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如往常一样催促自己回山洞,观言点点头,这里夕阳一旦下山,很快就会迎来黑暗,虽说他已经大致认识了来去的路,只不过若是到了夜晚,把握也会少许多,有他带路,自然是最稳妥的,而且每次都能赶在太阳完全落山之前就回到住处,不得不说这在偌大的森林中相当有安全感,尽管这份安全感中仍然充斥着令人不安的气息,但观言每一天都在密切关注着他的状况,观言相信凭自己那么多天下来对他的细致观察,要发现他的不对劲应该不困难,至少不会毫无所觉,再加上他四处都检查过,能够确定事发地点至少不会在自己的住处,所以每当回到山洞,他也会感到安心许多。
日复一日,这一日一如先前那几日,一早观言洗漱好就离开山洞,带着兔子去炊事屋找人顺便找吃的,那人的食量大,是以总会煮很大一锅食物,其余小分量的都是为观言准备的,但因为种类多,所需要的时间也不少,原本会为观言提前做好放进山洞的早点现在就放在炊事屋的石桌前等着观言自己前来挑着吃,等观言吃得差不多了,那人就带上弓箭先去林中狩猎,观言要么留下看火,要么一起去,通常都随观言的意,不过这一日显然有些不太对劲,只因当观言来到炊事屋时,却并未在那里见到人,不仅如此,石桌上的食材不知为何被糟蹋得一团乱,木屋里的炉灶上也是一片狼藉,观言一怔,连忙放下兔子四处寻找起来,可炊事屋周遭都找遍了,也没发现人影,观言有些着急,直接往小溪边跑去。
小溪连着河水的下游,那人总会在河水里洗澡,用小溪的水清洗猎物,平常若没有在炊事屋看到人,那么说不定会在溪水边,观言匆忙往小溪边跑去,却在接近的瞬间见到一地的血腥和残骸,他顿时一惊,意识到有什么将要到来,他不祥的预感似乎即将成真。
平常的那人绝不会将小溪弄得如此脏乱,从炊事屋到这里的一切都已经显示那人出现了症状,虽然观言不晓得是因何引起的,可确确实实发生了令观言一直以来都担心的事。
观言被强而猛烈的血腥之气惊得一时不敢轻举妄动,他意识到此时此刻并不是应该寻找到人的好时机,兴许他应该躲得远远的才是正确的做法,可是观言吃不准那人会在何地,这里完完全全是他的地盘,自己又该躲去哪里?
观言心中慌乱,他自知不能回山洞,只因那里并无出路,绝非躲避的好去处,而森林中他没有优势,只因他见过那人狩猎的本领,他能在极短的时间内锁定在林间飞奔的任何猎物,一击即中,自己的速度根本不可能快过他,若是藏身在树梢之上,一旦被发现连逃都逃不掉……但那么大的山林,一定有能够躲避的去处,观言使劲想着,忽地想到了那片花海。
是了!那里应该可以躲一阵,那片花海极大,花茎又高,他只要躲在花海的深处,应该可以设法避开那人的追击。
观言无从知晓对方此时的情形,但凭借溪水边的惨状来看,狂乱和不可控是必然的,如此想定,观言立刻奔向那片花海,他觉得那应该是最安全之所,至少从眼下的情形来判断,半个多月以来,他并未见那人踏足其中,好像一直在很小心地守护着这片花海一样,这样一想,观言愈发觉得花海是绝佳的藏身之处,他抄着近道,很快见到那片金光灿灿的颜色,观言脚步不停,沿着斜坡滑下山谷。
一时间花香扑鼻,四处静谧,仿佛进入了另一番天地,观言从方才开始就“怦怦”直跳的心到此刻才总算慢慢平静下来,他靠着山谷壁微微喘气,也不敢多有停留,立刻钻进了花丛之中。
正如观言所想的那样,花海深处那些太阳花花盘层叠交错,不留一丝缝隙,连阳光都洒不进来,花茎又足够高,完全能够将他的身影藏匿其中,观言走到深处,找到合适的落脚处,便坐了下来,然后他开始思考逃离的时机,只因躲在花海中只不过是一时安全,绝非长久之计,但他自知也不能继续留在森林里,一旦脱离花海,就要设法先离开这座森林,虽然就这样丢下那人令他心中不安,可目前看来他并没有能够与他正面抗衡的力量,一切毫无预兆,突如其来,这样的情形下,观言什么都无法判断,只有先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有机会再来拯救他。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观言一直在脑中描绘着出路,他是乘轿来此,下了轿就是一条□□,但在那之前,轿子被那人推了好一阵才停下来,而这段时间他到处走动,也一直在观察到底哪条路是他来时的路,只是那顶轿子不见了之后,连车辕的痕迹都没有留下,□□的方向又是这座山谷,反方向却是那人所住的山洞,这意味着本该是出路的地方却只是个死胡同,而后所有的延伸地带就都是森林的范围,这也是观言看似没有被禁锢起来,对方却似乎也从不担心他会离开这里的原因,就好像这里四处封闭,压根没有出路一样。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无论哪里,一定都有进入的方法,更何况还有一顶轿子要抬进来,所以□□附近势必会有一条通路,观言唯一能想到的仍是那人所住的山洞,在他看来,只有那里最有可能。
然后就是时机,若是平常,那观言非常清楚何时那座山洞是无人的,可现在却不然,他根本无法捉摸对方的行为,譬如夜里安全还是白天更安全,譬如在那样的状态下他还会不会回山洞休息,譬如他若一直找不到自己会如何等等,到底他要如何才会恢复,而事实上在这片只有花没有水也没有食物的山谷里,观言自知最多只能待一到两天而已,若是再久,他恐怕连逃离的力气都没有,其实压根就没有什么最好的时机,只能靠运气赌一赌,所以观言决定等到夜里就行动,虽说夜晚原本就危险,可这种时候观言只觉得白天才更危险。
夜幕一点一点垂落,四周围越渐黯淡起来,观言拨开花盘往外瞧了瞧,星光露了头,他决定趁此时机离开山谷。
然而到了夜晚这片花海却黑的令人发怵,那些原本能够避人耳目的花盘,此刻却仿佛成了能将一切都遮掩的厚重幕帘,月光半点都透不进来,以至于观言在漆黑中摸索,只能凭借白天进入的记忆试图离开山谷,可是最终观言发现他仍是错失了方向,似乎越走越远,那就意味着他并没有向正确的方向移动,观言心中气馁,却仍是不愿放弃,他想只要朝着一个方向走,山谷并不如森林那么大,必然能够走到头。
黑暗伴随着寂静,但又由于太过安静反而能听到最细微的动静,除去观言尽量压低的脚步声,整个山谷乃至森林中不断有窸窣的声音断断续续忽远忽近传入观言的耳中,观言努力分辨,总觉得像是风声又并不是风声,可是头上并没有风,花盘纹丝不动,观言只能当做那是夜晚出动的动物所致,因而他脚步也未停,只是一直走,一直走。
蓦地,脚下被硬物磕绊,观言因走得太急而猝不及防被绊倒在地,他撑着地面正要起身,却感觉自己的手忽地抓住了什么,手感又冷又硬,怪异非常。
观言不禁一怔,顿时缩回了手,可是脚下明显的不平整和奇怪的硬度使观言下意识抬手轻轻拨开花盘,想借着夜色看一眼前路是什么状况,可仅这一眼就令观言的脸色刹那间一变,只因他隐约所见的是凄白骸骨,大半埋在泥土里,露出的一小部分断断续续蜿蜒了一地,不仅在他脚边,眼前能望见的一路居然都是如此,观言好半晌都动弹不得,害怕继而形成的恐惧一时虏获了他,与此同时他忽地顿悟,难怪那人不愿接近此地,难怪要栽培如此大量的太阳花,这显然都是为了掩盖这遍地尸骸,这原来根本不是什么花海,恰恰是藏匿尸骨之地,那三具新娘子的残骸和这一地的比起来根本是小巫见大巫,看来不管是狌狌之神还是什么,所杀的人早就不计其数,一直没有被发现,只不过是全都被埋葬了起来,不为人所知罢了。
观言惊骇地动弹不得,他忽然一并意识到为什么之前自己找不到残杀的痕迹,原来那些人都是逃到这里被杀害,他们都像自己所以为的往最安全的地方逃跑,可恰恰这里才是最危险最致命的死亡之所!
观言一颗心“怦怦”再度跳起来,这一次他怎么都冷静不下来,死亡的恐惧在此刻步步逼近,偏偏四周围寂静得连窸窣声都已消失不见,观言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恍然间他又觉得那似乎不仅仅是自己的心跳声,而是有什么跟自己的心跳声同步了,一点又一点,正在慢慢向他紧逼而来。
观言已无法思考,只能依靠直觉慢慢向后退去,只是才退了一步,蓦然间一阵凌厉的气息如狂风般击落了他头顶的花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