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郭嵩焘”的名字,大久保利通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对于这个人,你们有多少了解?”大久保利通问道。
副岛种臣冷不防大久保利通问起郭嵩焘的情况来,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柳原前光在一旁接口道:“这位郭嵩焘大臣早年曾经当过广东巡抚,后来被罢免了,一直赋闲在家,到现在已经有六七年了,这一次是突然得到了任命,来清国总理衙门同我们谈判的。据说这个人非常有学问……”
“看来这是一位清国少有的国际问题专家。”大久保利通打断了柳原前光的话,冷冷的说道,“不然,他也不会想到用‘停战协定’来为难我们。”
“是这样。”副岛种臣取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说道,“清国总理衙门这些天同我们辩论的,主要就是这位郭大臣。”
“除了这位新来的大臣,清国参与谈判的官员,还有谁?”大久保利通又问道。
“清国方面负责谈判的官员,最高级别的是恭亲王奕忻,但他只出席过一次,地位在他之下但比其他大臣高的,是军机大臣文祥,另外还有军机大臣沈桂芬、宝鋆,他们各自出席过两次会谈,从谈判的情形来看,他们对国际法也并不了解。在他们地位之下的大臣有三位,一位是崇厚,曾任三口通商大臣,对外国事务有一定的了解,一位是夏家镐,原来是总理衙门的一位低级官员,后来提升到太常寺少卿,成为总理衙门大臣。他在总理衙门供职十多年,对这个官署的工作非常熟悉,有很丰富的处理外国事务的经验,再一位,便是新到的这位郭嵩焘大臣了。”副岛种臣从文件里找出了一张表,看了一眼。尽量用简略的语言向大久保利通介绍了一下情况。
“那两位曾经表示清国政府同意我们出兵台湾惩罚生番的大臣呢?”伊藤博文问道,“我记得他们一个叫毛昶熙,一个叫董恂,他们没有出席谈判吗?”
“在得知帝*队进入台湾番界之后,清国皇帝非常生气。后来福建巡抚林义哲上奏清国皇帝,称是他们俩的胡言乱语导致了帝*队前来。清国皇帝随即便把他们两人关进了监狱。”柳原前光说着,脸上的神情显得有些黯淡。“据前不久的消息,一位叫黄体芳的中国官员上书清国皇帝请求释放这两位大臣,但却惹得清国皇帝大怒,下令将这两位大臣流放到黑龙江,后来在一些大臣的劝说下,才改为流放到离北京比较近的张家口。”
“那就是说。这两个人现在已经没有用了。”大久保利通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又转向副岛种臣问道,“除了这个所谓的停战协定。还取得了哪些成果?”
“没有了。”副岛种臣叹息着摇了摇头。
“那你们这些天都和清国人谈了些什么?”大久保利通的眼中闪过一丝怒色,声音也渐趋严厉起来。
“这些天的辩论,主要集中在台湾生番生活的地区,清国政府是否拥有主权的问题上。”副岛种臣额头的汗水涔涔而下,“清国政府一直在指责帝*队进入台湾是侵略,是战争行为,为了使政府避免发动战争的责任,我们这些天一直在就这个问题和清国官员进行辩论……”
“结果呢?”大久保利通沉声问道。
“清国官员坚持称台湾全岛是清国的固有领土,清国对台湾拥有主权已有二百多年的历史,同时也是世界各国承认的。”副岛种臣说道,“我们根据国际法予以驳斥,认为清国政府的行政权力根本达不到生番居住地,对于生番也没有任何管辖的权力,因而进一步说明帝*队进入台湾番地是合法的行为。清国官员没有办法反驳,便坚决不承认国际法对中国的约束力,认为国际法没有关于中国的相关条款。”
“也就是说,现在的谈判没有取得任何实质性的进展,是吗?”大久保利通问道,刀子般的目光掠过众人,脸上的神情也变得愈发严厉。
“是的。”副岛种臣哑着嗓子说道,他一边说着,一边低下了头,似乎对大久保利通的目光感到畏惧。
“你们知道你们犯了多大的错误吗?”大久保利通沉声道,声音冷得象要掉下冰渣一般。
“这……”副岛种臣和柳原前光心中惊疑,情不自禁的对望了一眼。
“这么宝贵的机会和时间,都被你们白白的浪费掉了!”大久保利通猛地站了起来,大声的咆哮起来。
“你们完全可以在这段时间里,趁着清国政府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尽快的和清国政府达成善后协议!哪怕是多做出一些让步也可以!瞧瞧你们都做了什么?你们难道非得要等到清国政府对我们发出军事威胁的地步,才会明白该和他们谈什么吗?”
听到大久保利通的话,柳原前光立刻明白了过来,不由心中暗暗后悔。
大久保利通说的的确非常有道理,如果能在短时间内趁中国方面对国际法的不了解和仍然坚持陈旧的“天下观”的机会,以及“蒙那肯”号事件对中国的影响,和中国方面尽早达成和议,对日本将是极为有利的,哪怕是付出一些代价,也是值得的。和议一旦正式达成,哪怕日后中国方面意识到受了愚弄,想要反悔,也是不那么容易的。
而现在谈判拖得越久,随着清廷对国际法的认识的迅速提高和对此次战事的详情和双方实力对比的了解,日本方面的谈判回旋余地会越来越小,最后的结果,也肯定是极为不利的。
副岛种臣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只见他的脸色由白转红,由红变紫,他呆呆地看着前方,突然嘴巴张开。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落到了桌面上,一些血点直溅到了对面与会者的脸上。
副岛种臣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头一歪,看着大久保利通,又吐了一口血。便一下子软倒在了椅子上。
“副岛君!”柳原前光大惊失色,赶紧上前扶住了他。
大久保利通感觉到了似乎有血点溅到了自己的脸上,看到副岛种臣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胸前的衣襟上满是鲜血,他也不免慌乱起来,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去擦脸上的血迹。
“快叫医生来!”大久保利通大声喝令道。
几个使馆人员快步冲出门去。柳原前光和另外几人将副岛种臣扶下了椅子,让他平躺在沙发之上。一位使馆人员用手帕胡乱的擦着副岛种臣嘴边和胸前的血迹,另外一人则找来枕头,将副岛种臣的头垫了起来。
大久保利通和伊藤博文及木户孝允起身来到了副岛种臣身边,查看他的伤情,此时副岛种臣已经晕厥了过去,人事不省。大久保利通这时才注意到现年不过46岁的副岛种臣头发竟然已经斑白了一半,知道他这些日子一定也是心力交瘁,不由得心下歉然。
“柳原君。你和副岛君这些天辛苦了。”大久保利通对柳原前光说道。
“可惜我们的努力,用错了方向。”柳原前光叹息道,“如果给征台军冠以‘贼徒’之名,说他们未奉政府之令行动,免除政府责任,再稍许做些赔偿,事情可能就已经了结了。而现在,清国政府已经开始在寻找懂得国际法的官员来参加谈判,再想要以很小的代价达成和议,只怕要非常困难了。”
“是啊!”大久保利通叹了口气,“而政府在这件事上步调纷乱,没有及时给你们正确的指示,也有很大的责任。”
听到大久保利通并没有将谈判失利的责任全都推给自己和副岛种臣身上,柳原前光不由得感动不已。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柳原前光问道,“大久保君,你有什么打算?”
大久保利通沉思了一会儿,没有回答,而是问道:“柳原君,你知道清国政府方面还打算派谁来参加谈判吗?”
“据我的了解,清国政府还曾经打算要直隶总督李鸿章和福建巡抚林义哲参加谈判,只是因为他们的职责无人能够接手,所以还没有下达相关的任命。”柳原前光说道。
伊藤博文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他们的谈话,当他听到李鸿章和林义哲的名字时,眉毛不由得跳了一跳。
而柳原前光在说出林义哲的名字时,神情也显得有些异样。
“这两个人如果参加谈判的话,我们的麻烦就更大了,必须尽快的和清国政府达成和平协议。”大久保利通说道。
“你想怎么做?大久保君?”伊藤博文问道。
“坚持台湾生番部落的居住地是无主的,帝*队进入台湾是为了惩罚杀害日本国民的凶手,只是在实施过程中出现了偏差,帝国政府并未想要同清国开战,是征台军自己的妄动造成了现在的结果。”大久保利通将想了多日的谈判底码说了出来,“承认帝国政府负有对军队约束不力的责任,愿意对清国做出一定的赔偿。以一定的让步尽快达成和平协议。”
“那‘蒙那肯’号事件,还要不要利用一下?”柳原前光问道。
大久保利通沉吟了一下,没有马上回答,而木户孝允则在一旁说道:“我认为应该利用一下。‘蒙那肯’号的行动,就是违背美国政府的命令的,清国政府却并没有因此追究美国政府的责任。也就是说,同样都是军队违抗命令的情况,既然适用于美国,也应该适用于日本。”
“你说的对,木户君。”大久保利通点了点头,“我们可以就这么和清国官员辩论,解脱帝国政府的责任。”
听到木户孝允和大久保利通的对答,柳原前光的心中重新又燃起了希望,眼睛也跟着亮了起来。
“柳原君,有一件事我想问一下。”伊藤博文向柳原前光问道,“您是从哪里知道的情报,说清国政府曾经打算调李鸿章和林义哲来参加谈判?”
“伊藤君,您应该知道。清国的官员们,很多都是非常贪婪的,可以轻易的收买。”柳原前光有些得意的笑了笑,说道,“只要给他们一点钱,他们就会说出很多我们需要的东西。”
“噢。是这样,真是太好了。”伊藤博文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而心中的一个大胆的计划,就此油然而生。
不多时,一位外国医生提着医药箱,和几名使馆人员一道匆匆步入大厅。
医生来到了沙发前。开始对副岛种臣实施急救,几名使馆人员在一旁帮忙。而一名使馆人员则神态紧张的来到了柳原前光的面前,靠近他的耳边,低声的说了几句。
听了这位使馆人员的报告,柳原前光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发生了什么事?柳原君?”伊藤博文敏锐地注意到了柳原前光的表情变化,立刻问道。
“是林义哲……”柳原前光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慌之色,“清国皇帝已经下达命令。要他前来参加谈判,并且授予了他全权……”
听到柳原前光的回答,伊藤博文勃然变色。
“全权?!”大久保利通也听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脸色也是一变,“清国皇帝的这个全权包括什么?……”
没有人回答,大厅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有那位外国医生还在尽职地抢救着副岛种臣,对日本人的惊恐浑然不觉。
“不会是决定战争还是和平的权力吧?”木户孝允说出了心中的忧虑。
“恐怕……是的!”伊藤博文喃喃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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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忠公集:采集台事众议》:
“钧处与大久保、柳原迭次辨论,末次答复内:‘嗣后倘再如此不敢领教’等语,该使如稍憬悟,当就归结办法,自行转圜,若再生枝节,当迫以兵势,为结束之方。”
“近阅上海新闻纸,云日人于长崎屯兵三万,若大久保在京不能妥结,恐中国即遣兵来犯其土,是以日人预做防备。又云总署现拟索日本赔给兵费二百万。又,如中国与日本交战,传令住日本之华人,无相惊恐,必为保护。又,日人添购铁甲船二只,并广购精利枪炮及英、美轮船,以便防御华兵东来各等语。无非虚声恫喝,混淆视听,冀我速就和议起见。”
“昨接鲲宇七月三十日函称:大久保之来,其中情窘急可想,然必故为狡宕,以示整暇,不肯遽就范围。是欲速了结之意,当在彼不在我,我既以逸待劳,可不求速了云云。似亦谈言微中,默喻尊旨矣。窃谓该使如尚坚执,彼此空费辩论,一时不得到题,似可与商明:请令各国公评,作一转笔。适法国热使由烟台过津,鸿章前往答拜,谈次偶及此事,谨将问答节略钞呈鉴核。热使即于十九日下午登舟北行,晤时或将鄙论略作印证,以补他日公评张本,祈酌办为幸。日前江南机器局冯道焌光来津,带呈驻沪美总领事西华条陈台事,并德国领事安讷克来禀。其大意均与江海关沈道等前呈销兵刍言办法略同。仍由钧处办到通商结局之说推衍而出。刍言本系冯、沈二道公撰,录寄贵署及闽帅各处。闻闽中督抚,颇韪是策,以第二条为可行。鲲宇则以‘利与人、其权须我操’八字括之,殊为扼要。又拟自行用西法于台地开矿,大泄后山精华,但患无此工本财力。今观美、德诸领事议论,可见东西各国垂涎台湾番地已久,终虑我国势难独守。将来若令各使公评,或归此议结穴亦未可知。惟西华条议,流弊太甚,多不可行。安讷克语较平正,亦颇有喧宾夺主之意。但视办事之法与人何如耳。谨照钞原稿奉呈电核。鸿章姑令冯道回沪候信。德、美领事处皆未作答,仍俟后命。据冯道面称:英、美实暗助日本,冀他日得地分肥。惟德国甚嫉之,而不与其党。若就斯议,似宜引德以阴持各国,此中操纵机宜,惟卓裁临机审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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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总理各国事务衙门。
长长的红木桌子前,大久保利通锐利的目光扫过对面坐着的中国官员们,目光最后落到了那个夹在几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中间的年轻的中国官员身上。
今天是日本代表团到达北京后,同中国方面进行的第一次正式谈判,日方谈判代表按官职高低,依次为全权大使内务卿大久保利通、文部卿兼外务卿木户孝允、工部卿伊藤博文和日本驻华副使柳原前光,中国方面的谈判代表,则依次为总理衙门大臣崇厚、全权头等交涉大臣林义哲、礼部侍郎郭嵩焘和太常侍少卿夏家镐。
而和以往的谈判相比极不寻常的是,今天的谈判,三个中国老头子,似乎都在等那个年轻人示下!
林义哲细细打量了一下坐在对面的四个表情严肃的日本人,不知怎么,心里竟然有一些激动。
ps:
如果内心对爱情还有渴望,无论怎样高冷,还是有机会打破面具走进爱情。那些真正无法被打动的人,看起来总是从容不迫,可是对待爱情却早已心如死灰。尽管还有追求亲密关系的本能,最终也只会演变成蜻蜓点水,永远不会再投入完整的热情。如果真的走到这一步,也并不是什么凄凉的事情,你可以因此而终于看懂自己,看清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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