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正值1874年年末,虽然大清帝国成功的击退了日本对台湾的入侵,但一向为天朝所轻的东海小国日本竟然仅凭着几艘铁甲兵舰和几千使用西方武器的部队,竟敢窥伺天朝疆土,对中国朝野的刺激可谓极大。而正是在这种强烈的刺激下,大清帝国很快开始了第一次海防大筹议,而之前一直为国内保守顽固势力所阻挠的铁路、电报、造船、采矿等一系列对中国未来发展至关重要的事业,也都得以借机兴办起来。
这些事业的兴办,从时间上说,正是在慈禧太后万寿庆典之后,何来从什么“边防经费”、“铁路经费”中“提用”、“腾挪”之说?
实际的情况则是,因为台湾之役刚刚结束,军费开支浩大,为了节省开支起见,慈禧太后下令庆典尽量从简,是以在1874年的万寿庆典中,诸如“点景”、“修葺街面”等项,全都取消了,除修“天地一家春”耗银一百余万两为大宗之外,整个庆典的花费,据部分学者查阅清宫内务府档案详细考证,当在三百万两白银左右。
而这三百万两白银的来源,主要出自“京外统筹”,即各地官员及商民的“报效”。
根据内务府档案的记载,各省“报效”的数额如下:
直隶:20万两。
江苏:20万两。
江西:10万两。
安徽:20万两。
广东:20万两。
广西:20万两。
福建:10万两。
浙江:20万两。
四川:40万两。
湖北:20万两。
湖南:20万两。
云南:5万两。
贵州:5万两。
河南:5万两。
山东:5万两。
山西:10万两。
陕西:5万两。
甘肃:5万两。
东北各省将军:20万两。
此外还有:
台湾商民感恩报效银:4万两。
琉球王尚泰进献银:6万两。
雪域卫藏*班禅进献银:10万两。
康藏众土司头人进献银合计:20万两。
山西殷商乔家(乔世庸)报效银:10万两。
湖州殷商席家(席正甫)报效银:10万两。
云南殷商王家(王炽)报效银:10万两。
海外殷商陈家(陈廷轩)报效银:10万两。
海外殷商潘家(潘仕成)报效银:10万两。
海外殷商卢家(卢仲恒)报效银:10万两。
以上合计:380万两。
这些“统筹”和“报效”,才是慈禧太后1874年万寿庆典的真正来源。
值得注意的是。当时为左宗棠倚重并向朝廷举荐表彰的“红顶商人”胡雪岩,没有给这一次的太后生日庆典出一分钱。
看到这长长的帐单,有人会问:花费这么多金钱,举办这样一场铺张浪费的庆典。有必要么?把这些钱省下来,用于救济百姓,或者兴办实业,岂不是更好?并由此得出结论:在日本刚刚入侵台湾未能得手之际就大搞特搞庆典,那么清王朝的覆灭,就是命中注定的事情,也是独裁王朝不能逃避的轮回。
对于这样的问题,可以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伪命题。
很多历史学家都这样认为,慈禧搞万寿庆典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显示大清王朝“同治中兴”的光环。此前大清王朝在风雨飘摇中度过了将近200多年。到19世纪下半叶。国力已经大不如前,尽管有像曾国藩、文祥、李鸿章这样的“中兴名臣”来维持,也是衰落之象尽显。
慈禧在中日甲戌战争刚刚结束的时候大搞生日庆典。不光是为了满足帝后们的文化娱乐需要。
在中国的社会中,逢旬寿时(即满10年的生日)往往比平常的来得隆重。即便是作为普通中国人而言,也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因此论祝寿的规模与形式,超之过往恰恰也是属于情理之中。仅就慈禧作为皇太后而言,操办一次规模盛大并隆重的生日庆典活动是人之常情,完全符合中国的文化传统。
而这样一场庆典,不但可以向国人显示国家的富足,也可向外国显示清王朝的强盛。
指责历史上的慈禧太后铺张浪费,为了面子和形象,没把银子花在了老百姓身上。那么后世的兴办奥运会和诸多的这个“会”那个“节”,老百姓又得到了什么,却又令无数“爱国青年”为之无比狂热兴奋激动自豪呢?
在清王朝最后统治中国的近一百年中,中国可谓是发生了很多翻天覆地的变化,鸦片战争和太平天国战争之后,这个在世人眼中腐朽没落的王朝中,已经有不少人意识到了社会和国家的危机,但是在慈禧太后万寿庆典时,他们没有反对,而是明白事实上受益的,并不只是高层人士,底层的民众也是受益者。
由于庆典的经费来源于“京外统筹”,并没有给国库增加额外的负担,而和庆典有关的各项准备工作开始后,使各地相关的手工匠人都有了额外的工作和收入。而“天地一家春”等园工的兴建,不但促成了铁路这一新兴事物在中国生根,还给北京郊外大量的穷苦旗民找到了工作,“赖以为食者十余万人”,而从这个意义上讲,对一个农业大国来说,底层的民众是从中得到了不小的收益的。
后人评价说,仅就促成发展铁路一项,便可以说是这场庆典的最大意义所在!
同治十三年十月十一日(农历),太后万寿第二日。
张佩纶坐在张灯结彩的小火轮车车厢内。打量着周围,饶是他平日里镇定自持,轻易不假于颜色,此时此刻。他的脸上也和诸多一同乘车的官员们一样,写满了惊愕。
今天是他们这些言官们为皇太后祝寿的日子。
但是令言官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接下来前往“天地一家春”贺寿并接受赐宴时,他们竟然看到了令他们做梦也没想到的东西!
火车!
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火车这种被他们视为洪水猛兽万分痛恨的事物,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了京城!
而今天要他们乘火车前往圆明园“天地一家春”贺寿,张佩纶感觉,似乎是皇太后有意要给他们这些言官一个提醒儿!
或者说是警告。
甚至可以说是折辱。
现在,不光是张佩纶有这样的感觉,大多数上了车的清流言官们。脸上都有一丝愤然之色。
可他们还偏偏不敢不坐。
君赐不可违!这个道理。他们这些个饱读圣贤书的。当然再清楚不过了。
此时的宝廷和黄体芳,正气乎乎的坐在那里,小声的交谈着。
“回头我便上折子参他!这一次我定要参他!”黄体芳的声音远远的传来。虽然不甚大,但张佩纶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他当然知道,黄体芳打算参谁了。
“听闻皇太后允准外国公使参加庆典呢。”宝廷说道,“太后御前,也要有不跪之臣了。”
“那我今儿个便上折子!绝不能让夷人玷辱我华夏盛典!”黄体芳说道。
张佩纶听了黄体芳的愤愤之言,颇有些不以为然,他有心想要劝说一番,但碍于好友情面,思忖再三,还是决定算了。
进入十月份。北京的天气已然很冷,张佩纶现在,只想快快的回家,远离这个让他感到不开心的地方。
厚厚的衣服,在冬天的讯号里漠然的臃肿。张佩纶坐在车厢里,随手掏出一本书消磨时间,几个太监看到他的动作,窃窃偷笑不已。
远处升起了淡淡的雾气,黑色而朦胧的山峦,寂静的矗立在铁轨的两侧,以一种睥睨众生的傲然俯览这匆匆穿过的小小长虫。北京郊外的天空依旧灰沉沉的,敞开的玻璃窗,静静的享受着冷风的凄凉,唯有舞动的蓝色窗帘,此时此刻却鲜活了起来,呐喊着歌唱着。
头一次坐火车上,感觉总是怪怪的,压抑而沉闷。大家都不怎么说话,全都坐在那里望着外边的光景,连宝廷和黄体芳也没了动静。没有人愿意在这一方小小的空间里指点江山,也没人喜欢在那个硌的屁股有些疼的座位上从一而终,轧轧的车轨传来阵阵咔嗒怪响,张佩纶用略带迷蒙的眼睛,紧紧盯着窗外驶过的景色。
渐渐的,从陌生到熟悉,他本来有些压抑的心变得平静下来,继而开始澎湃激涌个不停。
张佩纶喜欢登山远眺,但却有些讨厌连绵的峦峰,流荡个不停。他比较喜欢山峦后的平原,一望无际的天地,似乎冥冥中包容着宇宙的造化。有人说平原太过凄凉,他却认为这粗犷的美丽孕育着顽强生命的奇迹。成长的种子在这里发芽,无边的世界昂然了心胸的阔野。他喜欢白杨树的顽强,枝枝挺拔而健壮,也喜欢那枝桠处的鸟巢,黑黑的一大团放在那里,迎着风雨,肆意而张狂。
冬天北方的天空,空气有点透心凉的感觉。张佩纶对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感到无比的新奇。
一名小太监将一杯茶放到了他面前的桌上,张佩纶看着这个精巧的绘有“五福捧寿”图案的茶碗,碗盖在发出轻微的震动,但里面的茶水却没有撒出来。
张佩纶放下了手中的书,捧起茶碗来,打开碗盖,拨动着水面的茶叶,轻轻的喝了一口。
张佩纶一边喝着茶,一边打量着火车内的陈设,感觉这里的一切,都与飞驰中的火车合不起来。
这时一位小太监送来了一小碟精美的点心,放在桌上,张佩纶便和他攀谈起来。
“这位小哥,能否过来叙话?”张佩纶对小太监说道。
小太监大约十二三岁的样子。他上完点心之后,本来转身欲走,听到张佩纶的问话,便停下了脚步。
“不知大人有何吩咐?”小太监老老实实地站在他的身边。四下里看了一眼,对一切很戒备的样子,像一只小兔子。
张佩纶看到他警觉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好笑。
也难怪小太监如此,自从“园工”重开之后,便经常成为言官们口诛笔伐的对象,宫里的太监们因此和言官们势成水火,已非一日。
“没事,我就是随便问问。”张佩纶和颜悦色的说道,“小哥可知。这铁路是何时修的?怎地京里没有半点消息?”
“呵呵。这本是运木材和石材的铁路。是修园子工程里用的,现在园子修成了,便改成了这进园子的通路。”小太监笑着答道。
“这铁路原本是运木材和石材的?”张佩纶心中暗惊于内务府办事的严密。又问道。
“是啊!要不是这铁路,那么多的大木和巨石,如何运得进来?”小太监道,“冬天可以洒水成冰,从冰上拖运,夏天如何运得?而且以人力运送,耗费动辄以万计,有了这铁路和火轮车,便轻松多了,还省下了大笔的花费。”
“这铁路竟有这等功效?”张佩纶奇道。
“对啊。没了这铁路,这园子哪能这么快便修起来?”小太监笑道。
“可修这铁路,劈地凿山,机车隆隆,不是会惊扰鬼神,震动庐墓,毁坏地脉风水么?”张佩纶问道。
“那些都是胡说八道,修这铁路的时候,李二总管怕的就是这个事儿,还请了风水大师给看过,您猜人家大师怎么说?风水讲求一个‘龙’字,这铁路蜿蜒伸展,便如同行龙一般,于地面修造铁路,便是‘铁龙’,不但不会毁坏地脉风水,还可加强龙势,诸事顺遂,是以泰西各国,无不以修铁路为先。李二总管听了后,报与皇太后知道,皇太后特命修建,这铁路一共有两条,一条通木厂,一条通石厂,是为‘二龙戏珠’之意。自打这铁路修成了之后,果如大师所言,园工兴建,甚是顺利,老佛爷这时才知道之前的那些个不让修铁路的,都是别有用心。”
听到小太监的这一番话,张佩纶心中暗暗吃惊,想不到在这“风水”一块儿,内务府竟然预先做了处置,谁要是再拿这块儿做文章,定然是讨不了好!
张佩纶哪里会知道,小太监说的那个什么“风水大师”,根本就不存在,这一套说词,是林义哲从刘璈遗留的那些个风水学书籍当中搜罗附会而来,专为了堵他们这些清流的嘴巴的!
而从小太监的这番话里,张佩纶似乎听出了另外的意思!
那就是,中枢很可能会藉此为发端,在全国各地兴修铁路!
“这位小哥,你是第几次坐这火车的?”张佩纶又问道。
“不瞒您说,今儿个算是第十回了。”小太监笑着答道。
可能是难得有个言官如此愿意和自己说话,这会儿也不忙,是以小太监和张佩纶二人继续聊起来天来,张佩纶感觉到了其他的人也都开始笑呵呵看着他们俩聊天了,车厢内原本沉闷压抑的气氛一下子缓和了起来。
接下来,他们俩聊得就多了起来,小太监的话匣子完全打开了。他神采飞扬地给张佩纶讲他最远坐火车经过七座山,走了有“半个时辰”,张佩纶怪问他半个时辰怎么可能走过七座山呢?难道长着翅膀?小太监笑着补充说山头其实很矮,他从车的这头儿走到那头儿,仿佛这儿就是他原来所在村子的山头,他家的山头一样。他讲起第一次坐这火车的时候,还让机车头的鸣响给吓了一跳,一开始看着机车头烟筒往外冒烟,他们不但害怕,还担心会给煤烟熏着,但实际上火车跑起来之后,煤烟很快散去,并不呛人。不过为了保险起见,皇太后和皇帝坐进车厢时,窗帘子一般都是得挡上的,玻璃窗也大都合上。
二人聊了好一会儿,小太监告辞了,临走,张佩纶让他留下了名字:冉兴聪。
有了和小太监的这一番闲谈,张佩纶对这火车原先的恶感似乎一下子消失了,他不再看书,而是起身站在过道的窗边,看起了风景来。
他第一次领略到这车窗外风景的变化,是如何的美妙。
放眼望去,远方起伏的丘陵和精致山水,令他心旷神怡。山与水间,炊烟袅袅的小村庄,金色的阳光谨慎地好似不愿意就此扰乱这宁静的光景,真让人疑心是到了避世的桃花源。
张佩纶喜欢北方乡村的景象,尤其是京郊一带那些安祥的小村庄,掩映在山坡树丛之中,阗寂无人,平静,安祥,而且寂寞。这样的景象,未免让他生出“愿言蹑清风,高举寻吾契”之类的感慨。火车奔驰过那些广袤的原野,看静寂的村庄和阡陌小路,以及那些劳作的人们,他的脑子里竟然涌起关于草原的曲调来——悠远、平缓而沉郁。有时,张佩纶又似感到在御风而行,任两边的风景向身后飞驰,那些使他感动的景色,往往只是飞鸿一瞥,但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北方的大山绵延悠长,看一看那些绵亘的山脊,近处是深红,稍远是暗红,再远是褐色,更远是浅蓝,再远是淡淡的一抹灰色,更远便溶入了灰蓝的天幕之中。而这无穷的色彩不是单调的、互相分离的,它们随着山形的起伏和谐地交织在一起,而一个个安祥的村子便静静在躺在群山的臂弯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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