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逐渐旺起来的炉火,与我而言是轻车熟路的事。
我从离开西兰宫中到现在,沿途也使用过很多次这项技艺了。
低头看着炉火,想到今早在大树后听到的宫女的对话……刹那间我忽然想起了麟德殿的那位。
比起在宫中,季九给我留下的印象更好。
我还是更愿意回想彼时在竹园里发生过的事情。
那会儿我被意外带到季九的面前,承担了日常替他熬药的任务。
每日里都要跟炉火、药罐子打交道。
竹园一带的药房我也去过。
一手拿到、配置凑齐所有季九需要的药材。
我则是耐心地守着炉子替他熬药。
那会儿还在对医术的学习阶段,当然……现在也是的。
学医之道永无止境。
我对于自己三脚猫大夫的职责做得还是很尽心的,甚至仔细询问过季九到底是什么人替他开的药方。
后来才知道是西兰宫中的御医开的方子。
是的,我对所有我所能见到的适应独特方法去医治病人的大夫都充满了好奇心。
云楚是带我领进门的师傅,但是医术这东西,说到底还得是我自己感兴趣,才能日益进步。
天下有关医术的知识种类繁杂,一辈子都学不完。
之前护送万师傅,跟着陈响一同到了北地镇大街上的药铺内。
跟药铺少东家的一席对话,又提升了我的兴趣。
我在想,途中能得到武大夫的手札其实是机缘巧合,但似乎……有一种说不清的感受……在冥冥中有那么一只无形的手在推动着。
我跟学医这件事是有缘的,不然就不会一一次碰见契机了。
……袁秀从林中离开,穿过小径一路往花圃的方向走去。
等到了花圃外,瞧见花匠已经站在树下望着自己行走的方向,袁秀略微停顿了一下脚步。
她有一点点心虚。
然而想到之前跟小林的那一番对话,袁秀忐忑的心情很快就平复了。
她心中暗道,一会儿到了爷爷跟前,就跟他实话实说好了。
如同小林的看法一样,袁秀同样觉得花匠爷爷对于小林有那么一些误解。
要说先锋营能抽调到这里来的人选,肯定是营地中先一步选过的。
小林自己说那边的韩将军将他派来是经他认可的,来的地方又是女帝居住的宅院……
于情于理,他都不可能是爷爷揣测的那样。
否则韩将军岂不是太没眼光了?
人选放到宅院里来,还得有安全方面的顾忌,上头要觉得不是妥当的人,一准进不来!
防人之心不可无,但也别太过了!
袁秀打定了主意,脚步轻快地走到大树下。
她望着脸色沉沉的花匠叫了一声:“爷爷,早上这么冷,外头风大,您站在这里做什么?”
“阿秀,你是不是又去了那边的小院?”
花匠用审视的目光望着袁秀,顿了顿后直截了当地问道。
后者坦然点头回应道:“是啊,爷爷我是去过了。”
“阿秀,你是去找那个叫小林的?”
花匠一瞬间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孙女渐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有时候跟自己会有分歧。
至少在这件事情上,他们的意见并不相同。
花匠看着袁秀道:“爷爷跟你说的话,都白说了?你一句都听不进去么?”
袁秀听言摇头,看向花匠道:“爷爷,您说的话,我都明白的。”
花匠看着她,一时语塞:“那你为什么……还要去呢?”
袁秀靠近一步,对着花匠道:“爷爷,小林肯定不是你说的心怀不轨的人。”
袁秀语气温和地道:“小林,他是从营地调来的,要是人品有问题,那边主事的将军怎么可能让他到陛下住的宅院里来呢?”
“这是两回事。”
花匠停了停,又道:“阿秀,他对着你就故意找些话来说,还说什么懂花草,在花圃做过事,其实他就是想跟你套近乎!”
花匠一说完,袁秀就望着他摇头道:“爷爷,您对小林有偏见,他肯定在花圃做过事的。”
“刚才他跟我谈起的有关花草的事情,句句都在理的。”
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判断没有误差,袁秀忍不住将之前说话的那些话对着自家爷爷复述了一遍。
花匠皱眉听着,慢慢地露出惊讶的神色。
“爷爷,他不单懂花草的习性还知道一点药理,之前我在林子里挖掘的那株花草,小林就说了能入药的。”
“这种话不能随便说的,”花匠表情显得很不自在,闻言顿了顿,思量了一会才接话道。
既然已经将话题延伸开了,袁秀便也不再顾忌。
她站在树下跟爷爷说了好些话,都不是她原先能知晓的内容。
袁秀心道这样一来,爷爷应该不会有怀疑了。
她一心想要用事实证明小林其实不是爷爷误解的那样的人。
何况袁秀心里也知晓,去小院外的林子纯粹是偶然间遇见小林的。
大家又不是有预谋而去的。
她今儿也是碰巧去了林子里,刚好看到那一株花草,于是折返回了花圃取来工具打算挖掘。
小林他们是才来的宅院,被上头安置到了这座靠近林子的小院居住。
一切都是巧合。
回想起来,无论哪一次见面时候的对话,小林的态度在袁秀看来没有任何不妥当的地方。
他们之间的对话都是很友好很大方的,谈到的事情也是大家感兴趣的。
尤其小林还催促过几回让她早些回来花圃,代表对方不是没有分寸的人。
爷爷的偏见到底从哪里来的?
袁秀心里有些郁闷。
花匠听完她说的,转过身一句话都没有,慢慢朝着自己住的院子走去。
袁秀追上几步,沉默地跟在后头。
该说的话都说清楚了,她心道要改变看法……那得爷爷自己去思索。
她只是将自己的体会说了出来而已。
花匠一直走到院外的竹篱笆墙附近才转过身看着袁秀道:“那个小林,既然知道不少……他又为什么会去了先锋营那种地方……”
花匠并没有说完,只是将后头的话给咽了回去。
袁秀站在他身旁,脸上闪过一丝狐疑的神色。
她怎么觉得爷爷刚才说的那句话有点奇怪呢?!
先锋营有什么问题,入了军中的人不都是服从上头的分派,到了哪里都不奇怪的呀!
袁秀带着疑惑跟在花匠身后回到了院子里。
……我守在炉火边,新兵阿荣还是先一步回来了,比万师傅回来得早一些。
我听到院子东侧传来推门的声音的时候,赶紧站起身朝着外头走去。
等到了门口瞧见阿荣见到我露出笑容。
“小林,你一个人在?”
阿荣朝着院子里张望了一圈,没瞧见万师傅的身影,忍不住问道。
“是啊,只有我一个人在,万师傅昨晚一整晚都没回来,不晓得去了哪里?”
我说完这句,打量站在面前的阿荣问:“你呢,你怎么也整晚没回来呢?”
“小林,你看到有人带走我的啊!”
我点点头嘴角浮起一抹笑容,放缓了语气道回应道:“是啊,不过那人不是跟咱们说,女官要找你问话么?”
我靠近一步问道:“难道会问上一整晚?”
阿荣叹了口气看着我道:“小林,这件事我都没弄明白呢,奇奇怪怪的。”
他转身关上了门,往院子里走了几步,看了看停在院子中央的车子,稍后就走到了点着小炉子的偏屋内。
这里有炉火,自然比冷风吹着的院子里暖和很多。
阿荣搬了凳子坐在我一旁,看着我道:“小林,这个院里的人真是很古怪。”
“怎么说?”
阿荣想了想,望着我道:“昨晚我原本跟着那个侍从走的。”
“没想到他带着我绕路绕了很久,结果就到了很偏僻的一处院子。”
很偏僻的院子?我露出惊讶的神色,心道怎么跟我差不多?
只不过我跟他去的地方肯定不是同一处。
否则以我回来的时间点计算,是肯定会碰见阿荣的。
事实上,我跟他从头到尾没碰见过的。
阿荣停顿了一下,继续看着我说道:“到了那边就去了一间点着灯的屋子,侍从让我在那里等着,还说女官一会儿会来问话的。”
“结果呢?你等了多久?人来了么?”
我怎么有种预感,好像看阿荣的样子是等了个空的。
果然,下一秒他苦笑着道:“压根没来过,不过倒是挺暖和的,那间屋子里的桌子上还有吃的,喏,我都给你拿了一些的。”
阿荣打开手上一直拿着的小包裹,取出装在里头的点心,我瞧见后下一刻就笑了。
我伸手从一旁的桌子上也取了过来,拿到他面前道:“这是同一个师傅做的么?我瞧着这点心的样子都差不多。”
阿荣见状,惊讶得合不拢嘴,他低头看了好一会儿两份点心确实发现它们跟我描述的一样。
看样子都是宅院里的同一个点心师傅做的。
“说起来,我都还没尝过呢!我这也是侍从给的,之前带回来想着咱们三人一起当早饭的。”
我说完后,抬眼望着面前盯着我一瞬不瞬的阿荣忍不住笑道:“有什么问题么?”
阿荣似乎有点震惊,隔了一会儿才回过神问我道:“小林,这么说,昨晚咱们没有一个住在这个院子里了?”
我沉吟了摇头道:“不是啊,我的确住在这里,你看屋子角落还有我睡觉时候盖的被子呢!”
阿荣顺着我的视线看去,看清楚屋子角落的被子还有我拼搭起来的“简易”床铺。
他多看了一会儿,收回目光望着我皱眉道:“你怎么睡在这里?”
话题转得很快,我还得解释几句。
“阿荣,你看见我整理屋子找出来的东西……不是炭火盆不够么?我就想省着点用。”
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我看清楚他的表情后指了指屋子里的炉火道:“我想炉子反正都点上了,不如就在这里将就一下好了。”
“原本三人住这个院子的,结果你俩都没回来,炭火一个人用有点浪费了!”
阿荣立刻出声道:“哪里的话!小林,你这么单薄,冻出病来可麻烦,天气太冷了。”
这句话说完后,阿荣不好意思地道:“小林,我差点忘记了,你也是大夫啊!”
他语气一转看了看周围道:“不过这里真的太冷,你要是一个人在也得点炭火盆!”
“好啊,我下回记得了。”
我明白他是好意。
“小林,那你是……早上离开过这里,跟着侍从走的?”
阿荣望着我追问道。
“不是,是天快亮的时候,外头有人来敲门,我就跟着走了。”
我停了停,朝着院子里张望了一眼,收回目光接着道:“我被侍从带去了跟你说的差不多的院子,那里头也是一个人都没有的。”
阿荣问我:“小林,他让你去做什么?”
“那边的厨房看着不太用,不过厨房角落有一个大水缸,”我歪着头想了想,解释道,“带我去的人说,只要把水缸里的水灌满,我就能带走厨房灶台上的点心。”
我看着阿荣笑道:“院子里就有一口水井的。”
“他就是让我负责把井里的水提到水缸里!”
阿荣看了看我道:“这种事我做就行,可惜那会儿不在。”
“喂,你不要小瞧我呀,可以的!”
阿荣听言挠挠头望着我尴尬地道:“小林,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只是你这身板,的确体力活做起来……你还是开开方子,当大夫好了。”
“嗯,我明白,我在开玩笑呢!”
“我将水缸里的水灌满了,就拿回来这包点心。”
我略去中间碰见那个行迹古怪的侍从不提。
那人看着实在不太友好,我也不想在阿荣面前说那么多,毕竟认识不久,适当保留一些讯息。。
“阿荣,先前咱们没说完啊……你不是跟我说,你去了那边的院子,结果没等到找你问话的女官过来,难道你等了一整晚么?”
语罢,我露出疑惑的眼神。
因为阿荣回来的时候我看着他很明显是休息得很好的,实在不像是在空屋里干等了一晚上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