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此刻还有盼着以后能跟自己的夫君花前月下琴瑟和鸣的人,那便是颜如月了。她坐在那里,不时偷偷瞧一下晋王,觉得他行走笑谈间丰神俊朗优雅洒脱,实在是个如神仙般的人物。
叶黎安进来时,看到的便是她那羞答答偷偷瞧的模样。主位上的两个人犹自暴怒或阴阳怪气,看到她表情都未曾变过,也不曾起身,更不曾开口问过什么。
他们只顾着诘问晋王,有没有把他的岳家放在眼里。
晋王不理不睬,走过去扶住叶黎安,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要去散散心吗?”
颜夫人气结,“我们都来了你们府上了,难道她还不该过来拜见我们吗?”
晋王夫妇好似没有听到,叶黎安跟晋王耳语:“我来替你阿妹报仇。”说完调皮一笑。
晋王没见过这样活泼的颜瑾淑。他的阿妹从来都是知礼持重,对人宽厚而温柔,甚至于是有些懦弱的。他曾担心她这样善良,恐有恶奴欺主,这才将服侍自己长大的孙嬷嬷给了她。
颜如月看着他们腻歪的样子,果然气得嘟起了嘴,心里暗恨她怎么就没死。她起身敷衍地行了个礼,一翻白眼说道:“姐姐安好!姐姐既然无事,怎么能不给家里去信?你可知父母亲有多担心?”
晋王扶着叶黎安坐下,站在她旁边问着喝不喝水吃不吃点心之类的。夫妻俩好似根本没听到一般。
颜夫人本想撺掇着自家夫君大闹一场,好看一场戏的。如果颜瑾淑真死了,那真是喜上加喜。没想到,她不仅没死,还装出一副夫妻恩爱的样子。真是气死她了!
颜夫人猛一拍案,喊道:“瑾淑!!!怎么?生过一场病,连礼义廉耻都忘了吗?无事生非惹人担心不说,进门也不知道跟父母磕头问安。二十几年的教养学到了哪里?”果然是贱人生的贱胚子,烂命死硬不说,竟还恃病而骄,进门连磕头请安都不曾,成何体统?
叶黎安转了眼珠定在她脸上,回头喊道:“红芷,去拿两个蒲团来。”又回头看着颜夫人虚弱的扭捏道:“女儿本是体恤父母亲一路辛苦。母亲既然执意见礼,那便见吧。女儿只能受着了。孙嬷嬷!进来瞧着,回头叫府内的礼仪官记上。呈到御前,陛下必定对颜家感到欣慰。”
颜夫人被她说懵了,颜如月眨巴了几下眼睛不明所以地看向母亲,连颜将军听到这话一时也被绕得忘了在生气。几息后,颜夫人终于反应过来她这话的意思,气得颤抖,手指着叶黎安:“你说什么?你这小……”
“哦,母亲不必忧虑,女儿准备了蒲团,必不会让你和父亲弄脏了衣裳。”
颜夫人心里的恼怒如台风席卷而来,骂人的脏话咻咻掠过心头,速度快到她嘴巴都捕捉不住,只是瞠目结舌得伸了手指颤抖:这小贱婢竟然让我跪她?好大的口气!呸!她一个下贱胚子,从哪儿爬出来的自己不知道吗?向来都是她跪我。于情于理都该是她跪我!她这是胆儿肥了啊。我就知道她嫁了晋王,有朝一日心会变大。养她二十年,竟敢恩将仇报,终于是翅膀硬了是吧?
这时,颜夫人和叶黎安同时记起当初颜瑾淑回门那一天:
成婚第三天回门时,颜夫人便称病不出。颜瑾淑去问安,竟假装睡觉,将颜瑾淑拦在门外院中晒了半日。颜瑾淑本想走,但伺候颜夫人的李嬷嬷却说新妇不曾见过父母便回有失礼数,会给皇家抹黑,让晋王被皇帝苛责。颜瑾淑便不敢动了。等了半晌,晒得头昏眼花,颜夫人终于让人进了屋。颜瑾淑一看,颜夫人精神抖擞衣着整齐的坐着让婢女涂丹蔻,显然是既没病也没睡。
颜瑾淑自小被颜夫人搓磨地看见她就心颤,自是不敢摆什么脸色。但临出门时宫里来的教引嬷嬷反复叮嘱:如今她是皇室嫡妻,不管在哪儿没有皇室向臣民下跪的道理。就算回了娘家,也要在父母行大礼请安尽了臣民的本分之后,才能向父母跪下请安尽为人子女的孝道。因为天地君亲师,先君后亲不可乱。
颜瑾淑谨记着嬷嬷的嘱咐,懦懦地站在那里,不敢跪,更不敢叫颜夫人跪。
过了半晌,见颜夫人好像并不在意她,便嗫嚅道:“母亲~既母亲无事,女儿先回去了。”
“贱人!”颜夫人暴喝,颜瑾淑吓得身体一颤,忙抬头,却发现颜夫人正看着涂指甲的婢女。
颜夫人端详着指甲,屋内落针可闻。仔细看完后,她突然给了那婢女一巴掌,打得女孩歪倒在一边。
“好大的胆子!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竟不肯跪着!真该前些年就把你捏死了才是,免得你今日过来耀武扬威碍我的眼。”
那婢女趴跪在地上,不敢吭声。
颜夫人又看了看指甲,终于回过头对着颜瑾淑,皮笑肉不笑地轻慢道:“瑾淑啊!你如今成了家,就要学着掌家管理下人了。母亲今日教你。这贱婢被我父亲相中,明日便要去文家了。是以今日她便生出异心慢待主子。涂这丹脂不肯用心不说,竟还不跪。你说我打她,对还是不对?”
颜瑾淑低着头,不敢说话。
她眼神渐渐凌厉:“瑾淑!你嫁了人了。是不是也跟这贱婢一样,成了晋王妃便瞧不起颜家,瞧不上镇关侯府的门第了?”
“女儿不敢。”她仍然低着头。
“那就好。母亲乏了。你跪下磕了头便回去吧。来人啊,把前几日买来的银钗给瑾淑带上。省得啊,说我这嫡母苛待了庶女,回门都没个伴手礼。瑾淑莫嫌弃,银钗素净,最是衬你肤色。”
颜夫人看着下跪的瑾淑满意一笑,往窗外一看,新秋气爽,日头正好,真真是好时节。
颜瑾淑戴了个丑银钗出来,被拦在院门外的孙嬷嬷一看便知道怎么回事,回去便跟晋王说了。那时晋王喜爱颜瑾淑,颜瑾淑却对他毫无心思,真是把他当作比天大的夫君却并没当作爱人。她对他也像她对着所有人一样畏畏缩缩战战兢兢。在她心里,他混在一众需要自己仰望和顺从的人堆里,并无其他特别之处。
第二天一早吃饭时,他一提到那支银钗,颜瑾淑立马恭敬跪下,惶惶歉然道:“王爷恕罪!是不是臣妾这银钗不合规制?父母赐不敢辞,但我万万不会戴出去了。”
晋王看着她的脑顶,看着她瘦瘦小小的一团,眼神闪了闪没再言语,只把她拉起来,带去郊外玩了一圈,回来时特意绕道都城最好的首饰铺汇宝阁买了一整套头面。颜瑾淑虽还战战兢兢,但明显是欢欣的,嘴角小小的勾起,眼神亮了许多,频频从风吹起的帘缝偷看外面的喧闹。
后来,颜夫人登门拜访,或颜瑾淑不得不回娘家时,周遭无人便明里暗里警告颜瑾淑不可忘本。若她敢行差踏错就要向太后告晋王,让他失去皇家依仗。
颜瑾淑自是怕的,她认为颜夫人完全可以做到。成婚第二日晋王带她向太后请安,她便知道太后不喜她。因此,即使后来知道了世间道理,知道了颜夫人能耐并没那么大,也不敢冒险让她在太后面前诋毁晋王。直到魂归九天之前,只要见了颜将军颜夫人,她始终向他们恭敬磕头请安。
晋王自然是劝过的,但颜瑾淑认下了这份恐惧和担忧,并不为所动,顶多跪下磕头时避着晋王罢了。晋王劝无可劝,只得由她,想着慢慢对她好了,心无所惧才能恣意活着。
再往后,她跟晋王感情一日好过一日,又有了身孕。晋王不仅是她丈夫是她爱人是她孩子的父亲,更是她的主心骨是她的天和地。她便听了他的话不再回颜家,不再见颜家人。每回颜家递了帖子,无论是要登门拜访,还是叫颜瑾淑回娘家,她都一概送到晋王处,自有他处理妥帖。
她什么都不需要担心。
自她记事以来,只有成婚后的这三年才过了一段安心舒畅的生活。
她幸福得做梦都要笑出来。
跟阿哥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