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二娘耳听他称自己为二娘,十分感动,当即落泪,点头微笑。
洛慕笙又对另几个尊称叔叔伯伯的一一鞠躬拜谢,更是对沈万三称他对弟弟有养育之恩,又对洛家有续火之情,实该有仲父之尊。说若自己日后能报了洛氏一族之仇,必不忘众位叔伯之大恩大德云云。
这些话听得这些人心里热热乎乎的,简直都要晕了。尤其是沈万三,心里热乎的拜谢二公子,沉吟不语。多年掌控洛家庞大的家产,又因他经营得当,早就有些不同于初心的心思。媳妇又常常说到阿三的功劳,说是就算二爷在世也不见得能经营的如此之好。
这些年经商掌家纳妾生子,阿三从不肯听媳妇儿说话,却把这句听进了心里。他觉得自己将当初洛府的钱都还给两位公子,这些年经营得来的归了自己也行吧?实在不行,自己给些利息也是可以的。
他尽心尽力抚养小公子,吃穿住行无一不精。就算平时亲力亲为事必躬亲仔细照顾的是翠环,但若是没有他在,小公子哪儿有这样的好日子过?
有时候他暗自琢磨,如果那晚他没能逃出来的话,小公子一定也会殒命。退一万步说,小公子侥幸逃出生天,以翠环的才能定是不能像他这般护佑着小公子过安稳日子。
于是,他在监督其他人的同时,自己倒生出了别样的心思,越想越觉得自己那个想法不过分。
二公子那句“仲父”简直说到了他的心里。
现在看二公子在宫中过得实在不错,对自己又尊敬有加,他忽的想到那夜的凄惨,在心中感到热乎的同时,数道情绪掠过心海:对旧主的思念,对仇人的憎恨,以及对洛慕笙过的这样好的疑惑。
他略微想了想,将自己的疑惑压了下去,猜测着是皇帝为了彰显自己的仁慈或者拿捏着二公子不让洛家旧部闹事。总之,他觉得大事还不能只指望身在深宫虎穴的二公子,好好培养小公子静待时机才是正理。
他转头看向小公子,正巧看到小小的洛慕峻仰头望着二公子。
而洛慕峻此时看着他这位二哥,脑中掠过一个想法,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
洛慕笙一一拜谢完出了门,悄悄回了宫,心中大鼓从出宫开始一直没停下来过。他终于找到了亲人,等到了自己的大本营,那颗飘忽不定的心终于像重新系上线的风筝,在空中悠荡却不再迷茫。
在这些人的联络和张罗下,等落幕笙成年时就已经积累了庞大深厚的资源和势力。封王开府后,行动更加自由,洛慕笙深入军营,四方奔走,屡立奇功。短短几年间,积累的声望和人脉,倒比阿三他们这么多年的努力还要多。这得益于洛慕笙身上的标签:王爷!得皇帝宠信!皇帝的养子!与党争或尊位之争无关!
谁都能没有后顾之忧的与他来往,能够推心置腹真心相待的反而比其他几个风头十足的皇子多的多。
这些年,洛慕笙当然也没忘了自己的妹妹。他几乎将宫里的角角落落都搜了个遍,还是没能找到她。要么,她在皇宫某个不为人知的密室中;要么,根本不在宫中;要么,她早就被……。他不敢想最后一种猜测,只留着希望慢慢找。
终于,在第三次跟着皇帝去皇陵祭祀的时候让他发现了端倪。当时他并没有想太多,以为这是祭祀的一项。
他不像其他皇子,六岁起便要跟着皇上皇后每年来皇陵祭奠。洛慕笙是等到十六岁封为正经的王爷之后,皇上才带他一起去的。
皇上慈祥的笑着说:“之前名不正言不顺,如今你顺利封王,可见天下人都认你为朕的养子。那从今年起,你也跟着去,好好拜一拜南木氏先祖,让南木氏先祖好好看看你长成如此优秀的青年,定会十分欣喜。你身上……”身上流的是南木氏的血,合该认祖归宗。
皇上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旁边的皇后奇怪的看了一眼,皇帝才眨眨眼,似是强行断了什么念头,收拾表情继续说:“你身受南木氏养育之恩,去拜拜也是应当的,不算背弃了洛氏。”
说到后面,越来越年迈的南木铮声音中竟透出几分酸楚。他真想,真想让潇儿给他生的儿子名正言顺的站在自己身边。父子俩一起坐享这天下,执掌乾坤,他身去后若是能将这天下至尊之位留给他多好。
南木铮看着跪在下面的洛慕笙,心中升起一片慈爱之情。他承认他对于笙儿是比其他儿女不同的,许是笙儿太过聪慧优秀还豁达淡然,许是他长得实在像他母亲。他对于笙儿总比其他孩子多出那么一点耐心和期盼。
只是,一切都隔着深深的鸿沟,生的养的看似只一字之差,行起事来却是千差万别。连那不中用的太子、齐王能吃能用的,笙儿都碰不得。南木铮每次看到洛慕笙吃的穿的用的玩的与其他皇子有别,马上会想起自己幼时在这深宫与母亲受的冷遇。然而,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他没有办法冲破礼教去擅自提高洛慕笙能享受的待遇。
这该死的礼教!
南木铮烦死了这教条的古板的千年不变的尊卑之别三纲五常。人活一世也就几十年,人人都自由自在的活着不好吗?想跟谁在一起就在一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多痛快!非得像这宫装,层层包裹住人,还每个人都得个区别。
他觉得这些年真是亏待了笙儿。其实他才该是他南木铮的嫡长子,继承他所有的荣耀和志向。
真是天意弄人!
南木铮觉得不公平。
洛慕笙标准的行礼回话,再严苛的老学究都挑不出毛病来。
南木铮看着又一阵难受。对比得贤妃宠爱的齐王肆无忌惮吊儿郎当的样子,洛慕笙的优秀透着一种无所庇佑而不得不进取的紧绷感。
潇儿!当年你若愿意随我心意回宫好好过日子,何至于让咱们的孩子变成这么可怜的样子?
南木铮沉浸在忧郁中,挥挥手,独自舔伤。
过了几日,皇帝带着少数几个肱骨大臣和皇后贤良淑德四位贵妃,在皇陵举行了盛大的祭祀之礼。这一年原没必要如此兴师动众,但谁也不知道皇帝怎么想的,他想这么做大家只能照做了。
当着众人面,皇帝亲自将晋王拉出来,让他在自己身后跟着帝王夫妇和太子一起行礼。此后,晋王的日子更是顺当了,哪儿哪儿都像是给他开好了门,迎着他一般。
祭祀礼进行到近午时,在大家一起吃饭时,晋王注意到皇帝不见了。直等到日头西斜,该回都城了,皇帝才又出现,神情有些……莫名其妙——似是喜,又如悲,看着还像有些少年的雀跃。
洛慕笙留意了一下皇后的神色,但她如没有看到一般,刚刚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子。四位贵妃难得跟着来皇陵祭祀,皇子们虽是年年跟着,但洛慕笙瞧他们一个个撒欢儿的模样,连最大的太子都只顾着跟大臣们聊天,肯定没人留意过皇帝的异样。
飞星注意到晋王对皇帝的好奇,特别留意了一下。但主子无令不敢妄动,只是悄悄记住皇帝车马进出的方向,来回的时辰。飞星虽然年轻,看着吊儿郎当,一副欢脱的模样,办事时却是十分牢靠。这些年深受洛慕笙信任和倚重。
话说回来,身在宫中,若连这样一个与自己相依为命的随从都信不得,那还有什么指望?这些年晋王大大小小的事,飞星几乎全权参与,无事不晓。当然,这样的信任和忠诚,也是主仆俩双向奔赴努力的结果。
和王司宫一样出身掖幽庭的飞星,自落幕笙八岁同皇子们一般去前朝进学时就无名无分的跟着,算是陪着一起长大了。刚开始,飞星对自己的命运感到委屈,别人都是被正经王爷挑走了,要么就被安置在前朝当值。只有自己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竟是跟着一位全家尽覆的世子爷。
虽说自己这身份,实在不是个可挑挑拣拣的。但是,刚跟随洛慕笙的半个月,他属实郁闷了一下。最主要的是,每个月宫中侍从宫女发例银的时候别人排着队领完就走。到他这儿就要看着几个管事的内官在那儿嘀嘀咕咕半天,直等得排在飞星后面的人都斜眼看他或者实在等不住换另一队列,才能从皱着眉头的管事手里领上一份和宫中做杂务的侍从一样的银子。
这不对啊!飞星想争。
那管事刚要横眉开口呵斥,他上一级的内官拉住他和和气气地开口:“你先拿着用。你现在这身份咱们把握不准,也不知该给你发多少例银。等我先报过上级,问一声,再给你补。”
飞星从没见过这么高职位的内官与他这样和气的说话,一瞬间慌了神,根本不敢对视,狠狠点点头,便抱着少的可怜的钱跑了。
那内官对那管事使了个颜色,那管事转眼珠子想了想,立即拱拱手,悄悄谢他刚刚拉住自己。
飞星的问题,一级一级往上报,每一级的内官都不敢擅自作主,沉吟片刻便跑去问自己的上级。等王司宫听到下属问起时,已经是三天后了。
王司宫看了一眼下属,问道:“你觉得呢?”
那下属偷偷觑着王司宫的脸色,不敢随意答话,老老实实摇头请王司宫赐教。
王司宫将擦过手的巾子扔给他,深吸口气道:“你们啊!就是太势利眼,才忘了究其根本。好好回想一下事情始末。”
那下属便站在他门外真想了一中午,等王司宫睡醒午觉,看他还站在这里,便问道:“想明白了吗?”
“小的想起是皇上随口说让洛世子跟着皇子们进学。然后,皇后娘娘说的少个在前边儿伺候的。皇上就说让您拨个人过去给世子用。这些小的都是亲眼见到,亲耳听到的。可是……可是,大人!这跟飞星的例银有啥关系?小的们现在不明白的是,飞星既然是赏给了世子爷,就该洛世子养着他;但话说回来,他的户籍还在宫里,并没有迁给世子那边,又该宫中给钱养着。这倒让小的们犯难了。请大人赐教!”
这下属恭恭敬敬地跪下听训。
王司宫睡醒午觉,一身轻松,心情舒畅,便跟他说道:“你啊!就是想太多了。我说让你究其根本。还不明白吗?洛世子用的什么钱?”
那下属想了想恍然大悟,喜道:“小的明白了,大人。人是皇上皇后给世子的,钱是皇上皇后的,连世子都是皇上皇后养着的,那飞星的钱也归宫里就对了。但按照什么标准给?”
王司宫叹了口气,喊道:“苏诚!”
外面进来一个明显精神壮硕的侍者,在一群养在深宫多年皮白肉嫩的内官侍从中一眼就能挑出来。
“你来说说!”
苏诚为难得皱着眉头道:“司宫大人,小的愚笨,不敢妄议。”
当大家都以为他要住嘴时,他紧接着说道:“不过,大人之命不敢不从。小的私以为既然是皇上皇后特意嘱咐的,又对世子如此重视,一应吃穿可比皇子,既如此此事就悄悄的按照皇子贴身侍从标准解决了就得。再拖下去,万一传进皇上皇后的耳朵里,那可就糟了。轻则罚俸打板子,重则丢了职位。不值当啊不值当!”
他憨憨的说出一大段话,惹得那下属十分不快。但他看着王司宫的脸色,似是很认同苏诚之言,因此不敢发作,只是回去了倒是跟苏诚较起了劲。
一个刚来没多久的毛头小子,还敢教老子做事?老子在宫中多年游刃有余,用你多嘴教我?
他磨起了洋工,拖到第二个月也是好声好气的送走了飞星。结果,当晚洛慕笙就在晚餐间状似无意提起要出宫去洛府清点财产。皇后微讶,追问缘由,才知道飞星身上没有银钱,洛慕笙又无多余钱财养着他。主仆二人有时候跟着兄长出宫或让人带些外面的小玩意儿都没钱支付,十分不便。
皇后还不曾动怒,偶然来坤宁宫要悄悄进来一叙家常的皇上大动肝火,果然将那下属打了板子,革了职位,丢出了宫外,连王司宫都被斥责了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