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黎安想起来了,颜瑾淑的人生原来这么艰难。她虽然没想起全部,想起的几个回忆都让她心惊胆战。
叶黎安的童年也算不上多快乐。三岁那年,家里添了个弟弟,那时候叶宏辞职下海经商,成天地不见人影,回来也是醉醺醺的。黎爱莲虽没抱怨,但又要上班又要带俩孩子,实在是做不到啊。因此,奶奶来伺候月子,回老家的时候就把叶黎安带回去了。
奶奶是很好的奶奶,很好的婆婆,在黎爱莲刚入门不受叶宏待见的时候,十分心疼黎爱莲,事事想到她,时时宽慰她,把没得到女儿的遗憾全在黎爱莲身上补足了。可等叶宏和黎爱莲好起来,却越来越不平衡。叶振刚本就是个粗线条的大兵,常年不着家不说,回来了也是粗声大气的。那个年代家家都好几个孩子,她也喜欢孩子,没想到生叶宏时自己一人在家,没及时去医院,差点一尸两命。
母子虽都没事,却直接绝了继续生孩子的希望。叶振刚十分愧疚自己当时没能及时请假陪产,但仅限于愧疚,让他温柔点说个甜言蜜语是不可能的。他觉得不实际,钱给你、人给你、心也给你,但嘴巴就算了。
所以,叶黎安奶奶看到叶宏夫妇越来越好,越来越甜蜜,看到儿子对儿媳那么温柔有礼,高兴安心之余实在是嫉妒。自己好不容易生养大的儿子不管自己,竟然跑去给别人献殷勤。
她仍然如往常一般对黎爱莲好,婆媳俩是众人皆知的好婆媳。但回过头来,心里闷闷的,酸酸的。她也不想对别人乱说啥,跟老公也说不着这些。小叶黎安的陪伴正好给了她这个宣泄口,无意间就会说些有的没的。
明明手上还做着给黎爱莲做的辣椒酱,然后你妈做东西不好吃,要饿坏你们一家啦;明明在街上挑着给儿媳的衣服,张口就对叶黎安说你妈不会过日子啦。说得最可怕的一条,也是叶黎安心中所有不安全感的来源,是那句:“你妈给你生了弟弟,有了弟弟就不要你咯,所以才把你打发到奶奶这儿。你说,你最爱谁?你长大了要孝敬谁?”不管叶黎安情绪多低落,她总要等到叶黎安说出是奶奶才要满意。有时候叶黎安被逗得哭了,她就哈哈大笑,这孩子真不经逗。久而久之,叶黎安过得小心谨慎,唯恐大家都不要她了。
直至七岁那年,叶宏的事业终于稳定,叶黎安也要上学了。黎爱莲彻底把孩子接回来的时候,才发现孩子已经变成一个胆小怯懦的样子。而叶黎安的弟弟叶黎明却至今是开朗勇敢的性格。
多年后,叶黎安在父母身边观察了好多年,随着年岁渐长,终于知道父母对自己对弟弟一样的爱护,了解到奶奶那是逗小孩的话,明白大人之间的拉扯。她渐渐变得开朗自信起来,只是在内心小角落仍有个胆怯的孩子,面对情感面对抉择时出来挑唆她自卑和退缩。
长大成人了,母女谈心,得知真相的黎爱莲泪水涟涟,后悔莫及。她深夜辗转发侧时常常想,当时再难咬咬牙坚持几年,没把孩子送回去就好了,女儿可能也是儿子那般开朗的样子。
想到已过世的婆婆,这么多年的相处,让她扪心自问,她婆婆是不是好婆婆?黎爱莲肯定坚定地要说是天下无双的好婆婆,甚至对她比她亲生父母都好。对于叶黎安来说是好奶奶吗?也是个好奶奶的。在那个年代,她奶奶心疼叶黎安不在父母身边,吃喝玩乐从不肯缺了短了,对她悉心教导从不呼来喝去。按叶宏的话说他作为她独生子都没有享受过这么细致的照顾。但就是这样一个好人,却在几句玩笑间在孙女心里种下了心魔,生生将她塑造成这样胆小懦弱的性格。
往事唏嘘,不提也罢。
叶黎安自穿越以来第一次对颜瑾淑的人生有了具象的认识。她梦里,或者说回忆里那一幕幕简直可以称作虐待的遭遇,实在让她胆寒。
什么样的人会对一个三岁的孩子非打即骂?什么样的人会让一个孩子常年吃不饱饭?什么样的人会在隆冬时节在别人身上倒桶水,笑称给你洗洗澡?……
为什么自己跪在那里捧出手指让她拿针刺还不敢哭不敢缩回手?为什么传说中的父亲也那样冷漠?为什么明明说是父母姊妹,却要让自己在一边跪着伺候?…….
显然,自己想起来的记忆是残缺的。不过,回忆里总有个老人护着自己照顾自己,暖着自己的心窝。他是谁?
她陷在或梦或记忆里,漫无目的地走在一处梅园小径上。等回过神,身旁不见婢子侍者,此时日已西斜,天灰蒙蒙的,似是要下雨。她有些害怕,梅林枝叶葱郁,前后不见人,都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
她心想,自己可能无意间出了王府,到了附近的树林了吧。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找她?或者,自己可以就此跑掉?
她将这个想法细细琢磨了一番,最后放弃了。自己在这儿人生地不熟,连原身的记忆都没有,仅存的记忆也告诉自己原身在这儿过得也不愉快,自己能去哪儿呢?估计对自己来说没有比王府更安全的地方了。
于是,她掉头往回走,刚绕过一丛树,便看到晋王慢慢踱着步走过来,与她相距不过十几步,树繁叶茂遮挡了视线才没看到罢了。她顿时心下大稳,站在那里等他走过来。
晋王快走几步赶上来,问她:“平复好心情了?”
她点点头,此刻看着他温和的脸,始终微笑有礼的模样和深情的眼睛,她不由地想要相信他,想要依赖他,想要将自己这漂浮不定的灵魂寄托在他身上。
叶黎安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提醒自己可是有老公的人。就算自己死了,可是前几天还跟郝铭恩过日子呢,怎么能转头就因为自己害怕因为自己心无着落就产生这样不坚定的想法?实在是这几天的经历太诡异太离奇太陌生太丰富了一点啊。
可是,她为什么一想到郝铭恩就不舒服?是因为嘟嘟的关系对他愧疚吧?算了,不想了,先解决眼前的事吧。
她回身往前走,问:“这是什么地方?”
晋王一如既往地温和:“这是梅园,以前你很喜欢这里,心情不好就爱来这里走一走。”
这倒是让叶黎安感到意外。呵呵,原来就算脑子忘了,身体还有记忆,是吗?身子专门指引着她来这里,安慰脑子别乱想?
晋王看着她意外的样子有些失望,还以为她都想起来了呢。不过不要紧,她今日恢复得如此迅速如此之好,肯定是因为昨晚汤药的关系。麒麟角还有很多,保不准再喝两天肯定就没事了。
他想起那天听李太医说要麒麟角,二话不说就打算召集手下勇士去东海上寻宝,就只盼着她能等他寻来。没想到,他筹划了半夜,刚要定下方案,青松却来一阵耳语。
洛慕笙当即屏退左右,秘密接见了来人。那人披着深色斗篷,脸深深隐在围帽里,进来行礼磕头后依令站起,却并不言语,也不脱帽见真人。
晋王温和地笑着,等了一会儿,见那人并无反应,心中有了计较,站起身,绕过案几,走到那人前面,躬身行了礼,后说道:
“阁下深夜来访,必是有所指教,何不坐下说话?”
那人并不侧身避礼,只对着晋王微微屈膝还了礼,才缓缓把帽子摘下,灯光下一张莹白如玉的娇美面孔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早闻晋王是鬼见愁,今日一见才知这市井流言不可信。”她并不就坐,而是上前一步,一双眼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说道:“原来竟是这般斯文好看。想来你是并不常出门吧?”
晋王仍微笑着说:“阁下坐下用点茶水吧。”却并不叫人上茶。
那女子见此,捂嘴娇笑道:“晋王莫恼,开个玩笑罢了。我深夜来此,是想将此物献上。妾身献完便走,绝不多加叨扰。”
青松听她言辞无状,口称妾身,十分后悔将这女子引荐给王爷,真怕又是个得失心疯追随王爷的烂桃花。
那女子将左手从斗篷里推出,掌中握有一方小盒。晋王负手站着并不接过去,青松忙过去接了,走到晋王身旁打开给他看。
盒子里是一根看着像鹿角的东西,食指粗细长短,通身金色。
晋王一看,瞳孔一缩,脸上不显风云,看向那女子。
那女子微微抬起下巴自得道:“晋王怕是没见过此物。此乃麒麟角,这等天下稀物,今日端方献于殿下,愿殿下……”她转眸看了他一眼,继续道:“得偿所愿。”
晋王缓缓踱回桌后,坐下:“姑娘莫不是笑我粗浅?拿此等物事哄骗是麒麟角。我虽不至见过麒麟,也知这麒麟体型庞大,其角也大过矮树。你这小小一角,莫不是幼鹿之角?”说着轻轻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