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嵩焘并不是什么社交明星,时年也已快近60岁了。之所以如此,是作为中国第一位派驻英国的公使,他要对西方世界的政治、经济、军事和社会生活展开了认真的考察和研究。他在陌生的国度里广交朋友,对于英国社交礼仪的态度也是开放和通达的。而郭嵩焘平时一向廉洁自律,此次出使,开报公款仅薪水、房租两项,其余皆自费支销。而这场价格昂贵的茶会,也是郭嵩焘自掏腰包举办的。
“这位郭大人,是大清国少有的开明之士。”陈廷轩远远地看着和来宾亲切交谈的郭嵩焘,感叹起来。
“是啊。还有他的这位年轻美丽的夫人。”萨拉的目光则一直停留在“郭夫人”梁氏的身上,听了陈廷轩的话,她立刻便明白了公公为何会发出这样的叹息。
萨拉的目光随即离开了梁氏,转向周围,不多时,她便发现了正在和几个外国人谈笑风生的刘锡鸿。
“你看看他,表面上也是一副随和之态,对外国人不似有何抵触,谁能想到,他发回国内的,会是如此恶毒之言?”陈廷轩也看到了刘锡鸿,眉头习惯性的皱了一皱,但和儿媳说话的神态,远远看去,仍是一副笑呵呵的样子。
就在这些天里,刘锡鸿无论是邮寄回国内的日记还是发的电报,一切内容,都被罗特希尔德家的人详细的报告给了萨拉,由萨拉转给了陈廷轩。
“您是想要把那些奏折的内容,告诉郭先生,是吗?”萨拉轻声问道,脸上也是淡淡的微笑。
“是的。”陈廷轩不动声色的问道。“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还是不要让郭先生知道这些的好。”萨拉摇了摇头,轻声说道,“要是他知道了,也许会改变对我们的看法。”
“也是。”陈廷轩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对了,鸿儿呢?鸿儿哪里去了?”陈廷轩这才发现,陈鸿竟然没有在萨拉身边。孙子小陈伟也没有了踪影,不由得吃了一惊。
“鸿在那边。”萨拉淡淡一笑,轻轻偏了偏头。
陈廷轩顺着萨拉的目光望去,看到陈鸿和身边的那个美丽的女郎,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脸上不由得现出一丝尴尬之色。
“鸿和塞西莉娅见面的机会不多。就让他们多聊一会儿吧。”萨拉若无其事的说着,目光从陈鸿和塞西莉娅的身上移开,在人群当中搜寻着儿子的身影。
很快。一处人群当中似乎起了微小的骚动,大家似乎都在低着头,观看着什么,萨拉和陈廷轩走了过去,赫然看到,在场地的中央,两个男孩正在用木剑相互的格斗着。
萨拉立刻认出了那个黑发男孩便是自己的儿子陈伟,那个金色头发个子比他稍高的男孩则是丁尼森-戴恩科特爵士家的小尤斯塔斯!
两个孩子虽然是用玩具木剑在打斗,但一招一式却有板有眼,完全是一副绅士比剑的派头。是以二人比剑不多。便吸引了宾客们的目光。
此时两个孩子在全力以赴的比赛着,毫不理会众人的目光。只见小陈伟一剑一剑不停的砍着,对面的小尤斯塔斯奋力拼挡,但很快便呈现出了不支之象。
“啪!”一声脆响,小尤斯塔斯手中的玩具木剑被打掉了,落在了地上,而小陈伟则收剑而立。凝视着小尤斯塔斯。
小尤斯塔斯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看着小陈伟,深深的鞠了一个躬,表示认输,小陈伟则板板的站在那里,受了他一礼后,负剑在手,回了一躬。
看到两个小绅士的表现,周围的人们纷纷鼓起掌来。
萨拉看着儿子,目光中满是欣慰和骄傲。
郭嵩焘这时分开众人走到了场中,笑呵呵的将一个小小的红色玛瑙杯(这是郭嵩焘从国内带来的相当贵重的物品)做为胜利者的奖品放到了小陈伟的手里,而郭夫人则上前将一个漂亮的广彩小瓷杯作为“安慰奖”给了小尤斯塔斯,两个孩子都十分高兴,又向这位和蔼可亲的老人和他美丽的夫人分别施了一礼。
看着郭嵩焘如此喜爱小陈伟,陈廷轩的心里丝丝暖流涌动,但就在这时,他的目光一下子看到了端坐在那里不动的刘锡鸿。
此时的刘锡鸿,看着小陈伟,脸上满是难以掩饰的轻蔑。
而在看到郭嵩焘夫妇给两个孩子发奖品时,刘锡鸿的目光中,竟然充满了刻毒之意。
萨拉显然也注意到了刘锡鸿的目光,她和公公对望了一眼,从公公的眼神中,她似乎读出了什么。
在茶会结束之后,刘锡鸿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回到书房,关好了门,将刚才所见到的一切,形成了书面材料,准备寄回国内。
而萨拉带着小陈伟出了中国公使馆,上了马车,直奔罗特希尔德银行而去。看到儿媳匆匆忙忙的离开,陈廷轩不由得有些奇怪。
当萨拉回到陈府的时候,天色已然有些晚了。
“儿媳这里有一份电报,请公爹过目。”萨拉将刚刚收到的刘锡鸿要发出的那份电报交给了陈廷轩,“是那位刘公使发给北京的电报。”
陈廷轩接过电报看了起来,他的目光刚扫过第一行,眉头便一下子皱了起来。
“……其自至英伦,极意夸饰,大率谓其法度严明,仁义兼至,富强未艾,寰海归心……凡有血气者,闻之无不切齿……”
“……其一意讲求杂技,使趋利之舟车,杀人之火器,争多竞巧,以为富强,邃谓为有用之实学哉?……彼又欲以在英奸商为官……官中多一商贾,即国多一蠢!民多一贼!岂政令不讲,民生不恤,而惟船炮机器之是恃,遂足治天下邪?”
看完这一句,陈廷轩的脸上表情依然平静,但嘴角的肌肉却不自觉的抽动了几下。
在父亲身边的陈鸿知道,父亲只有愤怒到了极点,才会有这样的表现。
“……其不顾朝廷体面,折节屈下,勾通奸民佞商,诚不知是何肺肝,而甘为之从者又何心也。”
“殆已中洋毒,无可采者。”
“有贰心于英国,欲中国臣事之……”
陈廷轩看完了电报,脸色已是变得铁青。
“这些电报都是他最近发的?”陈廷轩沉声问道。
“是,儿媳担心他会阻碍咱们重回大清的计划,是以早就布下了眼线,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萨拉说道,“前些天发的电报,您已经看过了,可今天的电报,比起之前的那些,要可怕多了。”
“这份电报还没有发出去,是吧?”陈廷轩想了一想,问道。
“没有。”萨拉微微一笑,说道,“我已经命令电报局的人,凡是姓刘的发的电报,一律扣下,送到我手里。”
听了儿媳的回答,陈廷轩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之色。
罗特希尔德家族的情报网的办事效率之高,是外界难以想象的。
“此人是当真留不得了。”陈廷轩将手中的电报一点一点捏紧,仿佛在这一刻,才真正下定了决心。
“阿庚,去办吧。”陈廷轩转头,向一直侍立在身旁的老管家陈庚吩咐道。
“是,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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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忠公集:奏稿:论郭刘二使违言(致总理衙门函)》:
“昨奉公函,以郭筠仙、刘云生两星使颇有不协,彼此措词失当,亦各有近情近理之处。恐于公件或有参差,致滋贻误。李监督往来英、德,其龃龉情形暨办事接物各节,谅必随时禀闻,等因。遵查郭、刘两星使自出都后,意见即不甚合。迨至英国,日益龃龉。筠仙迭次来信已屡及之,并见诸奏牍矣。前接筠仙书,钞示所上钧署咨函稿,愤激不平之气,溢于言表,竟欲以去就争。其致鸿章书云,李凤苞、张斯栒自德国来,语云生势颇难处,其亲信随员刘孚翊致张斯枸书曰,外部及各国公使皆不以为然,啧有烦言。近滇案交涉正紧,为一人混闹脾气,遗累国家,恐非合宜。英国新闻纸常于刘京卿颇有微词,京卿亦常托病不出,闻将作英文函属伦敦报馆,铺叙该京卿曾督兵戡乱,中朝推为柱石,从此或为西人见重,亦未可知云云。语多含蓄,然亦略见一斑。筠仙则其所敬佩者也。至云生于敝处向无深交,笺问甚稀。前接其三月十五日函,但泛论欧洲时事,谓今日使臣即古之质子,权力不足以有为。又上书自请裁撤副使,似意绪亦颇怫郁。其是日通咨钧署及南北洋之文,指摘筠仙不遗余力。两人各不相下,恐未易排解耳。平心而论,筠仙品学素优,而识议不免执滞,又多猜疑。云生志气非不要好,而性情暴戾,客气用事,历练太浅。其短长互见,谅在烛照之中。云生在英,若如李监督等所云,于大局既无裨益,且与筠仙积怨成衅,咫尺相望而声息不通,徒为外人所窃笑,似属非宜,想高明必有以处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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