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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四目相对,情意绵绵的一对人,这就慌了手脚。袁训以他攻城的速度奔上来,因为他不懂带孩子,就急头涨脸,一迭连声地问:“怎么了?是这里冷吗?”

宝珠也慌了,乖女儿当着父亲就哭,这不是委屈别人吗?她伸手就解自己衣襟,手放到十字盘扣上,又想到这里全是人。

回身,又去寻奶妈,手熟练的去摸加寿小屁屁,饶是这样的分心两用,还要去回袁训的话:“是饿了吧,是溺了吧?”

当父亲的长长呼出一口气,这口气与刚才叹出的那口气大不相同,不可作一个意思相比。在叹气中,袁训放下一半的心,还有一半是对女儿的大哭不安。

他对加寿的小脸蛋子陪上一个大大的笑脸:“加寿不哭,”

“哇!”加寿哭得就更凶猛。

袁大将军搔头,攻城陷地没有问题,让女儿不哭成了大难事。

城门洞里,四个奶妈四个丫头,还有卫氏红花梅英跟老太太的寿英一起上来。袁夫人急了,只是当着一堆子官员不好上前,这是心里知道加寿没有事情才这样,要是有事,估计她早就上前。

“哎呀,你把她惹哭了。”袁夫人没处埋怨,就怪儿子。

袁训本就不懂,正无端的自责自己,听到母亲的话,又对母亲陪个笑脸儿:“是是,我来哄她。”

袁将军张开两只上马擒敌,下马能拔山的手,呆在原地!他不知道怎么哄,把手往哪里放才对。

“哇哇!”加寿不是饿也不是溺,她是睡久了还没有玩好。她不会说话,没有人知道她想要什么,这就惹得加寿哭得更惊天动地。

安老太太又急了,她是恨不能自己过去,但是见到过去一堆的人,她就原地吧,但是她心疼好孙婿,没口子怪宝珠:“天冷,你抱她出来作什么?”

怪完宝珠又怪奶妈:“怎么不早跟上,饿了,一定是饿了!”

这里就这一个小小孩子,这样的哭,老王妃也掺和进来:“风吹到了才是。”

郡王妃道:“是让人多马多吓到的!”

几个人出来几个理由,那边孩子继续哇哇大哭,这边没有孩子哭,也一样乱得不行。候在这里的官员们面面相觑,乔知府让人咬了咬耳朵:“那位是什么人?”

还有人不认得袁训的。

乔知府也一样的糊涂。他对陈留郡王亲戚是清楚的,但袁训不是走了好几年,忽然回来,上一回住一天就走,他就不熟。

把那个像日头明月般的人看过又看,乔知府揣摩道:“那个是舅奶奶,这自然是舅奶奶的丈夫,舅爷才是?”

袁夫人几乎不和女眷们来往,乔知府是知道有这一号人,却很少见过。这就对袁夫人偷偷看看,心中有了谱

这个人是郡王妃的亲弟弟,是这位白发夫人的儿子。

可就是亲弟弟,疑点也大啊。

舅爷还能比郡王大了?看看这里都为他一个人忙活去了,郡王在旁边也煞有介事的关注,他个子高,伸长他的脖子去看那小小的孩子哭,半点儿不关心有没有人迎接他。

此时这孩子大哭,成了最重要的事情。

很多人对着这忙乱暗暗好笑,几个月大的小孩子,哭起来有什么道理可言。不是饿了就是尿了呗。

让他们非议的陈留郡王,是不得不伸长脖子,在他过来以前,别人速度都比他快,加寿身边已经围上里外三层。

沈渭站在最前面,把小姑娘抽动的小鼻子,和泛出泪水的眼睛看看,乐道:“小袁,你女儿长得真像你。”

“滚开,让我看看!”萧观下马也不慢,但站在沈渭后面。沈渭个子不低,小王爷虽然同样不矮,却让他挡得严实,只看到加寿半张小面庞,这不是馋人吗?

他才张口,太子党全对他怒目:“噤声!”没看到在哭吗?

萧观噎上一下,瞠目结舌的闭上嘴。

他闭上嘴已经很憋屈,葛通又偏偏道:“粗嗓门儿!就是让你吓哭的!”换成平时,小王爷早就一拳砸过去,可现在不行。现在小姑娘哇啦哇啦的,小王爷还真担心他嗓门儿吓着加寿,就左手在右手心里画一笔,暗暗道,目无上司,打仗时顾不上您呀小王爷的,这就把他们惯出来了,回去再算账!

奶妈们接过去抱着哄,加寿才渐渐不哭,这时候就溺了,宝珠赶紧让送她到马车里换下来,她匆匆也跟过去。

这下子才恢复正常,官员们上前来见过郡王,又知道同来的还有小王爷,上前来对萧观巴结,把萧观这样性子的人能烦死,一直的催促:“累了,快进府中喝酒去。”

同往郡王府中来。

……

陈留郡王府中喜气洋洋,各处客厅全摆上宴席,不管天色还没到中午,佳肴流水一样的走起来。

但看看座中,只有二老爷萧瞻峻在相陪,一干子回来的人有一部分不在这里。

他们都在内宅中。

“见过母亲。”陈留郡王正在对老王妃见礼,老王妃看上去身体比前几天要好,笑容满面的抚摸一下儿子的手,这就带着放心不过。

这里只有他们一家人在,郡王妃率众来拜见郡王,陈留郡王扫一眼那花团锦簇中,生面孔不少,但也有可能是丫头。

他只捡那对着自己就面红耳赤的人来看,一定没错,这就是自己新纳的妾才是。别的妾对着自己全不脸红,已经习惯她们无份,随常见礼,也就罢了。

这一家子人是他们的欢乐。

厢房里,另是一番喜悦。

小王爷上坐。

他的到来,让这府里所有的人都上坐不了,陈留郡王也得让他。这个房里呢,老太太也屈居次位,粗壮地萧观跑到最锦绣椅子上坐着,嚷着:“不要行礼,只要看孩子。”

他的手心里,把着他得的那颗明珠。

连渊又忍不住话,对尚栋咬耳朵:“他不当爷爷的时候,你有没看到,也像黑熊怪。”尚栋取出他的那粒明珠,把耳朵咬回去:“他有那么黑吗?黑白双熊怪才是。”

找到机会,太子党们就想糗小王爷几句,甚至路上背后怪他怎么也跟着来了。

但袁夫人老太太是喜欢的,邵氏张氏是得色的。宝珠也觉得面上生辉,正在把加寿姑娘重新请出来。

黑亮的眼睛,玉雕似的小鼻子,让萧观大赞:“生得好。”下面还有一句:“比我女儿差得远。”让他诸事服姓袁的,貌似还有点儿难。而现在也打完仗,暂时的不用人可以朝后。

他信口胡扯,只有女眷们当真。老太太仗着年长,陪笑问道:“小王爷是几时成的亲,我们也在京里,竟然不知道?”

“还没成呢。”萧观毫不脸红,也只有他才能做出来这面不红气不喘。

老太太失笑,也就知趣不问。

“给!”萧观摊开手心,明光从手心中放出,似一道霞光明澄雪峰般,把他手心中茧子映得都俊秀起来。

安老太太、袁夫人都是识货的人,慌忙起身,欠身子道:“这样的大礼,可是当不起。”

话音才落,来的人,有太子党在这里,也有不是太子党的,手心里尽出一枚明珠。他们都笑容满面,笑容让明珠衬出十分的风采,就不英俊的,也就带出三分钟秀。

眸子神采焕发,笑吟吟看着加寿姑娘。

袁训从容出声,对母亲和祖母宝珠道:“这是小王爷的赏赐,兄弟们的情意,收下也就是了。”

明珠光彩中,加寿喜欢,加寿就乐了。“格格,”有了两声笑。

萧观头一个大喜,把手心往前伸伸,在加寿能够得到的距离:“她喜欢我的。”加寿一把抓起,小王爷正要大笑,还没有大笑时,加寿往自己嘴里就塞。

小王爷险些一头栽地上,晕乎乎的拦下来都忘记。四面又出来一片指责的眼光,沈渭用大家能听到的小声道:“还是少喜欢你的比较好。”

萧观脸憋得紫涨时,宝珠把加寿的明珠拿下来,加寿也不生气,一伸手,又把沈渭的明珠握在小手里,再往嘴里一塞。

沈渭也一个踉跄,就要往地上倒,让尚栋扶住。

在宝珠再夺下加寿的明珠时,四周的明珠都往后退了退,这东西可不敢再离小姑娘太近,敢情她以为这是吃的?

萧观这就扬眉吐气,原来不是我的明珠不好,而是……她喜欢吃明珠?

得出这个结论,小王爷心想这孩子太金贵了,有这个嗜好可以把你爹吃到去当裤子。正胡思乱想,宝珠笑盈盈解释道:“她这么大,正抓着什么就塞嘴里的年纪。”

这些没孩子的人这就明了,转手把明珠交给袁训

袁训把明珠交给宝珠以后,怀里又取出一个小包。却不是给宝珠,先呈到袁夫人手中。袁夫人打开来一看,也是明珠数颗。

“是表兄们给的。”袁训尽量说得很淡。这是他们和辅国公父子在大同分手的时候,龙怀城交给的他。

袁夫人眸子有了微微一亮,对儿子忽闪几个眼睫,袁训虽然没有笑容,却嘴角稍往上弯了弯。母子相视,终于有了一个笑容。

袁夫人百感交集,把袁训的手摩娑几下,柔声道:“这样也好,你若真的不喜欢他们,也不必勉强。”

哪一个当母亲的,会忘记侄子们干的好事?

不过是看在辅国公面子上,竭力的去忽略罢了。

袁夫人有淡淡的自豪,十几年过去,龙氏兄弟终于有所改变。十几年过去,她的孩子长大成人,是栋梁之材。

改变的龙氏兄弟,心里只怕不好过吧?

这是一个超级大度的人,却不代表她不防备龙氏兄弟。袁夫人回想那一年,她为什么肯抛下女儿兄长前往京里。就是她不想侄子们一错再错,错得让自己兄长再三的难对自己。

数十年旧事在心中盘旋,袁夫人只说出来这一句怨言:“实在不喜欢,就算了吧。”

袁训柔声对母亲道:“终我这一生,我也难喜欢他们!也不愿意和他们走动!可是,”他眸子亮了亮,接下来他没有说为了舅父为了母亲的话,舅父和母亲都不会要他勉强自己。

袁训说的是:“可我,要用他们。”

使用一个人,和宽恕一个人,这两种原因重新建立交往,在过程上没有区别,只能是换个说法给自己。

是以,丰功伟业的帝王将相,有的是换说法给自己的能耐。而一个大度的人,可能会让别人骂软弱无能,但他的心里是清楚有数的。

把这个从外表上看出来的,全是慧眼。

袁夫人了然的颔首,又把儿子的手轻轻摩娑。

……

客厅上,庄若宰坐在这里,脸上僵得下不来。不但他是这样,最近和他一条心的乔知府等人,一共有十几个人,也都面上尴尬。

庄大人扫一扫席面上,他和乔知府等人并不坐在一桌。他坐的这个桌子,是这客厅里的最上坐的那桌。

他身为巡抚,不管到哪里都受到别人表面上的敬重,今天这座次并没有异常的好或不好,但庄大人坐到萧瞻峻隔壁,和他最近摆在明处要盘查的萧二爷离得这么近,他心里能是滋味吗?

不住频频地看着老侯,希冀着恩师能给他解点儿尴尬,和他攀谈几句。萧瞻峻不是不理他,但不管二爷面上有笑,庄大人也觉得骨头里冷嗖嗖。

放眼这厅里,是锦上添花一样的热闹,这是因为陈留郡王今年的军功高过别人。庄若宰在听到陈留郡王大捷的消息以后,就眼前有些发黑

军功从来能保人,也能搂住圣眷。

圣眷这人人盼着的头彩是什么呢?

就是陈留郡王府真的监守自盗,盗用军需杀了人,按律法有罪,但圣眷一高,天颜一悦,把这事情忽略过去大有可能。

这种事情在历朝历代上也都有。

厅上正在谈论郡王的大捷,有一个官员素来依附陈留郡王府,这就笑得眼睛只有一条缝,高谈阔论,恨不能这里所有的人都来听自己说话才好。

“知道没有?全是郡王的人!什么城?叫个……土泥城?”

老侯笑得吭吭的,只所以没和他的好门生攀谈,是他正在听这个人说话。老侯大笑道:“石头城!”还土泥城。

“是是,钟老大人记得清楚,是叫石头城。”这官员对老侯也熟悉,见老侯接上话说明在听,他虽然说错,也就更加的得意,索性站起来,把胸脯一拍,大拇指翘起多高,嗓门上儿就更高:“郡王一出马,天边的城也不在话下。请功的折子我听说了,排在最前面的全是郡王的人。”

和陈留郡王一起回来,在他府上休假的人都是笑,进城的人全是郡王的人,当然梁山王请功折子上,要占在最前面。

“这就半年无战事啊,”吹牛奉承的官员满意的叹一口气,像是恨自己怎么没跟上,悠悠的带着对陈留郡王的陶醉坐下来。

庄若宰莫明的气顶上来,气得眼前发黑。

他绝对的相信陈留郡王今天是要给山西官场一个下马威,自然的,他是排在头一位。

看看这里热火朝天夸赞他的人,再回想乔知府对他说小王爷也过来做客,庄大人难免面色阴沉。

他不巴结郡王,没去城门上迎接,往这里做客也是来得最晚,就没见到来的客人。

听不下去这里的吹捧话,庄大人就往厅外面看——厅上坐的军中将士们他早看了一个遍,没见到有什么稀奇人物——他在看小王爷。

看了好几看,别人酒都下去好几巡,才见到外面走来一行人。

这里是陈留郡王府用餐的正厅,这个厅与会客见人的正厅相连,为了肃穆,外面种的松柏冬青龙槐很多,间中有数株桂花红叶,也不减长青树肃然气势。

来的这行人,气势比长青树还要肃然。

他们面上是有笑容,但将军身上杀气,不管他们笑得怎么样的灿烂,好似无数轮日头出天边一般,也压不住他们浑身的威风。

这种无形中的气势,看着饭厅上众人肃然起敬,而庄大人乔知府等人有点儿头疼。

走在最中间的,是两个人。一个人面如冠玉,不管什么样的战役也像厚爱他,不曾伤损过他的容颜。

三十岁出去的人,还光洁明朗的似个去皮白鸡蛋,这白鸡蛋又像是上好白玉巧手雕成。

他一扫在军中的盔甲不离身,换上一件绯红色团花暗纹的罗袍,如果不是这里的人都认得他是郡王本人,只怕会当成青楼纨绔子

庄大人也不由心中暗暗道,人物非凡呐。

接下来庄大人主要看的是陈留郡王旁边的人,见他面色说黑不能怕很黑,说白呢,又不是很白。才从战场上下来的人,以前白的也能晒黑,这不稀奇。但这就看不出他本来的肤色,好在肤色倒不是最主要看的。

庄大人主要看的是他的气势。

见这是一个年青人,年纪在少年和青年之间。眉眼儿粗重,身子也粗重,走一步落地上,离得远听不到动静,也能感觉出青石板上回声有力。

他穿一件白色罗袍,大大咧咧的带着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果然是小王爷本人,庄若宰心头更是一黯。他没出京的时候就见过萧观,萧观那时候年纪小,但眉眼却没长太变。

庄大人又见过梁山王,心想这父子还真是父子,十足的相似。他心中瞬间起来冷笑连连,陈留郡王是显示他的手段,他的为人不错,不过如此吧。

豪情壮志这就浮出在心头,庄大人暗下决心毫不动摇。不管你认得什么人,我也一定把你的狐狸尾巴揪住不放,揪给天下百姓们看看!

他古板方正,是个做事负责的人,但想歪了路,一样负责到底不知道拐弯。

这不再关注别的人,哪怕他们全是阳光一样的好少年好青年。

他不关注,却不代表别人也不关注。乔知府早把个眼珠子乱转,从春风满面的郡王面上,移到满不在乎的萧观面上,对着小王爷的大脸看不够,万分舍不得的才去看同来的少年。

见他们都年青,似少年的年纪,却又有了青年的沉稳,乔知府是个会钻营的人,他这一回不钻营陈留郡王而跟着庄大人鬼混,是他以为跟着庄大人叫往上钻营。

会钻营的人,一般都有眼光。一眼看出这些少年们全来历不凡,乔知府内心小算盘打得啪啪作响,就差上前去一一扯住,高喝一声:“你爹是谁,你娘是谁,你家有什么亲戚一一报上来,等我慢慢的讨好你不迟。”

他这样想着的时候,脸上就带出淫邪的笑来。而陈留郡王等人走上厅口,让他笑容都吓了一跳,不由得奇怪的瞄瞄他。

陈留郡王肚子里怒骂,狗东西,吃老子不少,喝老子不少,还敢趁我不在家黑老子门楣!他是什么样的城府,心中虽然对着来的人有一半儿是生气的,也面上笑容更深,看上去十足是个感激宾客的和气主人。

就只除两道犀利眼眸不变,还是血淋淋的不肯饶人。

不敢对上他眼光的人很多,大家只看他的笑容,都拱手起来笑容满面:“恭喜郡王大捷,贺喜郡王大捷。”

“同喜。”陈留郡王略抬抬手,再慢条斯理地道:“要说大捷,这是小王爷的功劳才是。”转身对萧观略欠身子,把手往前一引:“小王爷请。”

萧观打小儿就受人恭维,进宫见驾都是常事情,怯场这事不会在他身上。他一抖衣袖,也不客气,在这里他最位尊,同谁客气的是?

大模大样的先行一步,有的人离他近,正要攀谈说笑讨个体面时,见小王爷一顿身子,把大脑袋又转回厅口

不少人就随着萧观的目光看去,疑惑的想小王爷又有什么要交待的?

“你!大捷你有份,与我同行!”萧观手指头在袁训鼻子上点点,再把脸一黑,对着陈留郡王鼻子里出气,当着人毫不给他留脸面:“哼!这就吹上了!大捷关你屁事!”

这一位粗话也就出来。

陈留郡王笑一笑并不生气,这位小爷早在大捷的当天,就把自己“没眼光”——没有连根儿拔营随他前去;“没见识”——看不穿小王爷的锦囊妙计。骂了个狗血喷头。

当然是背后骂的,但骂完也不介意有人学给陈留郡王听。

天知道这锦囊妙计怎么成他的了?

后来在一起回来的路上,当着陈留郡王的面又把他骂一顿,陈留郡王实则得到大便宜,也就没理会他。

当时就不理会,现在身为主人,就更不和他生气。是以郡王好似没听到,是袁训把脸黑下来。

“谁给你的兵!”

“谁陪你去的!”

火药似的两句话说出来还不算,袁训还把袖子重重一拂,恼火地道:“你自个儿走!我配不上!”

小王爷手指点就此停在半空中,他那脸上横肉滚动着,从额头到面颊,从面颊到下巴,就快要发作时,他忍下来了。忍气吞声模样:“好好,看在你才有女儿,爷爷不和你一般见识。”

太子党们皆对他怒目。

这种我是爷爷的话,能放到这个地方说吗?

萧观知道背后一堆怒火充满的眼光,他倒得了意。仗着年青,又性子直躁,喜欢打架过于应酬,借此,傲气的把双手一负,昂着脑袋下巴对天的进去。

这一来,想和他拱拱手见个礼的人全原地僵住。只有早由书信知道大捷内情的萧二爷和老侯暗暗好笑,均在想梁山王老奸巨滑,倒有这样一个直肠子儿子?

见他直走过来,萧瞻峻带笑出迎,把小王爷请在上位上。那里早就留出来,一个是他的,一个是陈留郡王的。

两边各有两席,是给太子党和将军们的。士兵们坐的位次稍次,但也比别人为高。陈留郡王带兵这一条,从来不含糊。

这就大家入座,头三杯酒本应该敬皇上,再庆贺大捷,可让小王爷的话搅得都不知道该怎么说,都结结巴巴起来,厅上倒安静下来。

座中疑惑顿起,酒过三巡过后,有一个亲戚不相信大捷与郡王无关,大着胆子问道:“我们看过邸报,说大捷是郡王的人马,您给我们说说吧?”

陈留郡王一听就笑了,才喝过一杯酒,放下筷子取出一条丝帕,慢条斯理的擦拭嘴角:“啊,这事儿请小王爷给我们说说吧,这是小王爷之功啊。”

无数羡慕不解讨好奉承的眼光,全放到萧观面上。

让萧观骂人可以,让他说故事,他不乐意对着这些人说。此时再推到陈留郡王身上也不行,他才把人家脸面扒下来,现在贴上去也来不及。萧观就眉头一拧,粗厚手指又点住袁训:“问他,全问他!”

说完了,这手收回来,就势把桌子一拍,对着袁训拧眉:“你怎么坐那儿去了?”

袁训在这里是半个主人,他要陪太子党,他们单坐一桌,小王爷大为不满,哪怕跟他形影不离的王千金和白不是全一个桌子上陪着他,他也要寻袁训的晦气:“你不敢和我喝酒是怎么的?”

王千金和白不是窃笑,小爷最近越来越喜欢姓袁的,他不是寻他晦气,他是在撒娇姓袁的冷落他。

当事人袁训也能清楚小王爷的用心,他从容起身,先欠身一礼,不动声色把小王爷的话抹个干净:“这一仗是小王爷指挥有方。”

萧观乐了,嚷道:“这个是我的,你们谁也抢不走。”

在这里,他不情愿的说句良心话,拿个酒杯对着陈留郡王随便晃晃,把酒水晃出来好几滴,嘟囔着纠正道:“刚才我说错了,这事儿你也有功。”

陈留郡王含笑:“不敢居功。”

“但有眼光的,不是你。”萧观才还人的面皮,即刻又撕了下来,继续对袁训乐:“来来,早就想灌你。在京里吧,你说你多讨人嫌,我的酒不耐烦给你喝。这里虽然不是我的酒,总是我的亲戚家,”

想到这里,萧观更乐,对陈留郡王萧瞻载道:“是了,你是我的堂兄,你的小舅子就是我的小舅子。”

“噗!”老侯喷了酒,陈留郡王忍了几忍,实在忍不住,也把嘴里的酒吐在帕子上,还算能把持没有喷。

萧二爷笑得快钻桌子下面去,心想这活宝儿子王爷是怎么生出来的。

太子党们又一起怒目,袁训则是无奈:“这里全是人,我们满心里想敬重你,你少说几句多吃东西行吗?”

“得了吧,你们敬重我,那不是日头从西边出来!”萧观这句话让厅上的客人们震惊凌乱。在他们看来能和小王爷同厅吃饭,这是莫大的荣耀。但听小王爷的意思,还有人认为不荣耀?

他越说越不像话,陈留郡王兄弟将军们亲戚们都不以为然,他们在军中厮杀,回来嬉笑怒骂解压全属正常。

但这里好歹有诸多官员在,算是正式场合。

太子党们互相使个眼色,可不能再让这位“爷爷”满口胡沁。沈渭提起酒壶,对着萧观面色难看:“要喝酒,我陪你。”

狠瞪几眼,不是亲戚谁肯陪你?

萧观嘴巴一撇,架着嘴巴大些,这就出来一个瓢:“我要你陪?”

闻言,沈渭往下一坐,心想我就知道,这就对连渊使个眼色。

连渊站起来:“我陪你喝。”

“你这么有面子?太常寺丞连大人我看得上,你我看不上!”萧观傲娇。

厅上窃窃私语这就起来,庄若宰又震动一下。太常寺是主管礼乐的最高机构,是能常见天颜的人,所谓天子身边的官儿,让人由不得的要敬重起来

“我爹不在。”连渊也往下一坐,对着葛通使个眼色。

萧观看在眼里,眉头一抽:“不用了!”手把他们一个一个指过来:“江左郡王的外孙,兵部侍郎的公子,大学士的小儿子,户部尚书家的……你们这些太子党们,我唯一顺眼的就是你!”

再对袁训一点手指头:“我就要你陪我喝,”对陈留郡王撇撇嘴:“你也别找我!”

别人都不清楚小王爷怎么独重舅爷,陈留郡王微微一笑:“也是,这是小王爷攻破石头城的功臣,只有他才能和您喝酒。”

对袁训使个眼色:“小弟坐这边来。”郡王打个哈哈:“你再不过来,我们都喝不了酒了。”这官司不知道打到哪一年去。

袁训也忍气,二话不说过来。他才走开,就有人走到太子党那席面上,已经在套近乎:“原来这位是葛大人的公子,我是他的旧属下……”

袁训给萧观一个白眼:“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反正要讨好人,我把你弄来喝酒,再把他们来历报报,这样多好,你可以和我喝酒,他们有人巴结,大家都不冷清。”萧观得意上来,忘记才说过不和陈留郡王喝酒,对他晃晃杯子,笑得嘴咧多大:“来来,堂兄,今天你可以陪我到醉。”

陈留郡王欣然,与他对饮了三杯,都不去管来的人此时震撼有多大。

震撼最大的人,当数庄若宰。

他呆若木鸡模样,全身都僵直上来。

太子党?

小王爷?

来的这些人,全是功勋子弟?

他们和陈留郡王都交好?

庄若宰胸口一滞,感觉撞上无数大石头,眼前全无出路。

本朝也好,前朝也好,皇上与太子父子和谐。而本朝更甚,太子殿下少年就担当无数天下事,他手下心腹被人称做“太子党”,都知道是太子的眼珠子。

他点上一点,这里坐着的就有十几个。庄若宰满口苦水,从没听说过太子殿下对陈留郡王青眼有加过?

耳边听到几句对话。

乔知府也过去敬酒,对着沈渭大为巴结。乔知府是文官,应该巴结的是吏部侍郎的公子才对。可他不在这里,留在军中的就有他在。乔知府又有个兄弟从军,这就对兵部侍郎的公子小沈将军大为讨好。

他想显摆一下自己知道的不少,呵呵笑道:“久闻太子殿下广纳人才,今科的文探花也出自太子门下,袁训大人精忠报国,御史不当投身军中,让下官好不佩服好不佩服。”

沈渭也让人巴结到烦,就手一指袁训后背:“他在那呢。”

还为乔大人开了开道,叫道:“小袁,精忠报国的探花郎,有人找你。”太子党们全嘻嘻:“对啊,那个就是。”

乔知府愣在当地,庄若宰怔怔恍惚。厅上有片刻的安静以后,才有一个见过袁训小时候的亲戚欣喜的问道:“去年那出风头的人物,却原来就是舅爷?”

陈留郡王瞄瞄小弟:“可不就是他。”

庄若宰默然不语,不住的对着袁训看了又看,却原来这个人,就是去年差点成为自己同僚的文探花。

他正不知道怎么再想陈留郡王府才好,乔知府碰碰他,有些后悔的低声道:“你看,郡王府上还是好气向,大人,我们是不是弄错了?”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庄若宰依然坚持。乔知府张张嘴,没有再说什么。萧瞻峻就在他身边,不由得暗暗好笑。

这走了眼的东西,你还知道再转回去不?

从接到陈留郡王手书要回来,萧二爷就底气更足。再看看今天座上贵客,小王爷,太子党,哪一个都是响当当的名声。萧瞻峻不由得意气风发,尽吐一口胸中闷气。

他暗道,等着吧,我大哥休息过来,就一个一个要你们好看!正想着,见到兰香过来。兰香涨红着脸,出来当着人传话。她低低的对萧瞻峻道:“二爷,郡王妃说今天大喜,二太太怎么不在?”

“不用叫她。”萧二爷把脸微沉,一口回绝。把兰香打发走,他偷偷瞄瞄陈留郡王,闵氏的事情,他用书信早就告诉陈留郡王,大哥回来准备怎么办,萧瞻峻心中也一样没底,但他就是知道,也不会去管。

把酒倒满,萧瞻峻对陈留郡王道:“大哥,我敬你。”这满厅的欢笑,还不是这一个人所带来?

当天人人尽醉,有人尽欢,有人忧愁。

……

袁训推醉早早的回房,天色还没有黑,他趴在榻上小桌子上,正在看女儿。

对面宝珠抱着加寿,正在喂她吃奶。宝珠面上洋溢着当母亲的光辉,夹着不少炫耀的神色。可见她不仅是喂奶,还是在显摆她会这个。

加寿才醒过来,要吃不吃的。吃两口,就用舌头顶出来。小小的粉嫩色舌头,灵巧的把母亲推开时,惹得当父亲的惊叹:“我女儿多聪明。”像这种是个孩子都会干的事,是他女儿一个人的特长。

随即,他目光邪邪的,在解开的怀里偷瞄几眼。

宝珠是应该羞涩的,可她对丈夫回来又满心欢喜。喂女儿是贵夫人不会做的事,但宝珠偏偏很得意。

她就喂的大大方方,对着表凶眼睛带钩子似的停驻下来,嫣然道:“有你的,就是有你的,你别急,现在是加寿的。”

加寿可能是对这句话表示满意,又吃了两口。

宝珠的奶水实在不多,加寿又大了,没吃几口就唆没了。看着宝珠掩起衣襟,袁训不满地道:“她这就能饱吗?”

“有四个奶妈跟着呢,你白天倒没见到?”宝珠笑吟吟的,眸子飞起一眼在他面上,又嗔又喜又爱又怜,又带出感激:“姐姐给找的,你明儿记得去谢,可郑重点儿。”

袁训这就往脑袋后面一抛:“我不谢,给她照看就不错了,”宝珠抿唇莞尔:“就知道你要这样的说。你呀,以前你是这家里的宝贝,但现在可不是了,”

“早就换成是你,你倒不知道?”袁训对宝珠嘻嘻,眸光馋劲儿十足,把宝珠眉眼细细的描画一遍

宝珠扑哧一笑:“才不是呢,现在是我们加寿。”在加寿面上亲一亲,要送到袁训面前,又嘟嘟嘴:“应该和你好好亲近,可你喝许多的酒,仔细薰到我们。”

面上一暖,让袁训飞快亲上一口,袁训道:“你闻闻,还有味儿没有,我擦过牙又洗过两回,”对加寿伸出手,眉开眼笑:“乖女儿,让为父抱抱。”

对上加寿黑眼珠子,袁将军又没了底气。“我把她抱哭了可怎么是好?”他即刻就是一个主意,下榻上前,把宝珠带着加寿一起抱上,宝珠惊呼一声,身子已经到他手臂上,感觉很稳,又格格笑出声。

袁训得意地道:“怎么样?这样子抱最稳妥不过。”软玉温香一到手中,小别胜新婚这就上来。他眸子无端的明亮起来,亮得宝珠心头一颤,也似有把火在全身燃烧。

“别,加寿在这里,”宝珠颤着嗓音,把一句提醒的话,硬生生说出欲拒还迎的味道。袁训抱着母女晃了晃,促狭中带足缠绵:“哎哟,加寿在这里……”

房外这就传来卫氏的嗓音:“请小爷把小姑娘放下来吧,奶奶经得起,小姑娘如何经得起,您放下来,我这就进来了。”

宝珠脸上一红,袁训也难为情上来,忙应道:“是。”他放下宝珠,卫氏就笑得合不拢嘴的进来,抱住加寿以后,卫氏还特意的交待:“夫人说了,今天晚上小姑娘跟她睡,小爷和奶奶自己玩吧。”

她乐颠颠的出去,全然不管袁训和宝珠又是一个大红脸。

宝珠为了表示自己不“贪玩”,把她送到房门口,又叮咛几句才算作罢。放下门帘再转身子时,宝珠“腾”紫涨面庞,舌头打结,讷讷不知道说什么好,手脚也似没有地方安置。

她思念已久的丈夫,目光烁烁,负手含笑,不错眼睛的对着她看。

房中瞬间就化成无数柔情,不管是家什也好摆设也好,都晃动如云端,柔软似*。宝珠眼里看不到高几,看不到锦榻,只看到无数若明若暗或灿或秀的丝丝缕缕,把她和她的丈夫包围在中间。

他眉眼儿带笑。

他手脚上带笑。

他衣裳上也带笑。

宝珠却眉眼儿羞涩。

手脚上羞涩。

衣裳上也带足羞涩。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这首宝珠无聊时打发相思,无意中记住的诗词浮上心头。

和她初次对袁训动情意时想到的《折桂令,春情》相比,这几句更符合宝珠此时心思。

她已会相思,已害相思,在他不在的日子,经历过无数灯半昏时,夜半明时。为了思念他,也经历过数不尽的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此时她只愿,只想,只恨不能,化成双丝网,中有千千结,与他同在这结中

这本是夫妻相逢理当大喜,珠泪儿却无声而出。浑圆晶莹的泪水,把宝珠孤单一年的怨恨尽藏其中,宝珠用帕子掩住面庞,呜呜咽咽的轻声哭泣起来。

袁训慌了手脚,过来把宝珠抱在怀里:“小呆你不要哭,”又道:“宝儿你不要哭,”又把“珠儿,我妻,贤妻,亲亲,”全叫了一个遍,宝珠才抚在他怀里哽咽出声:“想你。”

此时千言万语,比不上“想你”这两个字。

袁训心头俱是怜惜,恨不能把自身化成宝珠绕指柔。他用无数的吻落在宝珠面颊上,低声道:“我也想你,我的宝儿。”

他解开宝珠的衣裳,宝珠哽咽:“想你。”

他柔情百转,就地一步也动不得,旁边就是高几,这就把宝珠按在几上,宝珠珠泪滚滚:“想你。”

他的人缓缓压下来,身子与宝珠身子丝丝吻合时,宝珠才一惊,羞得脖子解开的那片雪白通红若枫林,慌乱的去推袁训,出来一句:“加寿哭了吧?”

柔荑按在袁训身子上时,却不由自主绕到他背后,把他搂在怀里不肯松手。她的全身,和袁训的全身各处,都在诉说不肯分开。

袁训昏昏情思,硬生生插进个女儿,就清醒一下:“是吗?”

房外又传来卫氏的话,卫氏喜欢的话都能飞起来:“小姑娘早送去夫人那里,没哭呢,玩得好,小爷奶奶放心才是。”

“看,奶妈会笑话的?”宝珠泪痕全在面上,却仰面吐气如兰,娇滴滴的有了一个缠绵的笑容。

袁训在她嘴上啄了一下,这就引动相思,狠狠的亲了下去。好半天放开宝珠,轻轻喘气道:“谁敢?”

宝珠把他抱抱的更紧,却还在百般的找着理由。她是喜欢的,却百般的想推却。丈夫已在手中,还近乡情怯层层叠叠而出。

“丫头会笑话的?”宝珠娇声轻诉。

袁训把她抱起来,柔声道:“谁敢?”

“姐姐会笑话的?”宝珠缩在他怀里心满意足。

袁训抱着她走到床边,继续柔声:“不会。”

“那祖母,母亲,二婶儿三婶儿……。”宝珠攀住袁训肩头,眉眼花花笑得像偷吃了什么,还在继续乱找理由。

袁训把她安置在锦被上,大红锦被上的人儿丰腴许多,雪白肌肤似玉熠熠,看得当丈夫的咽口口水。此时不管怎么看,无人打扰,这个人儿完全属于他。

袁训取笑一句:“岂止母亲会笑你,就是花花草草也全在笑你,”反手扯下锦帐,对着宝珠就扑上去。

天还没有黑,夕阳若火,匝地似金。卫氏守在这里,笑得眼睛已经看不到。院门是梅英裙角边儿一闪,出了院门。

梅英大跑小跑地去到老太太房里报信:“歇着了。”

从老太太起,袁夫人邵氏张氏这就喜悦不尽,一起笑容加深:“哎,这就是是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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