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人。”
梅香怡人的庭院中仍在飘着疏疏落落的雪花,剔透洁白的雪把整个庭院雕成了一个冰晶世界,檐上积雪沿着斜斜的角度凝成了透明尖刃垂直落下,形成一片极其清雅而银薄的冰帘。
滴答……
偶有一滴冰珠轻而不动声色地落下,一碰到石阶便隐入积雪消失不见,悄无声息。
庭院中还飘有一丝淡淡的酒香,掺杂着些许清梅的味道,闻起来总有一种熏人的感觉。
描金彩青铜壶中温着一壶上好的清酒,这种酒用蒸熟的纯米酿造,米香分外浓厚,听说是很久以前自东边一个小国那里学来的,不过那小国后来被邻国合并,后又被大凤所灭,因此这种酒的酿造方法早在民间失传,而且粮□□贵,一般人家也没有余粮能用来酿造此酒。
石阶再进去几分便是一个面朝庭院十分宽敞而雅致的小屋,地板皆是硬质紫檀木,下层中空,可以变成暖炕,若是夏日还可以添上冰块,是极佳的构造,自然也非一般达官显贵能用上之物。
显然这位杨大人的官阶不仅不低,而且据段轻鸿所知他是大凤王朝屈指可数的几位权力极重的人物之一。
“哦?你就是段轻鸿?”一人身着清贵淡紫绫袍,一手撑额斜倚着竖梁,边眯眼品着酒边语着。
“段轻鸿见过大人。”段轻鸿小心翼翼,目不斜视,一味盯着地面一角衣袍躬身道。
“嗯。”低懒的语调,即使只有一个字,却径自带着一种不言而喻的威压之势。
“昨日下官去凤仪殿见大人,张大人告诉下官大人病了,今日特来拜见。”段轻鸿又道。
“坐吧。”紫色衣袖随意一拂道。
“下官不敢。”
瞄了一眼他身上的朝服,随意问道:“刚从大典上回来?”
“是。”
杨宗月浅浅呷了一口酒,放下手中纯银摩羯纹酒盏,将手拢入袖中,慢条斯理抬起眼看着段轻鸿问道:“新凤王在大典上表现如何?”
段轻鸿不料他如此轻描淡写说着凤王之事,一怔之下又不禁想起那抹绝傲孤高倾城的身影。
白雪掩盖之下,那人的气质是无比的神秘,却又恁般光华夺目,惊人耀眼。
“果然……”低喃溢出淡薄的唇,带着些微的轻讽。
他长睫低敛,看不见他眸中神色。
“大人……”段轻鸿犹豫地开口低唤,神情似是欲言又止。
杨宗月懒懒抬眸:“有什么话就说罢。”
段轻鸿心下忐忑,他从不熟悉这位大人,可听说朝中只有少数几位大人不排斥北国人,这杨大人便是其一,这时便鼓起勇气问道:“北国人入朝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杨宗月闻言低笑了起来:“朝中守旧之人占据多数,你说北国人入朝好不好?”
“难道北国还有复国的一日?如若有,自是不应入朝,可如若没有,难道大凤就永远容不下我们?”段轻鸿毕竟年轻,气也着实盛,他有时候实在搞不清楚既然北国早已并入大凤,那么还要北国北国的做什么?如果要一直这样区别对待,那北国人留在大凤又有什么意义?大凤王朝如今看似一统,可东边仍有蛮夷,西边也有鬼戎,南北不乏异族,大凤之外照样有山水田地,大地广博,未必然要守在这所谓的大凤里,难道就只因北国故土在大凤境内吗?
“复国……野心不小。”杨宗月漫不经心地道。
段轻鸿自觉这二字并非自己的野心,只是心有疑惑,但到底还是因对方这样的语调而浑身一震,情知失言,遂垂首道:“杨大人请恕罪,轻鸿只是就事论事。”
“在我面前说说倒是无妨,小心被旁人抓了把柄。”杨宗月道。
段轻鸿连连保证。
杨宗月似笑非笑看他一眼,忽地缓缓起身,顿时段轻鸿只觉压力又增,便听他以极其心不在焉的语调说着:“莫家勾结北国人意图谋反之事早已结案,凤王这一出用意不在为莫家七十三口翻案,你奉命三日内同凤枢院监察使彻查此案只是表相,错一步万般皆错,明白我的意思了么?”
杨宗月的声音不高不低,不急不缓,可这番话却让段轻鸿着着实实打了个激灵:“大人的意思是……”
杨宗月黑幽幽的眸直视到他的眼底,片刻,悠悠吐出几个字来。
“莫沉梅,必死。”
这几个字像是咬着幽冥苍火,森森冷冷,段轻鸿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片刻间便举棋不定,无法斟酌一二。
杨宗月却已不再多言,转身缓步入了房间,段轻鸿浑身透凉站在外面一时没动,便听他从里屋低低传来的声音说道:“送客。”
段轻鸿只好在一名侍女的带领下由来时的长廊返回,离开了凤阳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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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宗月再出来时身上已多了一件宽大的月白毛氅,也懒得系好腰上那根稍嫌啰嗦的带子便径直走向廊外。
“大人,您要出门?”
“嗯。”他点了点头,随口吩咐道:“把温着的那壶酒拿来。”
“大人您身子还没好透,外面天冷再多加一件衣裳吧?”蹲在前面给他穿靴的侍女说着。
“不用了。”杨宗月淡淡道。
“那让奴婢帮大人系好腰带。”
“嗯。”他懒懒站着让人服侍,神情中却似多了一抹不耐之色。
熟悉杨宗月脾性的侍女巧手环上了他的腰,随意而利落地在右侧挽起一个结,正好长三分短三分,不偏不倚。
不消片刻,大轿也已准备妥当,里面还添了暖炕,杨宗月这才稍觉满意地上了轿,随后吩咐道:“去天锁重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