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皇帝来到坤宁宫发现宫门大阖。他吓了一跳,忙让飞星打门。
里面的守门宫女从偏门走出来,跪下回话道皇后娘娘昨日下令关闭宫门云云。
皇帝正不明所以,红芷跑出来,跪下问安。
“为何要关闭宫门啊?”
“奴婢不知。想来皇后娘娘想要清净一些。”
皇帝被这话一噎。他十分想进去看看皇后,但堂堂一国之君,也不好走偏门啊。
于是,他负手而立,命令道:“将宫门打开。”
红芷没动,跪下磕头道:“陛下恕罪!娘娘可能过两天就好,还请陛下给些时间。”
“怎么?”南木笙眯起眼睛,看着红芷,隐怒道:“如今连你也想当朕的主了?”
“奴婢不敢!”红芷又磕了一头。
“哼~不敢?朕记得,是朕将你安排到皇后身边的。如今,你只忠于皇后,却不听朕的号令了吗?”
红芷的暗卫身份也算秘密,因此皇帝这话说的隐秘。
红芷跪着回道:“陛下恕罪!一奴不事二主。况且,陛下心系皇后,皇后好,陛下自然龙颜大悦。奴婢觉着听皇后的话便是听皇上的话。在奴婢心里,帝后一体,不分彼此。”
“好好好!好一个不分彼此。想来你是要将朕拦到底了?”
“奴婢不敢。”说着不敢,但红芷还是没动窝儿。
“飞星!”
“在!”
“给你一柱香时间,无论任何方法,开了这宫门。”
“是!”
皇帝不能走偏门,飞星作为大司宫,也算朝中有头有脸的大官,本不应走偏门。但他也是皇帝的奴仆,既是奴仆,有什么好计较的?
飞星直接走向偏门,连皇帝都惊讶了一瞬。
走到红芷跟前时,跪着的红芷突然窜到了飞星身前。但还是跪着的。
飞星冷笑一声,道:“怎么?这是要动手了?”
“下官不敢。还请司宫大人尊重娘娘旨意。”
“那你怎么敢不遵皇命,不遵圣旨?”
“奴婢不敢。莫不如陛下给娘娘下一道圣旨吧。”
南木笙听着这话气得牙痒痒。他要是对皇后一纸圣旨就能让她听自己的。那她现在早该出来跪迎自己了。
皇帝没说话,飞星不用回头也知道了皇上的意思。
飞星继续往前走,红芷果然不动地方。
他要绕过去,红芷便跟着他移动。飞星猛地跃起跳过她窜到偏门门口。
红芷站起身,回转过去,手一伸就抓住了飞星的腰带。
不知是因为要动手了激动,还是因为对方是飞星才激动。反正红芷的心开始咚咚咚的像战鼓一般打响,双颊也微微地红起来。
飞星感受到腰带上的力道,眼神一厉,左臂一伸就将身后的那手腕擒住。
红芷瞬间被烫到了一般,甩了一下。随即又迅速进入战斗状态,与飞星过起手来。
飞星作为南木笙的贴身心腹,顶级身手,利落回转间就将红芷打的连连倒退。
红芷虽说曾是暗卫营副统领,这么多年盘桓于后宅,整日间奔波于琐碎事务中,并没有时间勤加锻炼。她的身手,只能说好过武婢。当对上经年锻炼打斗的老手,完全落了下风。
可红芷强就强在坚持不懈的精神。任凭飞星将她打得吐了血,但还是死死抱住他的腿,不叫他往里走一步。
飞星明白,红芷是皇后贴身侍婢,又不是帝后之间真的翻脸了,没必要下死手。可这个红芷真是粘人的紧,甩都甩不脱。将她推开,她又不走;将她踢飞她估计得在床上躺半个月才能恢复过来。
大家都不年轻了,经不起真刀实枪地一脚了。
身后的皇帝还在等着进门,已经过了些时候,他不能让皇帝觉得他办事不力。
飞星狠狠心,正要抬腿,一脚把她踢飞。竹安款款走出来,看见这个清形对飞星稍稍皱了下秀眉。飞星立即陷入慌张,想要承认错误。但他及时想起身后的皇帝,没动,也没说话。
竹安出来后,跪下请安:“恭请皇上圣安!还请陛下稍待,坤宁宫这就打开中门,跪迎圣上。”
皇上的脸色这才好看一些。飞星退了一步,红芷全靠被打的吐血,全靠意志支撑。刚刚抱着飞星的腿,也是一半阻拦,一半靠着休息恢复精神。飞星猛地退开,她没了支撑,便歪在地上,险险地用双臂支撑住身体。
竹安忙跑过去扶住红芷,又不满地抬头看了一眼飞星。飞星只好转头不看她。
这时候坤宁宫的大门后面已有动作,没多会儿便吱吱打开。除了开门的宫女之外,坤宁宫所有宫女都在中路两侧跪迎皇帝。
她们觉得这一闹,皇帝不把坤宁宫上下剥了皮?皇后娘娘还真是迟钝,还不出来迎接皇上。自己倒霉就算了,到时候陛下拿我们这些小人物出气,那可就是掉脑袋的大祸。可真是麻烦!
所有宫女对于皇后的怨气再增加了一层。除了对背后真正主子的效忠之外,给自己又添了一层个人恩怨。
皇帝迈进门,往里走向正厅。竹安将红芷交给两个宫女送回寝室,疾步行到皇帝侧前方,引着皇帝绕过主殿,来到了坤宁宫的后花园。
叶黎安在那里做了一把秋千,树下又有藤椅,附近假山细水,鲜花盛放,还有小小的凉亭应景。叶黎安待得最多的就是此处了。
她不怎么喜欢去御花园,碰到那些嫔妃麻烦得紧。哪儿有自己的小花园舒服。
此刻,叶黎安坐在树下,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边的火烧云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竹安走过去,轻轻说:“娘娘,陛下来了。”
皇后眨了一下眼睛,问道:“红芷怎么样?”
“已经送回她的寝室歇着了。”
皇后抬眼看了一眼竹安,竹安盯着鞋尖,并不看过来。皇后沉默了一瞬,点头道:“你下去吧。”
这才转过头看向坐到旁边的皇帝,皱眉问道:“我关了大门,就是不想见客。看不懂吗?凭什么还把红芷打成那样?”
皇帝有些心虚道:“她没怎么样。”
“那我是不是可以叫人过来将飞星打一顿板子,把他也打到需要卧床休息为止?”
不远处的飞星听到了屁股一紧,旁边的竹安心里一沉,都想到:完了!
可是皇上却不要脸的说道:“皇后莫要生气。红芷是训练有素的暗卫,就是过两下手而已。没怎么样。别生气。”
皇后皱了眉头,烦躁道:“有事快说!”有屁快放。
好在她没有把后半句说出来。
“没什么事。朕就是来看看你。昨日你那样……难受。朕不放心。”
皇后的怒气一下就泄了,想到了英年早逝的皇子,有气无力道:“有什么不放心的?这么多人照顾我。我很好。你回去吧,别再来了。”
“皇后!”皇帝握住她的手,说道:“朕有负于皇后所托,也有负于太子信任。朕知错了。但———昊儿也不会想要看到你如此伤心难过。”
叶黎安的眼神落在天边的火烧云上,轻轻说道:“我不难过。我知道我们会再见的,我等着下一次替他改命。”
皇帝沉默了。
然后给飞星示意召来了太医。
等太医过来,皇后才惊讶地看向皇帝,问道:“叫太医来做什么?”
“没事儿,就让他看看吧。”
但眼神却是躲闪的。
太医摸过脉之后,皇上把人带去角落嘀嘀咕咕了好一阵。叶黎安蹙眉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实在摸不着头脑。
好一会儿,皇帝才过来,脸上明显有着喜色,说道:“太医说,你身体无妨。虽然忧思过度,但没有到————到怎么样的程度。”
叶黎安这才听出来不对劲,怒吼道:“你以为我疯了是不是?”
她看着皇帝尴尬的脸色,转了转眼珠,追问道:“是不是因为我昨天说的话?是不是因为不相信我说的,才以为我疯了?”
皇帝却疑惑道:“你昨天说什么了?”
“哎???”叶黎安也奇了怪了。昨天刚说完的话,今天就忘了呀?啥记性?而且,都不记得昨天说了什么,为啥就认定我疯了?
“飞星!”叶黎安出声喊道。
飞星异常殷勤地小跑过来,躬身道:“娘娘,下官在。”
“你说说,昨天我对皇上说了什么?”
飞星为难道:“娘娘,昨天您对皇上说了好些话。但是下官也记不得了。只记得娘娘很伤心,但具体说的话实在是记不清了。”
飞星也懊恼,作为贴身心腹,这是基本素养,却在阴沟里翻船,连这点事儿都记不住。
皇帝一脸“你看吧,我说什么了?”的表情。
叶黎安不相信,于是问道:“我昨天说这个世界是轮回的,所有的事情会发生一遍又一遍。我还问了你父母的名字,和洛少将夫妇的名字。你全都不记得了?”
皇帝疑惑道:“你问我洛少将夫妇的名字做什么?”
“你——”叶黎安气道,“你的关注点怎么能在这儿呢?你应该多想想自己为什么记不得?”
这句话说完,叶黎安自己却沉默了。
对啊!为什么会记不得呢?
南木笙智力卓群,记忆力惊人,连多年前某个宴会谁说了什么,穿了什么都能记得。为什么偏偏记不得昨日如此敏感的话题?
叶黎安低头沉思起来。猛然抬头,看向那越来越发红发暗的火烧云,惊讶得瞪大眼睛倒抽了一口凉气:难道?!!!这个世界为了防止局中人发现这个世界的真相,而在自我修正?
如果真是这样???
叶黎安决定做个实验。
皇帝这时露出温和的笑颜,安抚她道:“好了!别再想那么多了。缘来缘去总有时,该见时还会再见的。”
听见这句话,叶黎安又拿不准了。到底是南木笙在装作不记得?还是这个世界在自我修正?
“什么?”叶黎安问道,“你怎么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南木笙也奇怪道:“朕就是脱口而出罢了。”
叶黎安点点头,想到另一件事。皇帝对于昊儿的喜爱不比自己少。昊儿才去多少天,南木笙怎么这么快就有力量反而来照顾我了?看着根本没有新近丧子的痛苦。
“你———昊儿没了。我知道你也不好受。”叶黎安钓鱼道。
皇帝站起身,负手而立,叹气道:“唉~当然不好受。昊儿是朕最疼爱的孩子,是朕的命根子。朕怎么会不难过?但都这么长时间了,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活着的人总要活着的。”
这段话将叶黎安吓出了一身冷汗。昊儿刚去满打满算不过半月,怎么就是“这么长时间”了?
叶黎安看着眼前老迈的背影,开始对比自己的经历和何太后说的话。
如果说皇帝是个薄情的人,他能无视对自己个人的大恩,报家族仇恨,始终不忘洛家的恩。
如果说他是个重情义的人,他又对自己亲儿子的死亡如此坦然接受。
可是——老四死的时候,皇帝伤心了一阵。老三死的时候,他可是连一点伤心的样子都没露出来。
难道在他心里,孩子的地位竟如此低微吗?
她将皇帝留下来。抽了空,避着皇帝诈飞星,最近皇帝那么难过,有没有好好吃饭休息?
做到这一点十分不容易。飞星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皇上,从不离开。叶黎安还得靠竹安绊住皇帝,才能跟飞星单独说说话。
飞星知道皇帝最乐意皇后关心自己。而且,他也是怕皇后娘娘知道红芷的伤势后真的让自己另一顿板子。于是乐的多说几句。
“娘娘!您可说对了。先太子去后,陛下重击之下吐血晕倒。即使醒了,也是没了生志,频频哭泣责怪自己有负娘娘重托,又责怪自己没有保护好先太子。茶不思饭不想不说,几乎每日都要饮了太医开的安神汤药才能睡着。后来,陛下命下官去南木府取了府上花园中的一段木头。当时下官不明所以,后来看到陛下艰难挣扎着做成了木牌才知道是给先太子做的灵位。”
飞星说得哽咽,眼圈红红的,继续说道:“陛下听说娘娘去了南木府,也要去的。是下官和各位老臣拼死挡住才没让去。陛下便是国本,龙体不安之下如何能去?去了看到先太子,岂不是又要吐血晕厥?后来,先太子出殡,娘娘不知道,其实陛下站在城墙上远远送了的。那段时间,陛下用膳休息都不佳,走路都很困难,但还是坚持着送了先太子一程。唉~白发人送黑发人,怎么不难过?
后来,陛下回到寝殿,给先太子上香,与他说话。可能这给了陛下些许慰藉吧?前天开始,陛下忽然开始正常用膳,睡眠也极好,瞧着不怎么再伤怀了。
下官是看着先太子长大的,下官也伤心难过。但下官打心眼里怕陛下……. 唉~所以,陛下这样子是好事,娘娘莫要觉得陛下绝情而生怨怼。普天之下,若说能理解娘娘悲伤的,那便只有陛下了。此时正是互相依靠慰藉的时候,还请娘娘念着陛下即使自己伤怀也要来抚慰娘娘的这片心吧!”
最终,飞星还是说得落下泪来,看得叶黎安也十分感动。
得一忠友如此,南木笙此生不亏了。
不过,“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