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沈葆桢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一时间气得发须乱抖。他用颤抖的手指着沈瑜庆,竟然说不出话来。
“父亲息怒!”沈玮庆被父亲的样子吓坏了,急忙上前扶住了沈葆桢。
“姑父息怒!”林义哲也吓了一跳,生怕沈葆桢气出个好歹来,他顾不得和沈瑜庆生气,而是赶紧跑了过来,扶住了沈葆桢的胳膊。
沈瑜庆在父亲面前不敢放肆,尽管父亲已经给气得不行了,但他仍然没有丝毫认错的意思,只是站在那里垂着头不说话。
沈葆桢气极,突然挣脱了沈玮庆和林义哲的手,迈步向前,一脚狠狠的朝沈瑜庆踹去。
因为过于愤怒的关系,沈葆桢这一脚力道极猛,沈瑜庆来不及躲闪,被沈葆桢一脚踹中胸口,摔倒在地,而沈葆桢毕竟年纪大了,这一脚下去,自己也向后摔去,多亏林义哲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才没有让他摔倒。
“你这个畜生!你……你气死了你娘,还想来气死我吗……”沈葆桢指着倒在地上的沈瑜庆,声音变得微弱和颤抖起来。
“父亲休要偏心!娘不是我气死的!娘是让那个番女给克死的!”挨了兄长两个嘴巴后又挨了父亲一脚的沈瑜庆心中恼恨,索性不管不顾的死硬到底了,抬头冲着父亲大吼起来。
话未说完,把沈葆桢气得面如白纸,他嘶声大叫起来:“拿家法来!”一面说着,一面挣扎着起身。
沈玮庆和林义哲欲待要劝,沈葆桢怒道:“今日再有人来劝我,我寻个干净去处自了,也免得上辱先人、下生逆子之罪!”
众仆从见沈葆桢这个情形。一个个咬指吐舌,连忙退出。沈葆桢用力甩开沈玮庆和林义折的手,气喘吁吁直挺挺的坐在仆人搬来的椅子上,
沈瑜庆心下惶急,但仍不肯出声认错,只是急的手脚没抓寻处,沈葆桢见他此时仍不认错,连求饶的话也不说一句,怒气更甚。大喝道:“绑起来!着实打死!”
仆人们不敢违命,只得上前,抓起沈瑜庆,要将他按在长凳上。
“狗奴才!你们敢!”沈瑜庆怒道。
沈府的仆人们本来就对这个娇生惯养又盛气凌人的四少爷心存不满,一听他竟然这么说。不免都怒气勃发,此时他们虽然已得了沈葆桢之令,本不想过于为难沈瑜庆,但沈瑜庆倔劲儿上来的这一句不知好歹的“狗奴才”彻底激怒了大家,仆人们哪管沈瑜庆挣扎不休,七手八脚的沈瑜庆按在凳上,举起竹板。便狠狠的打了十来下。
这几板子打得较重,沈瑜庆忍痛不禁,仍不讨饶,只是呜呜的哭起来。
沈葆桢还嫌打的轻。一脚踢开掌板的,自己夺过板子来,狠命的又打了十几下。沈瑜庆自打娘胎出来,哪里经过这样的苦楚。起先觉得打的疼不过还乱嚷乱哭,后来渐渐气弱声嘶。哽咽着发不出声来。
沈玮庆恨沈瑜庆不听劝,一意激怒父亲,见父亲要对沈瑜庆施行家法,他有心想要给这个惹是生非不知悔改又心机诡诈的弟弟一个教训,才没有劝阻。但此时见打的不祥了,心下着忙,赶着上来,恳求夺劝。
“父亲息怒!莫要打了!”
沈葆桢那里肯听,怒道:“你问问他干的勾当,可饶不可饶!素日皆是你把他惯坏了,到这步田地,还来劝解!”
沈玮庆听到父亲责备的话说得甚重,知道父亲已是气急了,自己和林义哲都无法再劝,便趁着忙乱觅人去给二夫人吴氏送信。吴氏夫人听了,急急忙忙扶了一个丫头赶了过来。
沈葆桢正要再打,一见吴氏夫人进来,想起故去的林普晴,那板子越下去的又狠又快。按沈瑜庆的两个仆人忙松手走开,此时沈瑜庆早已动弹不得了。沈葆桢还欲打时,早被吴氏夫人抱住了胳膊,不让那板子再落下去。
吴氏夫人哭道:“瑜儿虽然该打,老爷也要保重。且严冬天气,老爷身上又不大好,打死瑜儿事小,倘或老爷一时不自在了,岂不事大?”
沈葆桢怒道:“倒休提这话!我养了这不肖的孽障,已是大不孝!平昔疏于教,致他现如今无法无天,竟然做出这等恶毒无比之事,不如趁今日结果了他的狗命,以绝将来之患!”说着,便要举板子再打。
吴氏夫人连忙抱住沈葆桢哭道:“老爷虽然应当管教儿子,也要看夫妻分上!瑜儿毕竟可是姐姐的亲骨肉啊!”说毕,她抱住沈瑜庆,放声大哭起来。沈葆桢听了此话,不觉长叹一声,向椅上坐了,泪如雨下。林义哲见状赶紧上前一把从沈葆桢手中夺去了竹板。
吴氏夫人抱着沈瑜庆,只见他面白气弱,底下穿着的小衣一片皆是血渍。
禁不住解下汗巾去,由腿看至臀胫,或青或紫,或整或破,竟无一点好处,不觉心疼得又哭起来。此时丫环们赶来,解劝了一会儿,吴氏夫人方渐渐的止住。沈玮庆赶紧命仆人们抬沈瑜庆下去沈瑜庆用药疗治。众人一声答应,七手八脚把沈瑜庆抬了下去。由是乱了好一阵子,放才渐渐的平歇。
林义哲离了沈府,回去自己的家中,先去看刚刚生过女儿的陈婉,此时陈婉、额绫和李思竹已然知道沈瑜庆挨打的事,正焦急不安的等他回来,见到林义哲进屋,陈婉急忙问起了原委。
林义哲将前因后果细说了一遍,额绫得知是沈瑜庆暗中使人传播流言陷害自己,心中气苦,又流下泪来。陈婉和李思竹赶忙劝慰起她来。
“姑父把他打得很重是不是?”陈婉问道。
“打得流了一地血,人晕厥过去了。”林义哲道,“现经救治,已经醒转,不过姑父已命人把他关起来了,要他闭门反省。”
“这样也好。有了这一次的教训,他想是不会再乱嚼舌头了。”陈婉说着,转头对额绫道,“额绫妹妹以后也可安心了。”
“是我……不好……连累了……大家……”额绫摇了摇头,泪珠又垂落下来。
林义哲正待要劝解她不要再去想这些事,一位仆人匆匆的来报:“老爷,京里头李总管来人了,说有要事要见您。”
林义哲心里暗感奇怪,李莲英专程派人过来。是京里头又出了什么事么?
自从采木事宜定下来之后,一切都有条不紊的展开,先期采集到的金丝楠木料也已经顺利运到了天津,李莲英对自己现在是万分的感激,但为了不引起外界的注意。李莲英要和自己联系,一般也都是写信,而象这样的派人亲自过来福州,却是第一次!
难道说,京里又出了什么不利于自己的事?
“你有事就快去忙吧!省得额绫妹妹一见你就哭,把腹内的胎儿哭坏了。”陈婉象是说笑般的撵他道。
听了陈婉的话,李思竹忍不住掩口笑了起来。一旁的额绫了破涕为笑。
“那好,我就不惹你们心烦了。”林义哲看着三个女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心中感到莫名的欣慰,刚才因为沈瑜庆的事生的闷气。至此烟消云散。
林义哲告别三女,来到了客厅,此时客厅里的人正在喝茶,一见林义哲到来。立刻起身相迎。
“林大人,幸会幸会。”来人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穿着一身布衣,容色甚是和善。他一见林义哲,便习惯性的躬了躬身子,双手做起揖来。
林义哲注意到他面上白白胖胖的,竟然没有一丝胡须,知道他应该是宫内的一名太监,赶紧拱手还礼。
“敢问尊驾尊姓大名?……”林义哲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内监,只好含糊的试探问了一句。
“林大人客气了,在下免贵姓刘,草名德盛,在李二总管手下当差。”这位名叫刘德盛的太监笑着说道,“我这一次来福州,是奉了两宫皇太后懿旨,来给林大人捎个信儿的,并送些内务府给林大人置办的衣物过来。”
听到刘德盛是奉皇太后旨意而来,林义哲忙命仆人摆香案,准备接旨,却被刘德盛止住了。
“林大人且慢,皇太后有旨,此是私信,林大人不必拘礼,”刘德盛说着,取过自己带来的绣金龙包袱,取过一个雕工精美的紫檀木盒,交到了林义哲的手中。
“这信,林大人便自己看好了。”刘德盛说着,又摆了摆手,和他一同前来的两个小太监上前,将一个箱笼抬到了林义哲的面前。
“这是……?”林义哲看着这个明显是装衣服用的箱子,眼中满是惊奇之色。
刘德盛上前亲手将箱盖打开,请林义哲上前观看,林义哲低头一看,里面果然是一套套绣工精美质料上乘的衣服,还配有相应的珠宝装饰。
在这些华美的衣物上面,赫然放着一个女性用的冠饰。
“这是西佛爷著内务府为林大人的妾室所制的命妇诰服。”刘德盛笑道。
“臣谢皇太后恩典!”虽然刘德盛刚才说过太后免自己的礼,但林义哲还是遥向北京的方向拜了一拜。
“林大人不必拘礼。”刘德盛微笑道,“东西我都带到了,给您搁这儿了,我这便回去了。”
“刘兄过来一趟不容易,如何走得这般急?”林义哲讶然道,“不如多留几日,让兄弟略尽地主之谊。”
“多谢林大人盛情,呵呵,李二总管有令,命我办了事便尽快回转,不得逗留。”刘德盛笑着摆了摆手,“宫里头的规矩严,您也知道,我就不多留了。听李制台说,船政这里有通信报用之快船,不知林大人能否与我个方便?”
“这个包在兄弟身上。”林义哲满口应允道。
“那我这便告辞了。呵呵。”刘德盛和林义哲拜别,林义哲安排仆人用马车送刘德盛等人去码头,同时给他们也备了一份礼物(其实是封了些银子),并要仆人通知“飞霆”舰管带林国祥,用“飞霆”号送他们去天津。
在送走了刘德盛等人之后,林义哲回到自己的房间(仆人已将箱子抬到了他屋里)。打开装信的紫檀木盒,取出里面的信看了起来。
信是慈禧太后写给他的,内容并没有谈及此前的弹劾风波,而是说给了额绫一千两银子的“养胎费”,准许额绫“回籍省亲休养”,并赐给额绫一套二品诰命夫人的礼服。
林义哲立刻明白了慈禧太后的用意,心中不由得对这位在历史教科书中一直恶名狼藉的女人生出了一丝敬意。
他怎么也没想到,慈禧太后会用这样的办法,来解决言官们逼自己休弃额绫的难题!
林义哲明白。能想出如此体贴和不激化矛盾的办法,慈禧太后应该是着实动了一番脑筋的。想到她为自己的事煞费苦心,他的心里也很是感动。
看样子,自己的这位“靠山”,能力不是一般的强啊!
林义哲刚想把这个消息告诉陈婉和额绫。但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脸上不由得又是阴云密布。
现在已是年末,再有几个月,便是历史上日本入侵台湾的时候!
那一次,日军的刺刀,可是直接指向了牡丹社的!
可惜,慈禧太后既不是穿越者。也不能未卜先知,她是不会知道日本人会在那个时候秘密向台湾发起进攻的!
事实上,虽然因为日本此前吞并琉球的表现,慈禧太后和清廷高层对日本人的野心有所警惕。但因为没有电报的关系,日军进入台湾大肆屠戮原住民部落一个多月之后,北京的清廷中枢才知道消息(而正是因为这次事件的刺激,使得两宫皇太后大怒。尽管仍然有保守顽固派的阻挠,但在两宫的严令下。中国的电报线,总算是架设起来了)!
在现在这个时候,要额绫回乡“省亲休养”,无疑是将她置于无比危险的境地!
可是现在,他已经没办法,不让她回家了。
此时的林义哲,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无奈。
虽然自己对日本将要开始的入侵一直心生警惕,但现在他知道,受这个时代的中国的种种限制,自己应对这场危机的准备,并不能说是万无一失!
他需要日本人的这场入侵,来给清廷以及整个中国朝野一个巨大的刺激(所以才会有利用仆人给日本人传递假消息的事),以推动这个古老的国家走向近代化,但这当中,不可操控性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也罢,就去呆上两个月,然后无论如何也要接她回来!”林义哲盘算了一下时间,终于下定了决心。
※※※※※※※※※※※※※※※※※※※※※
《翁同龢日记》:“……近日林义哲之弹折渐少,东抚丁宝桢仍上书要林义哲休弃番妾,朝廷答以前据林义哲奏报,番妾已然回籍,此事毋庸再议。……此时纠缠不清,已有月余,今总算可清静矣……”
※※※※※※※※※※※※※※※※※※※※※
福州,马尾港,码头。
林义哲站在码头上,遥望着泪水涟涟的额绫,心中之不舍,难以言表。
此时的额绫没有穿宫里赏赐的那套诰命夫人的盛装,仍是穿着用林普晴送给她的衣料做成的本民族服饰,只是在颈间,戴上了林义哲初见她时,送给她的那串白色玛瑙项链,手腕上也带着林普晴赠送给她的那副鱼形银丝手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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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林义哲,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无奈。
虽然自己对日本将要开始的入侵一直心生警惕,但现在他知道,受这个时代的中国的种种限制,自己应对这场危机的准备,并不能说是万无一失!
他需要日本人的这场入侵,来给清廷以及整个中国朝野一个巨大的刺激(所以才会有利用仆人给日本人传递假消息的事),以推动这个古老的国家走向近代化,但这当中,不可操控性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也罢,就去呆上两个月,然后无论如何也要接她回来!”林义哲盘算了一下时间,终于下定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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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同龢日记》:“……近日林义哲之弹折渐少,东抚丁宝桢仍上书要林义哲休弃番妾,朝廷答以前据林义哲奏报,番妾已然回籍,此事毋庸再议。……此时纠缠不清,已有月余,今总算可清静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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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州,马尾港,码头。
林义哲站在码头上,遥望着泪水涟涟的额绫,心中之不舍,难以言表。
此时的额绫没有穿宫里赏赐的那套诰命夫人的盛装,仍是穿着用林普晴送给她的衣料做成的本民族服饰,只是在颈间,戴上了林义哲初见她时,送给她的那串白色玛瑙项链,手腕上也带着林普晴赠送给她的那副鱼形银丝手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