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楼里备酒席是常有的事,酒席花样繁多,层出不穷,少有重复的,更是量少而精,就算满满布上一桌,也不会令人看着就觉得饱,反而食指大动,很想每一道都拿来细细品尝。
酒也必不可少,香兰在路上就兴高采烈地对观言说了一通“今日之酒”,据说还应了“寒露”的节气,但名为“寒露”,其实却要温着喝更为香浓。
应皇天仍是手不释卷,知道观言来了连眸子都吝啬抬一抬,直等看完手上这卷书简才好像是返回了人间,不再是面对一桌子菜都无动于衷的不食烟火的模样。
香兰备了水给他净手,正跟香兰说话的观言分心去看,就见他两只手腕仍被伤布裹着,不露分毫,观言不知该怎么问,只得作罢,注意力重新回到香兰解说的那一盘又一盘色香味俱全的下酒菜上,只听得他饥肠辘辘,等应皇天拾起筷子,他就迫不及待地夹了一筷子油焖笋来填肚子。
笋是刚挖的冬笋,配上虾子,用鸡汤焖得鲜香逼人,佐以温过的寒露酒,一时间只让人觉得从身体里面暖到了手脚尖,浑身畅快起来。
“阿生来了之后,我们这里简直成了人间仙境。”香兰美滋滋地赞叹。
“他人呢?”
也难怪观言要问,之前他没少跟阿生一起用饭,现在反倒是少了,这人一进天锁重楼,就好像又缩回了自己的壳里,总是不大喜欢露面,宁愿在厨房里待着。
“别担心,他在我这里很好。”应皇天道。
“他不会是在躲我吧?”观言问。
“你想多了。”
“观公子你就放心吧,知道你来了他高兴还来不及,你以为他躲在厨房里做什么,还不是在为你做好吃的!”香兰说。
“还在做啊,可是这些已经足够我们吃的了。”观言不禁道。
“观公子还怕吃不完啊,就算阿生没来之前,我们楼里的食物也总是不翼而飞,从来没有剩的呢。”香兰很是自豪地道。
观言听了汗颜,反观重楼正主应皇天,丝毫也不以为意,端着酒杯一脸的理所当然。
“那我得慢慢吃,不能一下子吃饱了。”观言只得道。
“公子说了,今晚多上点酒,最好把观公子灌醉了,就能一觉睡到大天亮了。”香兰道。
观言领会地点头,他当然知道这一桌酒席的用意,也早就很自觉地一杯下了肚,又添满了。
应皇天喝得漫不经心,偶尔插一句道:“这两天你就留在这里,什么时候不做恶梦了,睡饱了,再离开。”
观言好一阵没能好好睡觉了,但一来到重楼,他就觉得恶梦已经远离了,这里俨然成了最令他安心的地方,他甚至有“今晚压根不需要酒就一定能睡好”的信心。正如梦霞说的,“他人若是误闯重楼必会出事”,“他人”一词,观言下意识认为连“恶梦”都能包含,实际上,之前他在重楼里住着的时候,从不曾如此频繁的恶梦连连过。
“好。”观言答应,跟应皇天碰了碰杯,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道:“说起来,今日占梦的手法好生古怪,我从来没有见过。”
几杯酒下肚,观言已经有些微醺了,也是因为在天锁重楼的缘故,此刻他觉得轻松得很,语气也越来越放松。
“只断了吉凶,无用得很,未必能信。”应皇天道。
“据说梦分六种,正梦、噩梦、思梦、寤梦、喜梦和惧梦。”在找梦霞占梦之前,观言自己也做过功课,他觉得自己的梦可以算是“惧梦”。
“梦而已,无论哪一种,都非现实,但若生梦,说明你内心仍有恐惧,其实你自己也知道,但又因为暂时找不出真相,才想寻求他法。”应皇天端着酒杯淡淡道。
“是啊。”观言无法否认,他当然知道,于是反问应皇天:“那你说,犬首人到底是我梦到的,还是真的有人趁我混乱时弄的玄虚?”
“我的看法是真有其人,却也并非什么犬首人,根据你的描述,那犬首应是缝合上去的,那么在缝合之前,身体本身所带的脑袋已被砍去,试想一个脑袋被砍的人能活多久?你不如先解决这个难题,才有可能达成后面的那一步。”
自那晚之后,观言还从没有和应皇天仔细讨论过,只在事发后翌日讲述了自己的遭遇,他知道逃避无法解决问题,便趁记忆最清晰的时候回忆了一遍,之后就再也没提起过,包括应皇天也不曾再问他半句。
但这几日夜夜梦回,梦境与现实相连,再沉默下去已毫无意义,索性趁着酒劲,将事情摊开来说,说个明白,顺便定下方向去追查,否则永无宁日。
“一个脑袋被砍的人是不可能还活着的,最合理的解释就是那人戴着模样逼真的犬首吓唬我,若我当时是清醒着的兴许还能分辨一二,可这恰恰是早就预谋好的,她的目的就是让我分辨不出当时的情境,所以那些是不是真的犬首人其实无关紧要,要紧的是她为何要针对我?”
“她”是谁两人心知肚明,于是应皇天接了观言的话道:“神仕府必然有问题,若往好的猜测,她只是想让你查明真相,若往坏处想,那么那些发疯致死的神仕都跟她有关。”
“可是按照她的年纪和在宫中的年份算,更早的几任神仕发疯应该跟她没什么关系吧?”观言问。
在观言之前有三任神仕发疯致死,分别是在夷王二年,夷王五年和夷王八年。
最早那次应芈年仅十二,但第二次却是在她十五岁出嫁应国之前,而第三次,恰好是她带着两岁的应皇天回到丹阳的那一年,除去第一次可能真的能撇开关系以外,后两次却不见得,只是观言习惯于不将人先往坏处想,所以才会说出第二次出嫁前和才回宫中的应芈应该与神仕发疯毫无关系的话来。
应皇天却不然,他道:“时间点如此凑巧,就算没有必然的联系,她也脱不开干系,更何况,她如今布置的这一手专门针对你,美其名曰要你查明真相,我看却是不打自招。”
“若是顺着你的思路,专门害死神仕,又是为何?”观言问。
“的确,害死神仕,必有缘故,换言之,若神仕之死跟她无关,她偏要你查,也必有缘由,无论是哪一种,她知道的必定比你多得多,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为何要找上你,这才是关键。”应皇天道。
观言听应皇天这么一通绕,原本混乱的大脑一时间更加混乱,索性什么都不想,道:“若是这样,那我身上必定有什么是她想要的,她说不定还会再来找我。”
闻言,应皇天瞥他一眼道:“你别忘了答应过我什么。”
观言眯着眼睛,他显然是喝多了,有些犯迷糊,但对于答应过应皇天的事,他倒是记得牢牢的,此时立刻点头道:“记得,我答应了应公子,没有你的允许,不准赴祀林苑的约。”
“记得就好。”应皇天满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