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黎安心中又气她儿媳的大胆和野心。她想:若是安心过着日子,即使是庶民,也算富贵无比,有何不好?过得几年,七皇子看到皇儿并无任何企图,也就放下心来,不会再为难南木府了。
这一下午,叶黎安想着这些事,想得头疼。快到夜间时,想到她的儿子,便命令竹安趁着出宫的机会去南木府探望一下。看他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苦?有没有消沉下去?
第二日,竹安便回宫复命:大公子一切都好,人都养胖了一圈。如今终于得了空闲,好好陪伴家人,也有闲心做些自己喜欢的木雕,整个人看着神清气爽。
叶黎安十分开心。
其实,竹安还有一点没告诉皇后:大公子的意志不仅没有消沉下去,反而变得有些偏执。
可能有南木夫人每日在身侧暗示怂恿?或者,他就是想要报复新太子?
竹安没有发现大公子对于九五至尊大位有任何执念,却对新太子恨的咬牙切齿。
进宫后,竹安被皇后派去照顾大公子至成年。因此,大公子对于竹安十分信任且依赖,竹安一去只问了一句便将心里话到了个干净。
他说:“不似往日,如今没有人想听本宫这个罪人有何想法。不过是囚徒罢了,谁都不在意,甚至昔日的仇敌都不在意我这种落水狗的想法。说与你听,并没什么。”
竹安想劝一劝大公子, 如今可不能再自称本宫了。
但看到大公子又一脸淡然的摆弄他的木雕,又算了。
大公子盛情挽留竹安吃了顿午饭才放她离去。她走前,大公子屡屡嘱咐她向皇后转告自己很好,勿念。拜托她照顾好母后。
竹安在进宫复命的路上想:大公子再不好,也是位仁善的孝子无疑。
至于南木夫人,自从竹安上次去南木府看望大公子时转达皇后要闭门祈祷的意思后,也不再来了。
叶黎安终于安了心,日子开始又缓缓淌过。
皇上还像往昔那般常常来坤宁宫吃饭留宿。如今新太子可靠,皇帝也愿意放手让他驰骋,他的时间变多起来,进出后宫的次数显着增加。
除了坤宁宫、丽妃处,他心甘情愿地踏足之外,文贵妃处、婉妃、敏妃处常常应付着。甚至那些低位的宫嫔也能隔三差五地见见龙颜。
皇帝的日子就这样忙碌起来,每日踏足后宫召幸妃嫔几乎成了皇上的必修课。
可能人到暮年,总是喜欢热闹,不管吃饭喝酒散步睡觉都希望有人能诚心诚意地相伴才不至于太过孤独。
突然有一日,皇上不曾踏入后宫。众娘娘翘首以盼,却始终不见皇帝人影。
第二日,却传来消息,说是皇帝晕倒了,宣后宫中妃子侍疾。
至于皇子皇孙,功课繁忙,还是不要让孩子们过来了。
这是皇帝的原话。
大司宫便安排妃位及以下的妃嫔二人一组轮班伺候陛下。而皇后和文贵妃来去自由,并不受限制。
皇后赶过去的时候,离得较近的文贵妃早在皇帝龙床边坐着了。许是没有看到皇后,一心一意地对着皇上哭哭啼啼,并未起身让座。
皇后还没开口说什么,躺在床上的皇上却十分费力地说了一句:“文氏!朕还没死呢!”
哭哭啼啼的文贵妃心里咯噔一声,忙止住哭泣,抬起头便看到皇帝睁开眯着的眼睛,将眼中的寒芒毫不掩饰地暴露出来。
站在一边的储君凑上来,跪下恭敬道:“父皇息怒!一切要以龙体为重。母妃有错,便是儿臣之错。还请父皇降罪!”
皇帝脸上隐现薄怒,烘得双颊红了一片,声音轻缓道:“好!真是好一对母子!还真以为朕————咳咳咳咳咳~”
这回别说文贵妃,连太子都心里一跳,忙趁着众人抢着给皇帝拍背顺气的空档,将文贵妃拉起来让她站到了一边。
文贵妃心中不服:我儿子现在可是储君。你现在如此动怒,不就是因为我没给皇后让座吗?皇后算什么东西?儿子养成那副德行,以后你这病鬼没了,看我怎么收拾她。哼~
但她脸上丝毫不敢表露,儿子虽是储君,可距离挑战多年经营的皇帝还差得很远。她不像皇后人事不知,据她听儿子所言,皇帝手中还有一股隐秘的力量可颠覆社稷。因此,她心里怨气再多,让她说出来却是万万不敢的,连最后那句哼都不敢鼻孔中放出来。
叶黎安只关心着皇帝的身体,心思全不在这些弯弯绕绕上,看见没位置便站一会儿,看见有位置了就坐。有什么大不了的嘛!她完全没有挂心上。
皇帝看叶黎安来了,看了一眼飞星,大司宫立即会意将屋中所有人清了个干净。然后他自己站在皇帝寝室门口,不让任何人靠近探听帝后对话。
叶黎安看着飞星清人,疑惑地看向皇帝,等人都没了,才开口问道:“怎么了?”
皇帝示意她将自己扶起来。叶黎安在他背后叠了好几个枕头,让他背靠着坐起来,才又坐到床边给皇帝掖被角。
不知是刚刚有些激动,还是怎么着,皇帝的眼圈微红,看着皇后嗫嚅着不敢说话。
“怎么了?”皇后又问了一声。
皇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着皇后轻轻说道:“皇后!世间万事,不可强求。人与人之间,缘来缘去,莫不是天道。若是有缘,来世或在异界亦可相见。”
说完,认真地看着皇后,等待皇后的回应。
皇后眼圈红了一下,安慰道:“不要担心。你身体没事的。太医院这么多太医尽心伺候着呢,不会让你怎么着的。你别自己先放弃了啊!我们还要一起相伴好多好多年呢!”
皇帝看着这样天真烂漫似少女的叶黎安,年过半百这个词就算是似刀刻在她脸上,却完全没有让她的心苍老一分一毫。
皇帝忍不住落下泪来,叶黎安慌忙给他擦眼泪,安慰道:“别哭啊!是很难受吗?”
南木笙像个小孩一样点头道:“对!很难受!”
哽咽间,声音断断续续地,更像个小孩儿了。
叶黎安握住他的手要哄他,皇帝反手将皇后的手握在掌心,真诚地望着叶黎安,哽咽道:“原谅朕!好吗?皇后,你原谅朕吧!”
“到底怎么了?”
叶黎安的心慌慌的,顿时各种纷杂的思绪缠绕在一起。
“朕说了,你可一定要原谅朕,也莫要太难过。”
皇后震惊地看着皇帝,瞬间想起前世背叛她的丈夫哭泣的模样。
男人的眼泪,看来真的都是鳄鱼的眼泪。
看来皇帝以前做了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儿。人之将死,想要告白,解脱愧疚。
想到这里,皇后深吸一口气,深深点了点头,却不敢再看她。
皇帝握住她的手,感觉到那只手开始变凉,想起纯妃将死之时。他忍住心中悲痛,战胜即将失去皇后的恐惧,开口一口气说出来:“守着南木府的禁卫军来报,太子他服毒自戕了。”
皇后等待的消息跟她的皇子一点都没关系,做得心理建设也完全没在此处。所以,乍一听这样的消息,她猛地转过头怔怔地看着皇帝,似乎听不懂他说了什么鸟语。
皇帝心中忐忑地等待着皇后的反应。过了好一会儿,皇后才一字一句地问道:“你——你是说,太子自戕?”
然后她又迅速地开动脑筋,嘴皮子也跟着动起来:“可是太子刚刚好端端地站在这儿啊!自戕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说的是————你说的是那个——那个太子?”
皇帝看着她,眼睛红红地点点头。
叶黎安嘴中爆发出一声轻笑,难以置信地开口道:“不可能!绝不可能!前几天,竹安还替我去看望过。说他在做木雕,过得很好。而且——而且……”
说到这里,皇后的眼中大颗大颗的泪水砸下来,深深地呼吸着。顷刻间,皇后难以抑制地痛哭出声,倒在地上喊道:“昊儿!昊儿——是妈妈对不住你。是妈妈没有护住你。”
她想起了什么,猛然站起身,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看着床上的皇帝,质问道:“可是你呢?你这个当父亲的在做什么?你不是言之凿凿地说要保护他吗?你在做什么?”
你哭喊出声,尖利地嗓音传到外间,所有人屏息静听,不敢乱动。显然她们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
“你躺在这里,享受世界上最好的一切,这辈子得到了所有想要的一切。你明明有能力,为什么却不能护着昊儿?”
她伸手拉扯起皇帝,状若疯癫般哭喊:“你起来!你没资格安安稳稳地躺在这里!你这个皇帝怎么当的?有什么用?”
她拉扯不动便开始逼近他直视道:“你有什么用?你一点用都没有!你真是一点用都没有。”
她恨的全身都在发抖,沉默好几息,突然看着皇帝的眼睛轻轻道:“怪不得连你母亲都不要你。死了都不要你。”
在一旁落泪地皇帝,听闻此话,身体立即僵直,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爱人。他想在她脸上找到一丁点的温度,可是没有。皇后对着他,似乎对着自己九世仇敌。
皇帝的心发寒到极点,又是伤心又是疲累又是震惊之下,一口浓血喷出来,染红了干净到发亮的金黄色龙纹锦被。
寝殿门口的大司宫听闻动静跑进来,在身后关上门,赶紧跑到皇帝身边,看到那一被子的血迹吓了一跳正要唤太医进来服侍,犹自咳嗽不停的皇帝,无法出声,却还是举起手制止了他。
飞星忍无可忍,转过头对还在恨恨瞪视皇帝的皇后哀声道:“皇后娘娘!陛下不比娘娘少一分的难过。陛下正是听说太子之事才忽然晕倒。此时正该是娘娘安慰陛下的时候,怎还出言指责?”
皇后气得浑身发抖,吼道:“我出言指责?哼~若可以,我都想杀了他。如果不是他广充后宫,生那么多孩子,惹得个个儿来抢这破位置。我的昊儿会死吗?他明明说会护好昊儿,可是他呢?只顾着和文氏和裕王一家和乐,何曾管过我们母子的安危?一切皆由他而起,皆是他的罪孽。如今昊儿被人害死,他还有脸活着,我不杀了他已经算我脾气好了。”
飞星无奈道:“娘娘!太子殿下是服毒自戕,与他人毫无干系啊!”
叶黎安冷冷道:“太子?你们废了他,忘了吗?正是你废了他才会要了他的命。我们才不当你这狗屁太子。还说跟别人无关。荒谬!昊儿心性如何,你们个个儿看着他长大岂会不知?别说他不适合坐那龙位,若好好问他,他绝不是心甘情愿追求那所谓的尊位。如今妻妾成群,日子安乐,做着热爱的木雕,是你你会自杀吗?”
叶黎安越说越激动,刚刚冷却下来的狂怒又突然暴起,泪水涟涟,恨声道:“是他!是他们母子!就是他们母子,蝇营狗苟的小人,怕有着嫡长血脉的昊儿重又把他好不容易讨来的身份抢走了。就是他们杀了他,而你这瞽搜老朽装聋作哑,真当我不知道吗?”
她边说边往外跌跌撞撞地奔去,最后一句恨声喊出来的话直刺皇帝的心。
奔到外间,皇后形若疯癫的左右顾盼,最终锁定坐在椅子上的文贵妃。太子此时正离着人群几步远,背对众人与心腹小声谈话。
皇后奔行间衣发皆乱,泪痕满面,在场众人都吃惊的看着平时端庄的皇后直接奔到文贵妃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等太子听到声音回头时,却看到他母妃正被打的歪了头,他几步跨过去,将皇后还要落下的手攥住,双眼射出愤怒的光芒,对上叶黎安恨极了的眼神毫无畏惧和胆怯。
皇后可能是真疯了。
太子刚抓住她的右手手腕,她右手拼命挣扎,左手以雷霆之势抬起,却是又一巴掌呼在了太子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