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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观主一走,崔东山立即拿起桌上一支白玉轴,呵了口气,拿雪白袖子仔细擦拭起来,人生乐事之一,就是虚惊一场不说,还有意外之喜。

千万别觉得老观主和和气气,方才大驾光临落魄山,就只是待在山门口,坐在那儿喝茶水嗑瓜子,就是个好说话的主儿。

几座天下,十四境大修士里边,有几个是谁都不愿意去招惹的,只是白也是读书人,老瞎子一向懒得理睬山外事,骂随你们骂,别被老瞎子当面亲耳听见就行了。

而那个绰号鸡汤和尚的僧人神清,到底是一位“慈悲心即佛心”的佛门龙象,唯独东海观道观的这个臭牛鼻子,行事最为无迹可寻。

老观主从头到尾,都没有跟隋右边多说一句。

隋右边原本是想借此机会,多问些自己先生的事情,只是事到临头,话到嘴边,总难开口。

其实姜尚真与她说了些云窟福地的内幕,关于那位撑蒿人倪元簪,什么江淮斩蚊,当年为何失踪,为何被老观主丢出藕花福地,在异乡客子光阴悠悠,肩头多出了一只三足金蟾,倪元簪所谋何事,与金顶观的渊源等等,姜尚真都无藏掖。之所以在隋右边这边,姜尚真这么好说话,理由很简单,双方都是落魄山混饭吃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可要单纯是真境宗谱牒剑修,与玉圭宗老宗主的关系,那么姜尚真的口碑风评,一直很稳。

朱敛倒是没有往她伤口上撒盐,论说苦心人天不负,可怜痴心人总被无情恼。

一些个心心念念的久别重逢,越是山河无恙,物是人非就越揪心。

隋右边神色黯然,没有御剑离开落魄山,返回那处结茅修道之地,而是拾阶而上,看样子是要去山巅那边赏景。

朱敛拿起另外那支轴头,看似白玉材质,晶莹玉润,实则不然,细看之下,竟是牛角质地。

装裱壁上挂画的两支轴头,是有学问的,若是高下双轴,合称天地款,如果是一幅手卷左右摊开,就是日月款。老观主的这幅道图,比较特殊,只说轴头,当然属于日月款,因为五岳真形图的形制,自带天地款。

故而一幅道图,上天下地,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崔东山手持其中一支轴头,笑道:“此物不管是埋于宅地,贴在门上,用来安家镇宅,还是符箓缄封,将卷轴佩戴在身,一位练气士的跋山涉水,简直就像既是五岳山君,又是大渎水神,天然兼具山水神通,拥有诸多不可思议之妙。相较于吴霜降那副悬挂就不能动的楹联,老观主的道图要更灵活一些。”

道书,画轴,两者合二为一,就成了件仙兵。

朱敛随口问道:“一旦炼化成功,道书轴头合拢,地仙修士也能手持此物远游,登山入水?”

画轴材质宜轻不损画,所以百姓之家画卷轴头多是木质,书香门第和富贵人家多用金玉,山上仙府,眼光挑剔,千年灵芝,也有或青白或斗彩的瓷轴,一般来说,牛角轴容易虫蛀,开卷则多有湿气,但是这对牛角轴头,极有可能是远古时代某位老观主同道修士的遗物,属于可遇不可求的极为珍稀之物。

关键是朱敛手中这支画轴,铭刻有墨篆“水箓”两个大字,“检劾三界,封署山岳,考明过功,鉴骘罪福”。此外以蝇头小楷写了百余个地仙名号。崔东山手里边那支,则是丹书二字“山符”,云霞蒸腾,“天人授箓,永无水患,召神劾鬼,拔度生灵”。额外绘有白余尊山神图像,像是一幅神灵群真朝拜图。

崔东山摇摇头:“那可不行,必须是上五境修士,不然拿都未必拿得动,更别说带着出远门了。”

对于一件仙兵重宝的驾驭,从来都是各大宗门不小的难题。

崔东山笑嘻嘻道:“若是老观主的本命物,那咱们落魄山就真要发了。”

攻伐之物,很多时候就是个花架子,更多是用来震慑,一般情况,其实没有什么用武之地。可若是能将一地山水气运培本固元,同时不断聚拢天地灵气,就是地愈灵人愈杰的命理格局。

崔东山叹了口气,“可惜可惜,毕竟是前朝之物,侥幸流传到了本朝,一朝天子一朝臣,就再难以诏令群仙了。”

朱敛笑道:“八分饱刚刚好。”

崔东山越看越觉得有门道,啧啧称奇道:“不过先生要是舍得,拿此物走一趟皑皑洲九都山,估计都能直接换来个太上供奉当当。只要先生愿意开价,九都山那边肯定会砸锅卖铁,哪怕欠一屁股债,都愿意买下。”

崔东山感慨道:“咱们的家底总算不薄了。”

刚得手的老观主这幅道图,还有之前吴霜降赠予的楹联。

前者可以安置在霁色峰祖师堂内,后者会悬挂在桐叶洲下宗的祖师堂大门口。

拥有了这两件镇山之宝,落魄山和未来下宗,就真正拥有了一流宗字头门派的仙气和底气。

此外还有老秀才从苏子、柳七那边讨要来的两幅字帖,花开帖,求醉贴,皆道气沛然,蕴藉文运。

既有雪中送炭,也有锦上添花。

以后落魄山只要真正开枝散叶了,估计会涌现出不少的读书种子。

崔东山转过头,朝小米粒喊道:“右护法继夜航船之后,又立下一桩大功!”

当初在夜航船那边,陈平安一行人被吴霜降来了个守株待兔,结果是好,只是过程可谓凶险至极。之后如果不是小米粒机灵,以吴霜降的淡漠性情,在已经送出一幅《当时贴》的前提下,不太会送出那件仙兵品秩的镇山之宝。

这幅《当时贴》,如今就挂在陈平安住处的竹楼一楼内,其中钤印在字帖上的两方印章,都已经失去了全部道韵,换成了那头化外天魔的修为,一字一境界。字帖唯独剩下一枚花押,“心如世上青莲色”,依旧玄妙。

小米粒听得犯迷糊,都顾不上雀跃了,挠挠头,问道:“啥?!咋个又立功啦?”

崔东山将一对轴头都收入袖中,准备着手将两物与道书炼化熔铸一体,一心两用就是了,不耽误崔东山跟小米粒聊天,“回头小师兄就帮你跟大师姐说一声,必须记上这笔功劳。”

小米粒站起身,一路跑到桌子那边,好奇问道:“老道长送咱们的东西老值钱了?”

朱敛笑着点头,“可值钱,两支画卷轴头很有些年头了,如果只是那幅图,”

小米粒神采飞扬,哈哈笑道:“老前辈是位老道长,送出的老东西老值钱!”

黑衣小姑娘也没有光顾着开心,望向山路那边,挠挠脸,轻声道:“不晓得啥时候再来做客,老道长的脾气,好得很哩。”

饶是崔东山都要无言以对,这位东海老观主的牛脾气好不好,那可是山巅公认的。

小米粒收回视线,趴在桌上,嘿嘿笑道:“老厨子,我又立了功,那等好人山主他们从京城回了家,你帮咱们做顿拿手的,得是比最好吃更好吃的,知不道,行不得?”

小米粒甚至都没有问功劳到底有多大,好像她的那颗小脑袋瓜子,根本想不到这些事儿。

朱敛笑着点头,“没问题。”

其实在夜航船那边,吴霜降还额外送了周米粒一套文房清供给周米粒,都是吴霜降随身携带之物,而那位岁除宫宫主的眼光之高,在青冥天下都是出了名的,品相如何,可想而知。三件法宝,价值连城,各有妙用。

回了落魄山,小米粒就立即一股脑儿全送出去了,将那号称“一两彩泥一斤谷雨钱的”七宝泥,送给了暖树姐姐。

再将那方铭文“神仙窟”、趴着一对袖珍螭龙的古砚,送给了景清。至于那支青竹杆毛笔,刻有一行小篆,胸有成竹万里翠。

则被小米粒送给了那位穷到只能开夜游宴讨红包过日子的魏山君。

崔东山呼出一口气,“成了!”

朱敛惊讶道:“这么快?”

崔东山笑嘻嘻道:“快不过大风兄弟看那些神仙图,随便翻几页就完事了。”

反正郑大风不在,随便说。

朱敛笑眯眯道:“到底还是个屁股上能烙饼的的青壮小伙,要是换成魏山君,一定可以翻到最后。”

反正魏檗也不在场。

所幸小米粒就没听见这些,正在打算写一份菜单给老厨子,想着一张饭桌上,摆满了菜盘子,让人都不晓得先往那边下筷子,越想越嘴馋,赶紧抹了抹嘴。

崔东山取出那幅拥有了轴头的完整道图,轻轻搁放在桌上,笑道:“老观主果然道法通天,天下无双!”

道图炼化之后,紫气缭绕,云霞升腾,好似一张桌子就是一座道法天地,依稀可见日月旋转的异象。

群山之巅天无二日,万树丛中有月一轮。

在崔东山和朱敛的心湖中,只听老观主冷笑一声,“拾人牙慧。”

崔东山双手掐道诀,心中默念,桌上一幅道书,转瞬即逝,下一刻,整个落魄山地界都铺满紫气。

魏檗缩地山河,立即从披云山来到落魄山这处的桌边,魏檗心神震动,施展山君本命神通,环顾四周,视野所及,自己就像置身于一座紫气云海,与此同时,竟然感觉到了一股大道压胜的气息,让堂堂北岳大山君都感到不适,而且这种压胜的势头,越来越重,魏檗苦笑道:“难道以后我都只能现身在落魄山地界边缘的地带,步行至此?”

大岳山君,在自家地盘上行走不便,必须徒步行走,传出去估计比夜游宴的那个笑话,更能让人笑掉大牙吧。

崔东山笑道:“没事,我会在山上山下各设一道山门,保证魏山君随意往返。”

境界越高的外乡山水神灵,修道之人,会越不适应。地仙之流的练气士,即便有所察觉,也不至于像魏檗这样步履维艰。而且这幅道书不可能时刻时刻处于铺开状态,不然道气的流散,会多过天地灵气、山水气数的自行聚拢、补给,就会入不敷出。

魏檗对此倒也无所谓,落座后问道:“怎么回事?”

“刚才东海老观主就坐在魏兄的位置上。”

崔东山抖了抖雪白袖子,笑道:“至于内幕就不多说了,不知道更好些。佛家有云,拟议即白云万里。”

魏檗默默起身,换了个座位。

披云山之巅,老观主眯起眼,见到那个姓魏的山君还算识趣,这才悄然离去。

崔东山说道:“既然要变天,我们是该未雨绸缪,早作谋算了。”

反正魏檗不是外人,只要不涉及那些虚无缥缈的大道气运,无话不可说。

朱敛点头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之前陈平安针对的,是剑术裴旻,一位飞升境剑修,后来夜航船一役,对付的是吴霜降这样的十四境。

如今看来,大有必要。

远的,邹子。

剑术裴旻,剑修刘材。

近的,北俱芦洲那个功亏一篑的大剑仙白裳。

韩玉树在内的那股幕后势力。

江湖险恶,云诡波谲,人心难测,往往交友就是树敌。

崔东山说道:“如今唯一欠缺的,就只有先生的境界了。”

落魄山最具杀力的攻伐之物,就在山巅。

山神宋煜章已经被大骊朝廷平调去往棋墩山,另行开辟山神祠庙,留在落魄山之巅的山神庙旧址,没有拆掉重建,保持原貌,只是摘下了匾额,崔东山之前沿着白玉栏杆设置了一道金色雷池禁制,供奉了那幅来自剑气长城的剑仙画卷,最早是出自倒悬山敬剑阁,后来被老大剑仙交给了陈平安。

在剑气长城那边,那些英灵之姿的剑仙,陪伴年轻隐官多年,共同御敌,一起守护半截剑气长城。

此外,落魄山还有一套脱胎于桐叶洲太平山的剑阵,只是至今尚未建成,未来可以作为辅助。

朱敛说道:“以公子的脾气,那幅剑阵画卷,肯定会还给飞升城。”

崔东山笑道:“放心,以师娘的脾气,肯定不会收的。何况长远来看,画卷留在落魄山,于飞升城而言,也是一笔稳赚不赔的划算买卖。”

小米粒点头道:“放心再放心,我们好人山主,反正大事小事都听山主夫人的。”

朱敛摇头笑道:“错啦,只要遇到真正的大事,宁姑娘还是会听公子的。”

小米粒想了想,“好像是唉。”

崔东山微笑道:“哪怕没有那幅剑仙阵图,如今在宝瓶洲,咱们落魄山不主动揽事,别人就该烧高香了。”

掏出一把玉竹折扇,崔东山轻轻扇风,一面写以德服人,一面写不服打死。

魏檗说道:“落魄山不收弟子一事,我已经帮忙放出话了,不过看样子不太管用,效果很一般,以后只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赶来这边。”

崔东山帮着小米粒扇风,笑道:“正常,雾里看花,谁都好奇。最终能否登山,还是得讲一讲机缘的。小米粒的瓜子,是谁都能磕的?不能够嘛。”

小米粒坐在长凳上,摇晃小脚丫,清风拂面,扯了扯棉布挎包,笑哈哈。

魏檗笑问道:“小米粒,想好了没有,打算要什么回礼?”

小米粒赠送的那支青竹笔,对于魏檗来说,意义非凡,拿件半仙兵都不换。

陈灵均先前为小米粒保驾护航走了一趟披云山,如今时不时就去竹林那边逛荡,夏秋之际,却说是看有没有笋可挖。

小米粒摇头道:“不用不用,客套个锤儿,魏山君见外哩。”

魏檗站起身,摸了摸小米粒的脑袋,告辞离去。

小米粒重新去小竹椅上坐着看门,让老厨子和大白鹅继续聊正事。

崔东山双手笼袖,说道:“老观主好像对你,独独刮目相看。”

朱敛一笑置之。

相传陆沉有五梦,各有不可理喻的大道显化,其中就有道门的白骨真人,儒家的书生郑缓。

此外又有玄妙的心相七物,木鸡,椿树,鼹鼠,鲲鹏,黄雀,鹓鶵,蝴蝶。

其中藕花福地第一个修仙有成的俞真意,就是那只呆若木鸡的木鸡。

藕花福地的画卷四人,虽然按照浩然天下的定义,都属于货真价实的纯粹武夫,只是四人各有侧重,隋右边,执念重,直接放弃了武道,转去登山修道,成为剑修。魏羡,从来志不在武学登顶,更喜欢沙场和……当官,最大的官。

天晓得这个自称喝酒海量的家伙,以后会不会直接找块地盘,比如在山河破碎的那座桐叶洲,重新当个开国皇帝。

卢白象相对于隋右边和魏羡,好像是最没有野心的一个。

至于朱敛,在外人眼中,则是那个最不求上进的。

崔东山合拢折扇,抬头望天,“呵,白玉京。”

朱敛问道:“老观主先前说的那个大概?前一句好猜,后一句?”

人间已无陈清都,谁能剑开托月山?

崔东山摇摇头,“天晓得。”

朱敛看了眼天色,笑道:“算了,不聊这些烦心事,今夕只可饮酒谈风月。”

日光作纸,夜色如墨,世道研磨,心事成字。

崔东山拿出两壶酒,抛给朱敛一壶,各自饮酒。

朱敛喝着酒。

就一定我是陆沉?

就不能陆沉是我?

————

陈灵均回到了骑龙巷,直接跟贾老哥要了一壶酒,到了一大碗,一口饮尽。

陈灵均盘腿坐在长凳上,压低嗓音说道:“贾老哥,你是不知道,我今儿见着了三个外乡人!”

贾老神仙问道:“干架了?可曾占着便宜?需不需要老哥帮你找回场子?论嘴皮功夫,咱哥俩以理服人,就没有服不了的人。”

陈灵均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了泄露天机的念头,一来此事不宜瞎显摆,二来被至圣先师说中了,好像只要涉及到那些个关键词汇,就有口难言,哪怕是弯来绕去,一样不成。陈灵均叹了口气,到底有些可惜,抹了抹额头,结果一手新的汗水,贾老神仙震惊不已,直接来了句江湖黑话,点子扎手?陈灵均苦笑兮兮的,只是提了一碗,先前一屁股坐地,坐而论道?三教祖师当时好像都在街上站着呢。

一想到这个,陈灵均就汗如雨下,只得转移话题,“周首席不在山上,还是有点寂寞。”

那家伙有钱,有趣,有闲,读过书,喝得酒,吹得牛。

就凭姜尚真那句“我和灵均老弟这样的天纵奇才,若是还要辛苦修行,岂不是欺负人”,陈灵均就愿意对这位首席供奉刮目相看,投缘!

而且姜尚真酒桌说话,一套一套的,极有嚼头,比啥佐酒菜都得劲。

百无一用是书生,极难处是书生落魄。浪子回头金不换,最可怜是浪子白头。

什么花繁柳密秾艳场,莺歌燕舞脂粉窟……其实文绉绉的,这些都不重要,关键是姜尚真拍胸脯保证,以后到了云窟福地,他来安排,兄弟三人,闯一闯那英雄冢!

不曾想一条小小的骑龙巷,就有景清老弟和贾老神仙两位豪杰人物。

于是姜尚真就有样学样,说骑龙巷这地儿,定然是块风水宝地,学那掌律长命,在骑龙巷又花重金买下了三座宅子,

有钱算什么本事,愿意花钱才是,姜尚真比那个掌律长命,阔绰大气多了,说那吃饱穿暖之外的争名夺利,总是蝇头蜗角,没啥意思。所以在酒桌上,这位周首席随手将三串钥匙都丢给了目盲老道士,说都是自家兄弟,以后贾老哥师徒三人,帮忙暖屋添人气的,我就不谈钱不钱的了,白白伤了兄弟感情。

贾老神仙喝得红光满面,一脸的大义凛然,收下钥匙,大手一挥,兄弟之间谈钱就俗了。

目盲老道士当天就屁颠屁颠带着俩徒弟搬了新家,屋子里边那些价格不菲的物件摆设,估摸着大骊京城的将相公卿,也就这点家当了。

一袭雪白长袍的落魄山掌律,站在门口那边。

陈灵均立即从板凳上放下脚,喊道:“长命姐姐!”

贾老神仙也立即放下手中酒碗,下意识抬起屁股,见灵均老弟并未起身,却也没有放下屁股,就那么不辞辛苦地屁股悬空,微微弯腰,至于那女子是否瞧得见这一幕,老神仙可不管,自个儿的这份晚福,从何而来?除了山主的慧眼独具,从茫茫人海中独独相中了他这条风骨凛凛的老英雄,还有就是靠的这份与落魄山大道相契的以诚待人,我见高人先矮一头,老神仙笑道:“掌律亲临寒舍,贵脚踏于贱地,真是柴门有庆,蓬荜生辉,苦无醇酒待客,长命掌律若是不介意……”

长命眯眼而笑,“介意。”

贾老神仙随之言语转折,“掌律快人快语,教人省心省力。”

长命说道:“拦路一事,你上点心。”

贾老神仙沉声道:“责无旁贷!明儿贫道就亲自出马。”

之前是落魄山那边没点他的名,只是让弟子赵登高忙活这事,贾老神仙这才忍住,不然只说待人接物的本事,贾晟自认在落魄山,名次最少可以排进前五,在落魄山月月领俸禄,要说光拿钱不干事,贾晟自然是没有半点负担的,可是那只神出鬼没的大白鹅,还有如今这个对谁都是笑脸相迎的掌律长命?实在是由不得他每天躺着享福啊。

随着浩然天下山水邸报的解禁,还有那场正阳山的镜花水月,造访落魄山的各路人马,蜂拥而至,从一洲山河的四面八方而来,

一来二去,整个龙州地界,大小客栈,都人满为患。

当然来这边看热闹的人更多,未必就是有所求,比如各路谱牒仙师,北岳披云山,本就是一处游览胜地,如今多出一个横空出世的落魄山,再加上龙州这边的山水神灵,在一洲山水谱牒上的神位都不低,相信落魄山很快就要面对访客多如过江之鲫的喧闹景象。

仰慕剑仙的练气士,混江湖的武夫,要与那些武学宗师跟学拳脚功夫,肯定会有不少山上仙子,都想要在落魄山门口那边,开启镜花水月。在这其中,还有要与裴钱问拳的各国武学宗师。

当然谁都不为赢拳而来,只是切磋一二,请教而已。一洲山河,武夫多如牛毛,裴钱却是武评四大宗师之一,与她问拳还想赢,失心疯了?去问一问陪都战场上给裴宗师几拳打开花的妖族修士,它们答不答应?

因为之前渡船议事,陈平安说了最近二十年之内,落魄山都不会收取弟子。

所以就多出了件事,落魄山这边需要有人负责拦路,与所有外乡人告知此事,尤其是需要拦着他们擅自登山,将落魄山当作一处赏景的地方。

通往落魄山,就两条路,除了槐黄县城这边的那条山路,还有从红烛镇、棋墩山一路延伸过来。暂时负责拦路事宜的,明处有云子,白玄,赵树下,还有目盲老道贾晟的弟子赵登高。做这种事情,也算一场历练。暗处有掌律长命和剑修崔嵬,以防意外。唯独白玄,纯属上杆子凑热闹,反正裴钱最近刚好不在落魄山。

白玄如今跟骑龙巷那条左护法,混得比较熟了。经常蹲在地上,问你吃不吃?就是那个?

但凡是扬言要与裴钱问拳的英雄,白玄准备一个不落下,全部仔仔细细记录在册,姓名绰号,家乡籍贯,武学境界……

陈灵均破天荒没有掺和此事,暖树和小米粒都很意外,陈灵均当然是故作高人状,他娘的,鱼龙混杂,天晓得里边有无一拳打死他的高人。毕竟偌大一座江湖里边,不可能次次遇到白忙、陈清流这样宅心仁厚的好兄弟。外边的江湖难混,光靠胆大不济事,修行路上,不是脱缰的野马,就是出圈的猪,一个比一个横。

今天一大桌子吃饭,热热闹闹。

还是那个雷打不动的老规矩,如果陈平安不在山上,主位那条长凳就会空着,得留给山主。

朱敛,崔东山,米裕,陈暖树,小米粒,陈灵均,张嘉贞。

还有喜欢来这边蹭吃蹭喝的白玄。

韦文龙,不太露面,倒不是一位金丹客的修道神仙,无需实用五谷,也不是这位落魄山的财神爷如何性情孤僻,而是痴迷算账一事,一本本账簿简直就是他的一个个媳妇。

至于赵树下和赵登高,每天都会步行返回小镇,轮流在道路上守夜,一个山主嫡传,一个记名供奉,两人如今关系很好。他们与陈灵均、白玄显然是截然不同的风格。

饭桌上陈灵均憋着坏,“老厨子,听说你年轻那会儿,还是个十里八村独一份的美男子?”

朱敛每一筷子,无论饭菜,都会细嚼慢咽,“一般般,勉强能算不丑。”

陈灵均笑嘻嘻道:“那你咋个还是打光棍,是年轻那会儿眼光太高,挑花了眼,都没个满意的姑娘,到头来就只能跟大风兄弟一样了?”

朱敛笑道:“忘了你岁数比我大?”

陈灵均吃瘪。

小米粒竖起手掌在嘴边,与暖树姐姐悄悄问道:“景清多大岁数了?”

粉裙女童看了眼青衣小童,摇摇头,小声道:“没问过,不晓得。”

陈灵均一拍桌子,“笨丫头,垂涎我美色是吧,被抓了个正着,哈哈……”

结果后脑勺挨了米裕一巴掌。

陈灵均低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身边这位米大剑仙,那是绝对不敢招惹的,就有点闷闷不乐。

崔嵬可是一位剑气长城的元婴境剑修,结果在米裕这边就跟孙子见着爷爷一样,之前陈灵均就觉得不对劲,后来从消息灵通的贾老哥那边,听说了那个“米拦腰”的说法,再加上一些个老龙城战场的事迹,听得陈灵均肝儿颤,结果吓得他好几天都没敢去找米裕称兄道弟。

朱敛看了眼张嘉贞。

寡言少语,但是眼中常有笑意。

来时少年郎。

这会儿已经是个都可以蓄须的年轻男子了。

与那个同龄人的蒋去站在一起,两人就像年龄差了十岁。

姜尚真其实私底下找过他,说他这个当首席供奉的,花点钱,可以修行。运气好,这辈子有希望跻身中五境的洞府境,然后就此止步。哪怕运气一般,捞个四境五境的练气士,活个两甲子还是有机会的。如果觉得过意不去,可以当成是借钱,以后靠着落魄山的俸禄,慢慢还钱就是了。

但是张嘉贞还是没有答应,有自己的打算,最后出人意料地问了周首席几个问题。

两甲子光阴,可能其中一甲子,都需要拿来潜心修行,修道之人的山居岁月,对待寒暑变迁,四季流转,与凡俗夫子,是截然不同的观感,随便一个静坐闭关,可能就要消耗几天甚至是数月的光阴。张嘉贞跟在韦先生身边,耳濡目染,哪怕只是学到了点皮毛,这笔账,不难算。

此外,还有一笔账,糊涂不得,事分虚实,姜尚真凭什么帮他?自然是看在陈先生的面子上,钱财之外,开销的,是陈先生的人情。

兴许姜宗主确实财大气粗,可以完全不在意,但是张嘉贞自己却不能不较真。

韦先生不喜欢说道理,但是在第一天领他进门的时候,就与张嘉贞讲过一番语重心长的言论,说我们干做账这一行当的,最需要傍身的,不是有多聪明,而是老实,良心。

姜尚真下山去往蛮荒天下之前,找到朱敛,笑言一句,“山主算是拣着宝了。”

不是说落魄山有个张嘉贞,能多赚几颗神仙钱,而是一座落魄山,有个张嘉贞,会更像落魄山。

因为张嘉贞与姜尚真询问之事,是自己将来能不能成为类似山鬼、山神一样的存在,长长久久,留在山中。

要多做点力所能及的小事。

如果不可行,就随缘了,万一可行,那他从当天起就会开始攒钱,钱不够,就肯定会与周首席借,不会有半点难为情。

当时一起夜中散步,姜尚真看着那个眼神明亮的年轻男人,再不是剑气长城贫寒少年的小账房先生,好像在说,陈先生把我从家乡带到这里,那么我就会尽最大努力不让陈先生失望,这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而且半点不辛苦。

姜尚真递过去一壶酒,张嘉贞说回去还要看几本账簿,就不喝酒了。姜尚真笑着说不多喝就没事,还能提神。张嘉贞这才收下那壶酒。

张嘉贞回了屋子,灯下翻阅账簿,没有喝酒,只是打算盘,偶尔实在乏了,就揉着眉头,再看一眼桌上的酒壶,忍住笑,自言自语,“张嘉贞,如今牛气了啊,这可是姜宗主亲手送你的酒水!”

并不知道,那位姜宗主就坐在墙头上,双臂环胸,眯眼而笑,手中无酒,如饮醇酒。

落魄山是时候举办属于自己山头的镜花水月了。

朱敛笑道:“等公子回家,咱们就议一议镜花水月的事情,办在哪座山头,谁来做什么事情,都需要好好商量。”

白玄嗤笑道:“商量个锤子,让米大剑仙往那边一站,整个宝瓶洲的仙子就要犯花痴,那就是哗啦啦的神仙钱。”

米裕晃了晃筷子,“比起山主,还是差得远了。”

白玄白眼道:“我说你比得过隐官大人了?跟我在这儿瞎赶趟呢。”

米裕保持微笑,给白玄夹了一筷子菜,“这么会聊天,就多吃点。”

白玄冷笑道:“咋的,学那裴钱,记上仇啦?”

崔东山呵呵一笑。

白玄立马给崔东山夹了一筷子,好奇问道:“除了隐官大人,裴钱到底还有没有怕的人啊?”

崔东山说道:“有,郭竹酒。”

白玄愣了半天,他当然听说过家乡的那个郭竹酒,一个大名鼎鼎的存在,她好像还进了避暑行宫担任隐官一脉剑修。

一顿饭过后,暖树和小米粒帮忙收拾碗碟盘子,不过最后还是老厨子一人,没让两个小姑娘帮忙,系上围裙独自在灶房清洗。

朱敛收拾干净,摘下围裙,走出灶房,笑了笑。

每个人都是各自生活的写书人,与此同时,看别人就是翻书。

可能世界把我们看得很轻,但是我们又把自己看得太重。

————

一条渡船缓缓进入大骊京畿之地,地支一脉的两位修士,宋续和余瑜御风登船。

宋集薪放下手中书籍,走出屋子,来到船头那边,

宋续抱拳道:“大骊供奉宋续,登船谒见王爷。”

余瑜抱拳笑道:“余瑜见过王爷。”

宋集薪笑道:“这是摆出了公事公办的架势?”

宋续无奈道:“侄儿见过皇叔。”

宋集薪说道:“只要我脱了身上这件藩王袍子,就只是槐黄县的一个老百姓,游历京城,你们不用紧张。”

宋续摇摇头,仍然坚持己见,“皇叔,此举依旧行不通的。”

宋集薪转头望向那个上柱国余氏出身的小姑娘,微笑道:“自己找酒喝去,能够找到多少,都算你的。”

早年在藩邸,宋集薪与这拨地支一脉十人,不算陌生。既不拉拢,也不疏远,点到为止。

余瑜以拳击掌,满脸雀跃,宋续这个皇叔,真是一等一的厚道人,可惜如今还没有娶妻生子,不知道以后会便宜了哪个女子。

既然得了藩王旨令,她这就翻箱倒柜去。

宋集薪转头对一位藩邸随军修士说道:“吩咐下去,渡船暂时悬停于此,不着急赶路。”

修士点点头,默然离去。

宋集薪趴在栏杆上,宋续毕恭毕敬站在一旁。

一个藩王,一位皇子,一起俯瞰渡船下方的宋氏山河。

宋集薪随口问道:“这次见面,你好像又成熟了些,是想通了?”

宋续点点头。

宋集薪也没多说此事,哪怕是一家之内,只要人多了,一家之主同样是看待子女,就会有大大小小的偏心。

什么叫偏心,就是同样一场雨,落在自己田地的雨水都要比人少。

有些旁人的安慰,哪怕是出于好心,类似没事的,会好起来的。就像听者必须独自喝饱一大壶苦水,说者给掺了点糖水在嘴里。之后只会教人觉得更苦。

如今朝野上下,当今陛下的文治武功,视为大骊宋氏诸帝之最。

宋集薪笑道:“自己想通了就好,给你带来了份礼物,是两方砚台,都是仿的,据说是从旧朱荧皇室流散出来的,值不了几个神仙钱。”

那两方古砚,仿三十六洞天砚,仿七十二福地砚,都以紫檀嵌玉匣盛,配锦绣砚囊,作抄手式,隶书铭文,各自砚背有石眼三十六枚和七十二,制成眼柱。就像宋集薪所说的,不算值钱,就是讨个好兆头好寓意,既然宋续决意要安心修行,当个山上神仙,宋集薪这个当皇叔的,送给自家侄子此物,就很合适,如果宋续没有想通,也可以当做一个善意的提醒。

宋集薪随口问道:“已经跟陈平安碰过面,打过交道了?”

宋续苦笑道:“吃尽苦头。打不过,也算计不过。”

宋集薪这个长辈当得有点不厚道,非但没有安慰侄子,反而有点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轻拍栏杆,眯眼笑道:“不意外。”

宋续好奇问道:“皇叔跟那位陈先生,多年邻居,好像关系比较……复杂?”

宋集薪点头道:“一言难尽。没成为什么交心的朋友,所幸也没成为仇家。提醒一句,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就别去招惹陈平安了。一般人穷得吃不饱,给口饭吃就知足,陈平安不太一样,每次临渊羡鱼,就会立即退而结网,得之以鱼,不如学之以渔。他学东西,不如刘羡阳快,但是更稳,因为学得慢,大概是觉得来之不易,所以反而更加珍惜,喜新不厌旧。这种人,如果是敌人,其实很可怕的。”

宋续使劲揉了揉脸颊,“确实如此,陈先生出手对敌,手段层出不穷,术法神通驳杂,简直匪夷所思。”

渡船又有了一位客人。

礼部右侍郎赵繇。

宋续是晚辈,赵繇是同乡同窗的故友。

那位皇帝陛下,还是很有分寸的。

宋集薪笑着招手道:“赵木头,好久没见了。”

何时重逢,禾丰之年,云水之间。

赵繇作揖行礼,然后问道:“不如下盘棋,边下棋边谈事?”

宋集薪笑道:“不下了,你如今是修道有成的山上神仙,思虑周全,神识丰茂,我肯定输,不给你找回场子的机会。”

赵繇突然说道:“宋集薪,我没有看错人,你确实了不起。”

从年少时,出身福禄街豪门的赵繇,就对宋集薪佩服得一塌糊涂。

两人一同在齐先生门下求学的时候,无论是下棋,读书解义,都要比赵繇更高一筹。

所以赵繇对泥瓶巷宋集薪的态度,有点类似陈平安看待刘羡阳。

宋集薪拍了拍赵繇的肩膀,笑眯眯道:“到底是夸我,还是夸自己的眼光好?你可以啊,没有白混这些年的官场,比小时候会说话多了。”

赵繇哈哈笑道:“一举两得,皆大欢喜。”

宋续有些惊讶。

赵繇虽说是年纪轻轻就位列中枢的官场中人,也确实待人和善,在大骊朝廷里边风评极好,唯一的缺陷,就是少了个科举功名的清流出身,再就是也没有在战场上建功立业。

如果说大骊文官的清流正途,是科举一途的鲤鱼跳龙门,那么这个赵繇就像是金毛窟里边的野狐禅。

可宋续总觉得赵繇是一个极其心高气傲的修道之人,就像只在那庙堂驻足休憩的孤云野鹤,终有一日,会排云振翅碧霄中。

如今大骊朝野,都好奇一事,藩王宋睦,礼部赵繇,到底算不算文圣一脉的嫡传弟子。

宋集薪打趣道:“已经见过你那位陈师叔了?处得怎么样?”

赵繇笑道:“还不错,挺融洽的。”

离开周海镜暂住的那条陋巷,陈平安一个脚步不稳,抬起一脚重重踏地,再跨出下一步,就轻松多了。

陈平安抬起一手,略显生疏,仍是瞬间归拢了道法余韵。

留在浩然天下的这个自己,竟然一样是十四境?!

故而陈平安只是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跺脚动作,对于大骊京城而言,就是惊涛骇浪的天大气象。

陈平安看了眼京城钦天监方向,那边肯定已经有所察觉了,当然还有那座陪都的仿白玉京。

大骊京城的钦天监官署,是一处戒备森严的禁地,据说戒严程度,仅次于宫城和皇陵。

人不多,各科院官员胥吏加在一起,还不足两百人。

在大骊诸多衙门当中,是一个最云遮雾绕的地方,不显山不露水。

多是世代相传,子承父业,所有钦天监官吏不得改迁转任别官,出现缺员就在钦天监内部逐级递补,非朝廷特旨不得轻易升调贬谪、辞官致仕。所以是只丢不掉的铁饭碗,两层意思,没外人争抢,自己却也放不下。

钦天监官员,虽然人人身处大骊京城之内,其实等于是与世隔绝了,与外界几乎没什么联系,每次外出,都需要内部和礼部的层层审核、报备,每次外出的特制关牒,用过一次就需销毁再录档,里边的人,不敢结交攀附官员,外边的京官,更不敢与钦天监打交道。稍有过界牵扯,就容易丢掉官帽子,还是脑袋跟着一起掉的那种。

陈平安在一条巷弄中缓缓而行。

一样米养百样人。

看待天地广袤的这方世界,好像谁都是在盲人摸象。

视野不同,角度不同,得出的结果,就会云泥之别。

纯粹武夫,视野所及,诸多实物皆纤毫毕现,而修道之人,更是能够依稀看见天地灵气的流转,此外还有神灵的望气术。

陈平安的心念起伏之间,天地就像跟着出现了细微变化,越是靠近剑气长城那个方向,或者说蛮荒天下,当下这个与陆沉暂借而来的境界,就会衰减越快,看来同样一个人,还是分出了个主次之别。

这才合理。

不然自己凭借十四境修为的一身通天道法,赶去蛮荒天下,岂不是等于凭空多出两个十四境。

礼圣先前在人云亦云楼那边,之所以答应先生,多试一次?是不是已经沿着那条光阴长河的上下游,看到了这一步?

那么礼圣是希望自己借此机会,做什么?

如果礼圣是随手为之,并无目的,那么拥有这份道法的陈平安,其实可以做很多事情,比如回一趟家乡落魄山,或是以“跌境”作为代价,远游北俱芦洲或是桐叶洲。

陈平安蓦然出现一个强烈的心念。

一步跨出大骊京城,直接出现在了杨家药铺的后院。既像是一个油然而生的念头,又像是冥冥之中心性被拖拽而走。

结果陈平安见到了一位少年模样的道士。

道祖笑问道:“有人自童年起,就独自一人照看着历代星辰。陈平安,你说说看,这个人辛不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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