秋礼,顺路给沉舟带了一盏兔子灯。沉舟表面上不感兴趣,等到裴璋和楚识夏开始谈话,便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兔子灯抱到角落里,时不时伸手戳一下。

“你不是就打了他一耳光吗,”裴璋也有点震惊,“有内伤这么严重吗?”

“我虽然喝得有点多,但还没有失去理智。”楚识夏扶额,“我确定我没下那么重的手,否则他都不能四平八稳地走回去。”

“在三皇子的事上,白焕从来不会善罢甘休。”裴璋沉吟片刻,道,“那天还发生了什么事吗?”

楚识夏一哽,目光不自然地瞥了一眼玩兔子灯的沉舟,斩钉截铁道:“没有。”

裴璋挑眉。

“没有。”楚识夏笃定道。

“好吧。”裴璋起身,对她拱手道,“中秋安康。宫宴你也要去吧?”

“要去的。”楚识夏说。

“那就宫宴见。”裴璋笑笑,告别离去。

裴璋送来的东西很多,裴家的厨房做点心很有一手,用料并不昂贵,但胜在精致。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药囊和珍奇药材,以及颇具巧思的小摆件。

沉舟小心翼翼地捏着那个兔子灯,转来转去地看,生怕一用劲就把它脆弱的竹子骨架捏断了。楚识夏从食盒里拿起一块莲花酥,喂到沉舟嘴里。沉舟吃得腮帮子鼓鼓囊囊的,拎着兔子灯给她看,眼睛亮亮的。

“真可爱。”楚识夏夸奖他。

“可爱的东西都容易坏。”沉舟抱怨道,“这个是送我的吗,我要放哪里才好?”

楚识夏回想片刻,沉舟却是一身要命的麻烦,是个并不瓷实的漂亮花瓶,易碎而不自知,颇为赞同地点点头。沉舟没有得到答案,奇怪地看她一眼,兀自思考起来。

“沉舟,你以前见过白焕吗?”楚识夏问。

“我见过他,他没见过我。”沉舟头也不抬地回答。

白焕奇怪的态度总让楚识夏觉得不安,她决定在宫宴上再试探他一次。

——

陈宅。

“怎么想起到我这里来了?”

摄政王修剪着金球菊的枝叶,颇为惬意自得的模样。陈伯言在摄政王身后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只白玉九连环,玉环叮叮当当地响。白焕脸色不太好看,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

“伯言做事太过毛躁。虽然徐砚没死,对我们的大局没什么动摇,但我还是想让他磨炼磨炼心性。这九连环他已经解了多日,毫无进展。阿焕,你可有思路?”

白焕摇摇头,说:“外祖,我有话对你说。让陈伯言先下去吧。”

陈伯言面露不满,但摄政王拦住了他,用眼神示意他离开。亭子里只剩下白焕和摄政王两个人。

“你怎么了,生病了?”摄政王仔细端详他的脸色,问。

白焕摇摇头,说:“外祖,当年那个女人,她生下来的是个儿子还是女儿?”

“儿子。”摄政王微微正色,心有灵犀地没有问他“哪个女人”。

“那个孩子死了吗,你让谁杀的他?宫女、宦官、还是你的亲信?”白焕抬起眼睛,眼球上一层鲜红的血丝,“有没有可能,他没有死,平平安安地长大到如今?他一直在我们身边,只是我们都没有发现。”

“你见到谁了?”摄政王放下剪子,神色严肃地问。

白焕头疼欲裂,捂着额头重重地跌坐在椅子里,深吸一口气道:“我只是看了他一眼,就知道他一定是那个女人的孩子……父皇心心念念、满怀期待的那个孩子。他还活着,他没有死。”

“容妃只有三四分神似,就盛宠不衰这么多年。外祖,你防备容妃这么多年,不就是知道父皇一直没有忘记她吗?如果那个孩子回来了,我和白子澈就都不用争了。”白焕有些崩溃,“我还没有告诉母亲,如果母亲知道了……”

摄政王按住他的肩膀,令他从混乱的思绪中抬起头,“那个孩子在哪?”

“他就在楚识夏身边。阿煜说,他是楚识夏的护卫,一直住在秋叶山居,神出鬼没。虽然只有一眼,但我看得很清楚,绝不会认错。”

白焕喃喃道:“外祖,杀了他。”

摄政王拍拍他的肩膀,勒令他清醒过来。白焕这才从昏沉的情绪中醒过神来,对上摄政王锐利的眼神。

“阿焕,那个女人已经死了。你记住,她没有什么孩子,陛下更没有什么遗落民间的血脉。那不过是个碰巧和她长得像的孩子,而他又很不幸地死去了。”

摄政王面不改色地编织弥天大谎,笃定而果断道:“你才是大周的太子,帝朝唯一的储君。谁都不配跟你争。”

「今后都是两章合一章,字数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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