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焕本想第二日去找丁主薄要个说法,可还未等他出发,县衙就有人来传话,说是代理知县丁主薄在后衙设宴,请李焕前去叙叙旧。
对于丁主薄的宴请,李焕还真有几分意外,往日在太和时二人交集不多,至多点头之交而已,李焕是真没想到这丁主薄会如此客气。
不过这倒省了李焕的事了,不管对方意图如何,李焕今天必须把事情给弄明白了。
收拾妥当之后,李焕直接来到县衙,虽然不过区区两个月,可一进县衙李焕竟有几分物是人非之感。
原来上任知县吴世济在太和县留下的种种痕迹已经被丁主薄给清理干净,如今这个县衙不姓吴改姓丁了,虽然是暂时的。
“李大人,快快有请。”丁主簿站在台阶下,远远就向李焕招呼道。
这份热情让李焕越发的有些不习惯,这份不习惯让李焕接下来的笑容着实有些不自然。
可丁主薄仿佛没瞧见李焕脸上的异样,依旧一脸热情的将李焕迎进后衙。
李焕如今虽说是个正六品的守备,丁主薄是正八品的代理知县,按品级来说,李焕无疑比丁主薄高的多,可大明官场,武官天然比文官矮三级,高品级的武官向低品级的文官下跪请安在大明官场乃是惯例,如今丁主薄对李焕如此客气,倒让李焕越发感到奇怪。
后衙的花厅内已经摆下宴席,李焕扫了一眼,桌上不过两副碗筷,看来丁主薄今日没打算请外人作陪。
二人落座之后,丁主薄是越发的热情,劝酒夹菜忙得不亦乐乎,话里话外间这丁主薄的话语总往朱大典身上扯,李焕这才明白,感情丁主薄请自己叙旧是假,想搭上朱大典这条线是真。
“李大人,还请在朱大人面前给我美言几句,只要我能扶正,我绝不忘李大人的提携之恩。”丁主薄端起酒杯一脸谄笑地向李焕说道。
“哦,如果丁大人能扶正,打算怎么谢我?”李焕并未点破,只是淡淡问道。
丁主薄闻言不禁喜上眉梢,他就怕李焕不开口,如今李焕既然开了口,那说明这事有戏。
“这是三千两,事成之后我再付七千两。”丁主薄赶紧从怀里掏出三千汇票送给李焕。
“哈哈,出手就是一万两,丁大人果然大气。”李焕拍了拍桌上的三千里汇票,不由哈哈笑道。
“不够?那李大人开个价,我绝无二话。”丁主薄咬了咬牙后说道。
为了扶正,丁主薄是豁出去了,虽然这价钱有点高,可如果能扶正,这点代价还是值得的。
“够,非常够。”李焕顿了顿后问道:“让我美言几句没关系,可我刚好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丁大人。”
“李大人请讲,我绝不隐瞒。”丁主薄满脸诚恳地回道。
“我想问问这城门口的过路费是怎么回事?太和城外的王本仁又是怎么一回事?”李焕直接问道。
丁主薄闻言不禁一愣,他是万万没想到李焕会问出这两个问题,随后脸上立即闪过一阵恼怒,打人不打脸,李焕问这话就相当于是打他的脸。
若是搁着往常,谁要是敢如此打丁主薄的脸,丁主薄不翻脸才怪,可刚才还厚着脸皮让李焕在朱大典面前美言几句,如今还真不好翻脸,丁主薄只得阴着一张脸沉默不语,一时间现场有些尴尬。
“此番闯贼南下,全靠满城百姓大力支持,方才保住了这太和城,如今丁大人如此做法不怕寒了这满城百姓的心吗?”李焕打破尴尬直接问道。
丁主薄见李焕已经挑明,当下不怒反笑,对着李焕不无嘲笑地说道:“哈哈,寒了满城百姓的心?我倒真没看出来,原来李大人还是个忧国忧民的好官。”
“好官谈不上,不过是向丁大人讨个说法而已。”面对丁主簿的嘲讽,李焕并没有反驳。
“说法,既然李大人想要个说法,那我今日就给你一个说法。”丁主簿说完即离席而去,片刻功夫就返回桌上,手上拿着一沓公文。
“看看,这就是你要的说法。”
“这是今年催税的文书,太和县需缴纳钱粮赋税共计八千余两。”
“这是催缴辽饷的文书,太和县需缴纳白银五千余两。”
“这是催缴剿饷的文书,太和县需缴纳百姓三千余两。”
“还有五省总督洪承畴即将到达凤阳,需缴筹备草五千余石。”.qqxsΠéw
“这是支援临近受灾州县的文书,太和县需支援粮草三千石。”
……
“不是我想盘剥百姓,是朝廷要盘剥百姓,我不过是照章办事而已,我有什么错?”
“你还口口声声地向我讨个说法,我完不成今年的赋税,朝廷就得摘了我的乌纱帽,那我向谁讨说法去?”
李焕看着这一张张的文书,瞬间陷入尴尬,此番闯贼南下,太和县虽然与周边的州县相比损失较小,可这较小也只是相对而言。
在太和百姓的大力支持下,太和城虽然守住了,不过太和城外围依旧被闯贼洗劫一空,损失依旧非常惨重。
可朝廷并不管这么多,赋税依旧按往年的份额派发,正如丁主薄而言,如果完不成这一笔笔派发的赋税,那丁主薄别说扶正,恐怕想保住头上这顶乌纱帽都够玄。
“说完了吗?”面对丁主薄的质问,李焕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说完了,李大人有什么指教就直说。”话说到这份上了,丁主薄也没想李焕会在朱大典面前说好话了,索性就不装了。
“你说你是完成朝廷的任务,逼不得已,不要说得这么高大上,说到的不过是想保住自己头上的帽子,甚至想再上一步罢了,太和县的现状朝廷不知道,你这个代理知县又岂会不知道,如果你如实向上汇报,朝廷即便不会全部取消摊派的赋税,恐怕也会适当核减,可你这个代理知县非但没有如实汇报,恐怕还打着邀功请赏的算盘,想着只要完成了这笔赋税,朝廷就会升你的官,说到底你还是在拿百姓的血汗换你头上的乌纱帽而已。”李焕毫不留情地说道。
“哈哈,我是想升官发财,我有错吗?你李大人何尝不是拿别人的血汗换自己头上的乌纱帽而已,只是你运气好搭上了朱总督的船,真把自己当成海瑞再世了?”丁主薄面对李焕的指责不以为然地嘲讽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告诉你我和你真就不一样。”李焕甩下这句话愤然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