凑巧的是,这一天,就在李鸿章看林义哲电报的时候,威妥玛的四轮马车,刚好停在了直隶总督衙署。
看着这位曾几进几出的英国公使大人,衙署的门卫在心里又狠狠的问候了一下威妥玛本人和他的祖宗十八代以及女性亲属,然后装出一副笑脸,高声唱喝的“大英吉利国使臣,威大臣到!”
内堂之中,李鸿章听到了唱报声,微微一笑,但他并没有立即出迎,而是马上拟起了电报稿来。
很快,电稿拟毕,李鸿章命令将一封电报立刻发往总理衙门,一封电报发往伦敦中国公使馆给郭嵩焘,另一封电报则发往福州船政局。
和前几次的谈判一样,李鸿章按照国际外交礼仪和中国的礼节,对威妥玛的到来表示了问候,虽然对于这些繁文缛节威妥玛已是极为不耐,他一直认为这是中国人故意在拖延时间,但出于礼貌,他还是忍受了下来。
因为他有这样的感觉:今天和李鸿章的谈判,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英国远东舰队已经集结了空前强大的兵力,在大沽口外海进行了一次空前规模的军事演习,虽然被中国海军扰乱了一些进程,但还是成功的向世界展示了大英帝国海军在远东的军事实力。由于演习是在靠近海岸的海域进行的,吸引了大批的中国老百姓和外国人观看,那些中国炮台的守军甚至做起了向游客租借望远镜的生意。而在英*舰万炮齐发的时候,中国老百姓无一例外的都表现出了震惊。中国海军对演习的干扰更证明了中国人内心的恐惧。威妥玛有理由相信,李鸿章和他背后的大清朝廷,在英*舰齐集大沽口的时候,是一定会屈服和让步的。
但让他感到惊讶的是,李鸿章竟然和他唠起了家常,丝毫不提滇案的事!
“总督阁下,我想我们该谈谈正事了。”看到李鸿章悠闲自在的样子,威妥玛实在忍不住了。将谈判的事提了出来。
“噢?”李鸿章故作讶异的一愣,“威大臣想要谈什么?”
“总督阁下,我想您已经了解了,大英帝国海军刚刚在大沽口港外举行了军事演习,对于贵国政府的推卸责任和一味拖延,帝国政府已经失去了耐心!”威妥玛恶狠狠的说道,“今天也许是我们之间最后的一次谈判了!战争也许很快就要爆发,而您却似乎并不着急,难道您真的希望炮声在这片多灾多难的土地上重新响起吗?”
听了威妥玛满贪威胁的话。李鸿章只是微微一笑。
“威大臣如此出言威胁,逼迫中国,不顾两国和好之情。不觉得有些太过了么?”
“是中国的排斥外国人的行动和思想造成了这一切。总督阁下。”威妥玛冷冷的说道,“中国必须要为此付出代价,才能有所改变。”
“实是马嘉理太过骄横,非法探路,致罹大难,绝非是中国排外。”李鸿章仍是一副微笑的神情。但话语却变得严厉起来,“今日威大臣正好到此,我有一事相告。”
“总督阁下告诉我的事,如果和眼前的谈判无关,就请免开尊口。因为那会浪费我们宝贵的时间。”威妥玛强硬的说道。
“呵呵,此事恰恰和贵大臣及和谈有关。”李鸿章说道。“我要告诉贵大臣的是,因尊驾过于逼迫中国,不顾两国和好,一意以战事相威胁,所提要求过于苛刻,且尊驾言行处处与贵国女王允诺相背,自今日起,不再以尊驾为谈判对手。总署近日当致电贵国外交部,请贵国另行简派公使来京任职。”
“你说什么?总督阁下?”威妥玛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不以我为谈判对手?这是什么意思?”
“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贵大臣若是有不明白的地方,呆会儿可以看照会。”李鸿章说着起身,向威妥玛拱了拱手,“我还有公务在身,恕不奉陪了。”
此时的威妥玛还没有从震惊状态当中恢复过来,他见李鸿章转身要走,不由得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总督阁下,您难道真的想看到战争爆发吗?”
李鸿章停了脚步,回过头来,冷笑了一声:“贵大臣好大的口气!我国公使在贵国都城遇害,我国为两国交好起见,尚未言及兵事,贵大臣为一翻译,竟要启动刀兵,请问公理何在?贵大臣不得贵国女王之令旨,便敢叫嚣动兵,试问贵国女王得知消息,能轻饶于汝否?”
李鸿章的这一番话有如一盆冷水,将威妥玛从头到脚浇了一个凉透,他呆呆地站在那里,一时间竟然哑口无言。
李鸿章没有再理会威妥玛,而是一拂袖,转身离了客厅,将威妥玛和他的几位随从丢在了客厅里。
眼看李鸿章前脚已经踏出了客厅门槛,反应过来的威妥玛不顾颜面的咆哮了起来:“贵国一意孤行,轻视英国,今后的一切后果,必须由贵国政府负责!”
“威使言重了——”听了威妥玛的咆哮李鸿章压根就没停下脚步,而是大声回敬了一句:“威大臣还是先想着怎么说服贵国的女王陛下吧!”随着这句话飘进威妥玛的耳朵里的时候,李鸿章的身影已经在他的视线中消失。
威妥玛呆呆的站在那里,过了许久,当薛福成的身影出现在客厅中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
“这是照会,请尊驾收好。”薛福成说着,将一份照会递到了威妥玛的面前。
刚才在李鸿章会见威妥玛的时候,薛福成便抓紧时间拟好了照会,这会儿在送李鸿章看过用印后,便按照李鸿章的吩咐,给威妥玛送了过来。
威妥玛表情木然的站在那里,目光落在照会上良久,但就是没有伸出手去接。
薛福成见英国人没有人上前接照会,便哼了一声,将照会放在桌上,转身离开了。
威妥玛呆呆地看着薛福成的身影消失,长叹一声,拿起照会,看都没看,便丢到了随从的手中,转身戴好帽子,走了出去。
后堂里,李鸿章见到薛福成回来,微笑着问道:“照会送去了?叔耘?”
“送去了。”薛福成笑着点了点头,“人整个儿都傻了,连话都不会说了。”
听到薛福成的回答,李鸿章胸中积郁尽去,一时间感到畅快无比,这么多天来和威妥玛交涉得舌干唇焦产生的阴暗情绪至此一扫而光。
“林鲲宇,真神人也!”李鸿章回想起自滇案发生所出现的种种情况,全都没有跑出林义哲的判断,不由得抚掌赞叹不已。
此时的李鸿章,还不知道,在他完美的执行了林义哲方略的同时,远在伦敦的郭嵩焘,也循着林义哲的方略,上演着另一幕好戏。
白金汉宫,白色客厅。
“尊敬的女王陛下,我想向您提一个问题:您当年对我国第一位出使贵国的使臣林义哲许下的承诺,还作数否?”郭嵩焘从椅子上起身,向维多利亚女王鞠了一躬,郑重的问道。
“无论我做过什么样的承诺,都是有效的。”维多利亚女王有些惊讶的看着面色愤激的郭嵩焘,回答道。
在郭嵩焘出任中国驻英国公使之后,维多利亚女王曾经多次接见过他,并且对他的印象一直很好。在维多利亚女王看来,郭嵩焘是一位忠厚长者,一向平易近人,待人亲善,但今天的郭嵩焘,情绪似乎却有些和往日不太一样。
“您今天看上去情绪有些激动,还请坐下来说话。”维多利亚女王优雅的用手指了指椅子,“不知是我当年对林义哲先生做了什么样的承诺,会让您如此的重视?”
“当年女王陛下金口玉言,说非得我大清国大皇帝允准,两国未达成新约之前,贵国无论政府还是个人,均不得妄自寻求新通商口岸和商路。”郭嵩焘问道,“不知女王陛下可否记得。”
“我当然记得。”维多利亚女王点了点头,象是不经意的瞥了陪坐在一旁的英国首相迪斯累利,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但迪斯累利还是感到了一阵心悸。
“今有贵国翻译马嘉理,以旅游观光为名,骗得我国政府颁发护照,偷入我国边境,指引自印度前来之柏郎兵队,探测云南道路,为我边民所阻,马嘉理竟开枪射杀我边民,致惹众怒,为我边民所杀。”郭嵩焘问道,“我想请问女王陛下,马嘉理之行为,显然违犯女王陛下之承诺,而贵国驻我国公使威妥玛者,竟以此事为藉口,妄议款项八条,向我国肆意勒索,又以兵势相逼迫,是何道理?”
听了翻译的解说,维多利亚女王惊异不已,立刻转向了迪斯累利。
“首相阁下,是怎么回事?”维多利亚女王问道。
“郭先生说的是中国政府的说法,目前案情还在进一步的调查中……”迪斯累利听了女王的问话,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叫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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