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真有主使之人,切不可轻易放过了他。”慈安太后的语气虽然很是和缓,但脸色却是说不出的严厉,“这结党营私,最是可恨!”
听到慈安太后说出“结党”二字来,恭亲王和文祥的心里都是一凛。
他们俩都以为,刚才的一番辩争劝说,林义哲已然能够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安然渡过这场危机,但没想到的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姐姐说的是,这结党之风,绝不可开!”慈禧太后看着恭亲王和文祥,声音也转趋严厉。
“文相,我知你一直是忠心耿耿扶保大清,咱们当年也是共患过难的,有些话,便不消我再说了。”慈安太后看着文祥,放缓了语气,说道,“我只是想知道,文相因何如此推重力保林义哲?”
尽管慈安太后问话的语气并不严厉,但在恭亲王听来,却有如巨雷贯耳。
慈安太后虽然没有明说他和文祥与林义哲是否“结党”,但话中隐含的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了!
须知之前恭亲王和文祥,都是极力反对修园子的,而恰恰是林义哲通过李鸿章搭上了恭亲王这条线,通过“报效”机制的动作,成功的修起了园子,使慈禧太后和恭亲王的关系大为缓和。
恭亲王的转性,是因为林义哲,而现在他们促成修园的目的,显然已经引起了慈安太后对他们“结党”的怀疑!
经历过“辛酉政变”同肃顺等顾命八大臣一党殊死政争的慈安太后和慈禧太后,最为忌讳的,便是这“结党”!
想到文祥回答稍一不慎可能带来的可怕后果,恭亲王的心不由得阵阵紧缩。
“回皇太后的话,臣是为国惜才,为国举才,别无他意。”文祥毫不犹豫地答道。言谈之中丝毫不掩饰对林义哲的爱惜之意,“林义哲实在任事,一心为国。不避谤言加身,如此不世出之英才。岂可多得?皇太后可能听说过,臣想要向此子讨一张门生帖,不瞒皇太后,臣的心中,早就将此子视为最为得意之门生,臣亲生之子亦未如此看重。今日他身受诋毁尚不自知,臣怎能不拼命为之辩争?”
听到文祥的这一番肺腑之言。慈安太后和慈禧太后都禁不住耸然动容。
“文相这是把掏心窝子的话都说出来了,呵呵。”慈禧太后看到文祥如此激动,似乎拼了老命也要力保林义哲,感觉到大雅斋内的气氛变得有些紧张。有心缓和一下,笑着对慈安太后说道。
“文相,我知你看重林义哲,可我也想提醒你一句,你须得保证林义哲确无反心。若是他异日真要反了,便非你我所能制住了,真要有那样的时候儿,还不如今日早做决断。”慈安太后看着文祥,叹息了一声。说道。
听到慈安太后的这句话,文祥的身子禁不住哆嗦了一下,而一旁的恭亲王,更是汗出如浆。
“回皇太后的话,臣愿为皇太后解此心结。”文祥的声音变得嘶哑起来,神情也现出了一丝难言的悲凉。
“文相想要如何做?”慈禧太后问道。
“回皇太后的话,林义哲不日便能到京,届时臣将会请他至家中一叙,请六爷安排神机营于臣家中暗伏,臣与林义哲开诚相对,若是他果真有暗昧之心,臣当即时……诛杀之……”
文祥说到最后,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再也说不出多余一个字。
“既然如此,那我们姐妹,便等着文相的好消息了。”慈安太后平静地说道。
“臣告退。”文祥起身,和恭亲王跪拜行礼,然后退出。
目送着恭亲王和文祥显得有些佝偻的身影消失,慈安太后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慈禧太后转头看着慈安太后,轻轻的握住了她的手指。
她知道,刚才那一会儿的对答,对慈安来说,也是一种违心的折磨。
“姐姐……真的……非要如此么?……”慈禧太后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的问道。
“我也不想如此啊……”慈安太后摇了摇头,长叹道。
姐妹二人相对无语。此时此刻,在送恭亲王和文祥上了火车之后,刘诚印并没有马上赶回大雅斋侍驾,而是派人叫李莲英过来,和他说了几句,李莲英闻言色变,想到林义哲现在还在路上,而且是走的海路,禁不住暗暗叫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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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林义哲来到贤良寺门前时,便隐隐约约感到了一丝不祥的意味。
他在乘坐“福靖”号巡洋舰到达天津之后,便接到了李莲英派人送来的纸条,上面没有别的,只写了“黄体芳”三个字,林义哲和李鸿章见到字条,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李鸿章怀疑是黄体芳上了折子参劾于他,但是遍翻邸抄,却不见黄体芳的折子,二人百思不得其解。对于李莲英的示警,林义哲知道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并且定是和黄体芳参劾自己有关,但此时再无别的消息,无迹可寻,是以林义哲只能加意小心。李鸿章嘱咐他到京之后不忙觐见,先去文祥府上拜望打探,在作区处,林义哲也答应了。
但是林义哲刚进了贤良寺的外官馆舍,便发现不对劲了。
外官馆舍的警卫似乎多了不少,而且还有不少神机营的兵士!
林义哲正在惊疑间,文祥府上的管事杨达快步走上前来。
“哎哟,林大人,您可到了!小的在这儿恭候多时了!”杨达笑着上前给林义哲做揖行礼。
“有劳杨管事。”林义哲举手回礼道,“怎么?文相找我有事儿?”
“林大人说的是。”杨达恭恭敬敬的说道,“文相要小的在这儿候着林大人,吩咐小的一见到林大人,便请林大人至府上一叙。”
林义哲本就想去文祥府上拜望,见文祥竟然先派人过来早早的等候他,请他过去。并没有多想,他转身吩咐了亲随林福几句,当下便随杨达上了文府派来的马车。
当马车起行之时。林义哲随手掀开了旁边的车窗小帘,向外望去。赫然看到一队荷枪实弹的神机营骑兵上前,将自己坐的马车团团围了起来。
马车缓缓向前,而这队骑兵也跟着缓步走去。
尽管在路人看来,这些骑兵象是自己的护卫和仪仗队,但林义哲却生出一种他们是押解囚车的感觉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林义哲又想到了李莲英给自己写的那张有黄体芳名字的字条,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重。
难道,是清流言官们又开始参劾自己了?
林义哲回想着自己奉旨来京之前做过的事。仍是不得要领。
因为自己所办的,都属于洋务范畴,件件都是容易招惹清流弹劾的事,但最近一段时间。自己除了奏报朝廷建造内河炮舰以及上报新一代高速通报舰的计划之外,并没有办别的事啊?
难道是因为倡议向英、法、意三国的罗特希尔德银行借款的事?
借洋债的事,又不是头一回,而且这件事是两宫皇太后和恭王醇王拍板了的,清流拿这个做题目。也没有用啊?
正在林义哲想得头痛之陆,马车停了下来。
“林大人,到地儿了,就请下车吧。”杨达在外边说道。
林义哲点了点头,打开车门。杨达取过一个小板凳给他垫脚,扶他下了马车。林义哲随杨达进了文府,来到了客厅。
此时的文祥,正在客厅内踱着步,听到杨达高声唱报林义哲到了,猛地转过身来。
“晚辈拜见文中堂。”林义哲上前恭恭敬敬的给文祥见礼。
让林义哲感到诧异的,是文祥并没有象以前那样亲热,而是定定地打量了他一会儿。
“不知文中堂急急召晚辈来府上,所为何事?”林义哲感觉到了文祥的异样,便立刻问了一句。
“你先看看这个。”文祥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转身来到桌前,取过一本奏折,递到了林义哲的面前。
林义哲有些惊讶的接过奏折,打开看了看题头,脸色便是一变。
果然是黄体芳参劾他的折子!
想到这些清流三番五次的为难自己,林义哲禁不住心头火起。
他按捺住性子,仔细的看起了折子的内容来。
林义哲在看折子,而文祥则在看着他的表情。
文祥紧紧的盯着林义哲的脸,只见那张清秀的面孔先是涨红,一双俊目满是怒火,但当他将折子看到一半时,脸色由红转白,眼中除了怒火,还有惊惶和震恐,有如五雷轰顶一般。
“黄体芳!你这个卑鄙小人!安敢如此害我!”林义哲嘶声怒吼起来。
他现在终于明白,李莲英写的黄体芳这三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而他也明白,为什么李莲英只敢派人暗中向他提黄体芳的名字,而不敢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
他从来也没有想过,会有人用这种卑鄙阴狠到极点的手段来对付自己!
“小人!小人!小人!”林义哲怒骂着黄体芳,因为愤怒到极点的关系,他的身子竟然颤抖起来。
文祥是第一次看到林义哲如此失态,好似要吃人一般,一开始不免吓了一跳,但他随后马上恢复了镇静,好似林义哲的反应已在他的意料之中。
“林鲲宇,接下来的问题,不是我要问你的,而是皇太后皇上要问你,你且想清楚了再好生答复,你可明白?”文祥沉声道。
林义哲听到文祥的话,立刻跪倒在了地上。
他听得明白,知道这一次的对答,应该是一场“生死问对”了。
文祥的声音也显得有些紧张,因为他知道,恭亲王奕忻,就在客厅的那扇四条大屏风的后面。
而在客厅里,已经埋伏了神机营的兵将。
文祥最担心的,便是林义哲一句话回答不对,便会让神机营的兵将拿下。
“林鲲宇,黄体芳参劾你为张元、吴昊。然否?”文祥大声的喝问道。
“此人折中皆是一派胡言!万不可听!”林义哲虽然拜伏于地,但声音仍然坚强不屈。
“林鲲宇,你看张元、吴昊如何?”文祥又问道。
“张元、吴昊者。被逼上绝路之乱臣贼子也!”林义哲亢声答道。
听到林义哲的回答,文祥忍不住在心里喝彩起来。
此子果然厉害。不但能临危不乱,还能一句话便能戳中要害!
“似张元、吴昊这等贼子,该当如何处置?”
“张元、吴昊确有才能,惜乎宋不能用,且折辱之,遂奔夏反宋,这等人历朝都有。与其亡羊补牢,莫不如未雨绸缪,与其事后追悔莫及,莫如事前即使其为国所用。”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安能未卜先知其有大才?若本虚有其名而用之,于国岂不无益?”
“纵然虚有其名,不用亦不当肆意折辱,徒增仇恨,于国岂不更为有害?”
“张元反。谁任其咎?”
“折辱张元之县令也!”
“为何?”
“若非此人杖责张元,张元断不致心生怨恨而叛国,张元所求者,为朝廷所用耳,未有叛意。而无端受责,难受其辱,遂有叛志,实县令逼叛耳!无此县令,则张元必不会反!”
“林鲲宇,你如此同情张元,欲学之哉?”
“晚辈从未有学张元、吴昊之意,朝廷厚恩,报偿不及,何来学张元、吴昊之念?且晚辈若学张元,所得不偿失之万一也。”
“此话怎讲?”
“曾文正公乃贱内之义父,驾鹤西去前曾留‘人在做、天在看’遗言与晚辈,昔年曾文正公坐拥两江膏腴之地,带甲数十万,名动天下,士林感佩,未尝没有王霸之资。更有王闿运等‘劝进’之诱,然其却裁兵撤甲、急流勇退,成就忠义美名。晚辈受曾文正公教诲,祖上又世受皇恩,最知‘忠义’,怎可令其师祖蒙羞?即使朝廷不用晚辈之谋,夺晚辈之官身,晚辈与家人亦能过小康殷实之生活,虽不至钟鸣鼎食,用度亦是不乏,何苦冒性命之忧,取那虚妄无义之名?即便以大清之大,无晚辈安身之所,然皇太后恩典,赐婚英伦,晚辈有此世外桃源,衣食亦是无忧,晚辈大可携家小远避英伦,从此不问世事,了此残生罢了,又何须去担那‘乱晚辈贼子’之恶名?”
“若朝廷有负于你,你可会做张元、吴昊?”
“晚辈宁死不做张元、吴昊!一身受屈,便思报复国家,至外敌入寇,无数生灵涂炭,与禽兽何异?”
林义哲说着,猛地抬头,双目直视文祥,似要喷出火来。
“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父要子亡,子不亡不孝,晚辈一直视中堂为师长知己,若今日中堂要晚辈死,或是皇太后皇上要晚辈死,晚辈绝无二话,只是求中堂允晚辈稍留几句遗言与妻儿罢了!”
听到林义哲的话,文祥禁不住面上变色。
“晚辈死后,求中堂将晚辈骨殖葬于台湾我海陆军将士陵园之旁即可,晚辈
“若非此人杖责张元,张元断不致心生怨恨而叛国,张元所求者,为朝廷所用耳,未有叛意,而无端受责,难受其辱,遂有叛志,实县令逼叛耳!无此县令,则张元必不会反!”
“林鲲宇,你如此同情张元,欲学之哉?”
“晚辈从未有学张元、吴昊之意,朝廷厚恩,报偿不及,何来学张元、吴昊之念?且晚辈若学张元,所得不偿失之万一也。”
“此话怎讲?”
“曾文正公乃贱内之义父,驾鹤西去前曾留‘人在做、天在看’遗言与晚辈,昔年曾文正公坐拥两江膏腴之地,带甲数十万,名动天下,士林感佩,未尝没有王霸之资。更有王闿运等‘劝进’之诱,然其却裁兵撤甲、急流勇退,成就忠义美名。晚辈受曾文正公教诲,祖上又世受皇恩,最知‘忠义’,怎可令其师祖蒙羞?即使朝廷不用晚辈之谋,夺晚辈之官身,晚辈与家人亦能过小康殷实之生活,虽不至钟鸣鼎食,用度亦是不乏,何苦冒性命之忧,取那虚妄无义之名?即便以大清之大,无晚辈安身之所,然皇太后恩典,赐婚英伦,晚辈有此世外桃源,衣食亦是无忧,晚辈大可携家小远避英伦,从此不问世事,了此残生罢了,又何须去担那‘乱晚辈贼子’之恶名?”
“若朝廷有负于你,你可会做张元、吴昊?”
“晚辈宁死不做张元、吴昊!一身受屈,便思报复国家,至外敌入寇,无数生灵涂炭,与禽兽何异?”
林义哲说着,猛地抬头,双目直视文祥,似要喷出火来。
“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父要子亡,子不亡不孝,晚辈一直视中堂为师长知己,若今日中堂要晚辈死,或是皇太后皇上要晚辈死,晚辈绝无二话,只是求中堂允晚辈稍留几句遗言与妻儿罢了!”
听到林义哲的话,文祥禁不住面上变色。
“晚辈死后,求中堂将晚辈骨殖葬于台湾我海陆军将士陵园之旁即可,晚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