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言的话就好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般,说出来之后让年轻人猛地一怔,可饶是如此,年轻人仍是强硬地道,“你知道什么,不要装作好像什么都知道的样子,我们也不需要你的怜悯和施舍!”
观言不因对方的怒气而动摇,只是依旧沉静地道,“很抱歉,强迫你想起那些伤心的往事,这是我的不对,但是我是真心希望能够帮助你们,而且这是伤害你们村庄的人的过错,你们没有半点理由要为了他们而受苦和怄气。”
他的话字字有力,字字有理,正直的表情难免打动对方的心,公正的话无法不引起对方的共鸣,这让年轻人一时无言以对,寒冰一样的神情几不可察觉地有了一丝松动,此时,村长却忽地道,“我说娃儿们呀……快到了吃饭的时间了吧……”
他突如其来不合时宜的一句话让三个人皆是一怔,随即年轻人皱起眉来道,“爷爷,难道还要留他们吃饭?”
老人家慢条斯理,却又文不对题地道,“舞队要来了呀……总算等来了,一丝光明不是吗……”
年轻人仍皱着眉不语地看着他,似是有一万个不情愿。
观言这时起身道,“没关系,我先离开吧,桑落姑娘是因舞队之事而来,她留下来便好。”
“观公子……”桑落一听想阻止他离开,观言已经先一步对村长和年轻人有礼地道,“天色已晚,请你们先休息吧。”
村长像是没听见一样,只道,“神坛已经毁了,你可知道……”
观言点点头,道,“我知道,我会去看一看的。”他像是听懂了村长的话,又看了桑落一眼,示意她留下,便离开了村长所居住的小屋。
此时夕阳西下,晚霞映照着早已衰落的神坛,观言看着它,几分唏嘘,几分哀叹,他是能够想象得出在如此神圣的祭坛上祭祀的盛况的人,同时,他也能想见神坛被毁的凄壮画面,他趁着太阳没有完全下山,还有残留的光线,赶紧走上神坛细细查看,这座神坛是少见的方形,整个用土夯实而成,再用石子砌筑,而两根巨大的神柱则浑然天成,上面原本雕刻着的图案因被烧过已经面目全非,而神柱和神坛合起来便有了天圆地方的象征,观言沿着祭坛慢慢踱了一圈,并未发现有什么线索能提示他此处所供奉之神,他索性在祭坛下找了一处盘腿坐下,面对祭坛细细思索应该如何帮助这个村庄恢复,但最大的问题仍是他还不清楚此地是因何事被毁,但此时天色已越来越黑,祭坛上也无法再找出线索。
当黑暗完全笼罩祭坛之时,有个声音忽然在他身后冒出来,那声音冷冷的,似是带有深深的恨意,而语调却又是倔强的,仿佛有着无限的不甘,但他说的话却是观言想要知道的,就听他冷冷地诉说道,“那是七年前的事,我们只是一个小小的村庄,因有神明的护佑而平安富庶,可七年前的一日,一个官员无意中来到我们的村庄,他见到我们的青丘神后便想据为己有,可后来他发现他无法将青丘神请回,就将我们村子里能召唤青丘神的女巫抓回府中,他命令女巫为他召唤青丘神,女巫不肯,那官员竟然将女巫活活虐杀,手段残酷得令人发指,这样还不够,因为女巫至死都不肯召唤青丘神,官员一怒之下竟然带人杀入我们的村庄,烧毁了我们的神坛,泄愤而去,我们不过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村庄,又如何对付得了一个堂堂大官,最终,只好忍气吞声,便是因此,我们失去了女巫,也失去了我们的神明。”
观言听完他的这一番话之后不禁怔住,他压根没想到仅是出于这样的理由,就会遇到如此巨大的祸端,见他不吭声,年轻人不禁冷哼一声道,“你想不到吧?就因为如此荒唐的事,毁了我们一整个村子,你叫我们如何能甘心?”
观言这时起身转过脸去,问年轻人道,“那个官员是谁?你可知晓?”
黑暗中,只见那个年轻人摇摇头,却道,“我只听见别人都叫他大人,但若是让我见到他,一定能将他认出来!”
听到这里,观言基本上已经知晓为何周大人要派自己前来此地调查了,他不觉沉默不语,此时虽然看不清年轻人的表情,但心知遇到这样的事必定是极为愤恨的,也难怪整个村庄不仅没落至此,更让他们对外来人的信任度降到最低,此番年轻人肯来这里对他说这些,恐怕是桑落的功劳,他想到这里,才轻轻地说一句道,“谢谢你愿意将这些事告诉我,虽然过去的事我已经无法更改,但我的承诺绝不会变,你现在不必要一定相信我,我只希望当我完成诺言的时候,你能够改变一些对外界人的看法。”
他的话出自真心,没有半点虚假,观言生来就好像带有一股端正之气,又或是他一直以来言行如一所致,是以他的话说出口,总能让人不知不觉间就对他产生信任之心,年轻人也好像不自觉地相信起来,却又“哼”了一声,别扭地转过头,然后离开神坛。
观言兀自站立在原地,一时只觉得万籁静寂,过了没多久,就又有一个人朝神坛的方向走来,那人有着纤瘦的轮廓,虽然只能看见人影而无法看清楚面容,但观言在这一瞬间仍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变得快速起来。
“观公子。”那人嗓音低柔,像春风般拂过耳畔。
是桑落。
观言一瞬间心如擂鼓。
他尽量保持镇定,出声道,“谢谢你,桑落姑娘。”他指的是刚才年轻人愿意前来告诉他过往的事。
“我说过,我也想尽一份力。”桑落道。
观言不知该说什么,又不想气氛变得尴尬,只得随便找了一句问,“饭吃过了吗?”
“我便是来找你一起吃的,我们不是还有些干粮吗?”
观言一怔的工夫,桑落便走向他,观言喃喃地道,“你为什么……”
“为什么不跟他们一起吃,是吗?”走得近了,便能隐约看清楚桑落了,黑暗之中,她的眸光像是星光闪烁,忽近又忽远。
观言注视她,便听她又道,“因为我想你一个人的话肯定懒得吃,何况,吃的东西都还在我这里,也没见你来拿。”
被她说中,观言无法反驳,桑落拉着他走到神坛边上说,“来,我们就坐在这里吃吧。”
她席地而坐,率性的模样再度让观言怦然心动,观言走过去坐在她的身旁,接过她递来的食物,慢慢吃起来。
“那个年轻人叫阿凡,并不是村长的亲孙子。”桑落边吃边道。
“是收养的?”观言问。
“嗯,七年前他的父母因为想保护女巫,而被那名官员杀害了。”桑落又道。
观言不禁默默无言。
“你会觉得不公平吗?”桑落问观言。
观言点头,却也是无奈地道,“的确,但世上不公平的事又何止这一件,但现在既然知道了,我就不能够袖手旁观。”
“你是真的想要为这个村庄出一份力吗?”桑落问他。
“嗯。”观言毫不迟疑地点头。
“那你打算怎么做?”
观言想了想道,“我想先帮他们找回青丘神,再修复神坛,然后将那些流离失所但一心想努力生活的人们带来这里,虽说村庄里失去的亲人已经不可能再回来,但人与人的关系可以修复也可以重建,我想用不了太久,这里的气氛和环境一定也会慢慢好起来的。”
桑落见他已想的如此清楚明白,不禁转过头注视他道,“你真是个有心人。”
听到这句,观言并未抬头,他只是拿着食物,垂眸道,“我是个孤儿,我的父母也是被无故杀害而亡的,所以我能够了解这一切的怨恨,但因为我有一个疼爱我的师父,所以我感受到的大多是爱,而不是恨,而要打开一个充满恨意的人的心其实是相当艰难的,不仅需要花费漫长的时间,也要有足够的耐心,我虽然想帮助他们,但在这件事上我却心有余而力不足,我能做到的,也仅是刚才那些事而已。”
桑落因他说的这番话怔了好半晌,她之前并不知晓他的身世,压根不料原来他跟阿凡其实没什么两样,“观公子你……”
观言这时才抬起眸,转过脸来道,“这是我很小时候的事了,其实自己也记不太清楚,所以也许也没资格说什么,只不过,我总是觉得,这个世间仍有好的一面。”
桑落一时并不言语,过了好半晌,才道,“也许吧,人们总是在期盼好的事出现,可所有的好事叠加起来,都比不过一件恶的事让人感到绝望和痛苦,难道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