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骨董店正是这个小镇唯一的骨董店,听说这间骨董店已经在这个小镇历经了三代,骨董店的小楼看着不起眼,却经常会有商家上门买卖,余大富就是其中之一。
“我说风老啊,这可是上古的真品,我到手可是费了一番功夫呐。”余大富摇着紫金玉骨扇,富贵的圆脸上一副傲慢的神情,冲着坐在他对面悠闲喝茶的一个看起来像是被岁月风干了的干瘪老人开口说着。
老人的眼睛眯着,仿佛听不见他说话似的,径自品茶,看上去就跟店里的摆设一样,十分的古朴风雅,他一味品茶,就是没有开口的意思。
不过余大富还是觉得今天这个风老头有些奇怪,尽管以往风老头也懒得搭理他,今天这个却好像和善了许多。
等老人把茶慢慢喝完了,才慢吞吞地开口说了四个字:“非也,非也。”
“非也?”老人的话显然不是余大富爱听的,他的眼珠子瞪了出来,本来小小的圆眼睛就显得更加圆了,他把扇子一收敲了敲带有云纹镶边的几面:“风老头,你给我说清楚。”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这个瓮可是花了他足足三千金呐。
他们在讨论的正是眼前一只古瓮,这只瓮为陶制,形状奇诡,色彩斑斓,映以大镜屏,看上去光怪陆离,绚烂夺目,四周还有蝌蚪大小的篆籀文,字迹倒是有些斑驳了,一见便是年代久远之物。
老人闭着眼睛摇头:“反正我这里不能收,因为它不值钱。”他说着还加了一句:“不仅不值你买的数,连分文都不需要。”
“什么?”余大富一拍案几跳了起来,忍不住用扇子指着老人说道:“风老头你说什么?你倒说说看它不值钱在哪里?”
“你不妨用水冲冲看,保准变成一摊烂泥。”老人的表情看来很替余大富惋惜,不停地摇着头。
“你又要骗我!上次被你骗害我敲碎了一块和田玉。”余大富恶狠狠地瞪着他。
风老头呵呵笑,拿起桌上的茶壶替自己又斟满了一杯茶。
余大富正待开口说话,骨董店的门口施施然走来两个人——这是两个一见就会让人觉得身份很不一般的男人。
余大富的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
他们侧首低语像是在说着什么,左边一名男子看上去笑得有些蹊跷,一身淡紫衣袍镶着精致华贵的刺绣,余大富向来识货,一见便知这刺绣乃皇城宫中之物。
而另一人……面无表情淡薄敛睫的样子带着一种无端的冷寂,却似又能掀起惊心动魄的风华,风老头抬眸瞥了一眼,随即继续低头喝茶,并不去招呼。
余大富的眼睛滴溜溜转,也没有开口,而是拾起茶壶也给自己斟了一杯静坐观其变,只是当他喝了一口茶之后整张圆脸就皱了起来,心里不禁暗骂这风老头的茶也忒苦了点。
两名男子缓步走了进来,一眼就能看见店里陈着的那只大瓮。
看了一眼之后,先摇头的是那名身穿紫袍的男子。
他睇着这只瓮,然后弯下腰来曲起长指敲了敲,听听声音之后眉心微蹙,一脸不甚满意的样子,于是开始摇头,嘴上说着两个字:“不好。”
他身边那人却只是轻轻用眼角瞟了一下,就走向右边的一排桃木花架,什么话也没有说。
紫袍男子转身,很随意地对身边的人开口说了一句道:“用它来养鱼,可好?”
余大富闻言眉角不由微微抽搐了一下。
那人却摇头,显然是不赞同的。
“哦?”紫袍男子摸摸下巴,声音带着一丝笑说道:“你是嫌它质地不纯?”
“嗯。”那人点头。
“没关系,如果鱼死了可以拿来喂小花。”回答的倒干脆。
小花?余大富的眉角又再度狠狠抽搐了一下。
“你什么时候养的小花?”那人问了。
“就刚刚。”紫袍男子笑得好不清雅。
余大富忍无可忍,刚要跳起来走上前,却被身边的风老头一把拉住,风老头对他摇摇头,再挤挤眼,余大富看不懂,他瞪他,什么意思?
风老头再挤挤眼。
余大富皱眉,他还是看不懂。
风老头叹气了,然后慢条斯理从衣袖里掏出一枚钱币给余大富看,意思是生意到了,叫他稍安勿躁。
余大富算是看明白了风老头的意思,他就慢慢坐了回去,又瞪了风老头一眼。
风老头眯起眼笑了笑,又开始自斟自饮,不去理他。
余大富无奈,只好又把注意力转向那两名说他的瓮不中用的男子身上,他们现在正站在一只翠绿色的龙纹觥前。
“这只龙的样子不错。”
这是一只呈牛角状的觥,首部为龙头状,上铸双角,龙口有齿,其间隙可作注酒之用,龙背作盖,上有纽状捉手,下承方形圈足,形状看上去很奇特。“你看呢?”紫袍男子忽问。
那人摇头。
紫袍男子见状喃喃地道:“也是,龙缺一指有失祥瑞,不能用做寿礼。”
“嗯。”
“换别的吧。”紫袍男子放下龙纹觥,视线瞥到了一边一把精巧的玉梳上:“这把梳子,我要了。”他指了指说。这把梳通体雪白,晓月形状,温润似脂,美不胜收。
两人将风月骨董店逛了个遍,随意闲聊着里头那些或稀奇或古怪或珍贵的古物,余大富听着也算是明白了一些大概,心里猜测着这两个人是要给某个大人物送贺礼做寿,他时不时还听那两名男子提到“凤京”、“宫里”等字眼,余大富不是没有去过凤京,他身为古玩商,对凤京里的那些达官权贵早就摸的一清二楚,而这两个人的穿着谈吐自然绝非穷乡僻壤里的人,只是他始终还不能确定他们的身份来历。
正想着,他们已经朝这边走来,却不是走向余大富的,而是直接来到风老头面前。
“这里的老板是老先生您吧?”开口的是那名始终一脸淡雅笑容的紫袍男子,他端然而立,便是如此温文有礼的态度,竟也暗暗隐藏了一股无端的威压之感。
他的雍然气度,自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味道。
这种人识人自然很准。
只有余大富在一旁气闷,他们凭什么就一眼认定了这么个朴素的小老头是骨董店的老板?
“正是老朽,两位先坐一下,老朽去沏一壶茶来。”风老头站起来抬手示意,脸上笑容十分可掬,说着拎起案几上的茶壶慢悠悠溜达到了后堂。
切!
余大富有点不满风老头的态度,他在这间骨董店来去许多次,也没见风老头主动倒茶斟水给自己一回的。
“你觉得如何?”紫袍男子坐下之后看着身旁的人问道。
另一名男子稍一点头,淡淡道:“你决定。”他的声音在近距离的情况下有种奇妙的华丽感,却由于太过平板而失了某种温度。
余大富明显感觉到身上有一股凉意,却发现开口回答的男子一头长发竟是湿的,似乎就连他的全身上下都带着一股浓浓的水气。
刚才都没有这种感觉啊……余大富纳闷起来,还没来得及多想,便听紫袍男子蹙眉说道:“太后寿辰就是最近了,这里离凤京还要半个月的路程,你的病还没好,要按时赶回去恐怕有点困难。”
什么?太后?余大富心里一惊,赶忙竖起了耳朵。太后寿辰举国上下都知道,他自然也不例外,可他始终没把这两个人跟太后大寿的事联系起来。
“我的病不碍事。”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这里又没有好的大夫……”紫袍男子很困扰地蹙起眉咕哝。
“镇外的城里倒是有一位有名的大夫。”趁着风老头不在,余大富忍不住插嘴说道。
紫袍男子仿佛才看见一直坐在案几旁的余大富,微微一笑便道:“哦?那正好了,我的这位朋友身子不好,届时经过城里正好带他去看一看。”说罢他有意无意地又加了一句:“不过到时……不知是否方便请你带个路?”
余大富心中早已暗暗打算要接近这两个人打听一下他们欲买什么东西做贺礼,这时一听这话当然求之不得答应下来说道:“方便、当然方便。”
“如此我们就先谢过了。”紫袍男子微笑,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
“那么,请问两位……尊姓大名?”余大富始终最好奇他们的身份,这时微带一丝犹豫便问了出来。
“我们——”紫袍男子下意识看了看身旁那个无动于衷的人一眼,扬唇淡淡一笑说道:“这个……暂时还不能够告诉你,不过——”他故作神秘的一顿,从怀里取出了自己的私印来,钱财物品一概没有,私印肯定不能没有。
他的印是青玉质地,一见便知是属上上品,尤其是凤首做钮,要知即便是在凤京能用得上凤首钮做私印的是极少的,除了皇室一族。
紫袍男子没有把私印底下的字给余大富看,只给他看了一个“凤”字。
余大富忍不住惊了惊,若这印不是偷来的,那么眼前这名男子可是货真价实的皇族中人了。
“小人余大富,见过……”余大富慌忙起身,怎么看紫袍男子也不会是前者,那么必定就是皇宫中的大人物了。
紫袍男子淡淡摆手,示意他坐下,随后便开口道:“我们只是私访,并不欲泄漏身份,况且太后寿辰在即,尤其我这位朋友身份更不一般,你说你叫余……大富?”
“正是。”余大富神情明显恭谨起来,说话也一板一眼的,而听紫袍男子说到他身边的那位朋友,却让他更是吃了一惊。
紫袍男子的身份本就很不一般了,那么这个透露着一身冷清气息的男子岂不是更加尊贵?
紫袍男子点点头,又道:“说是私访,其实可以说顺便来游玩,于是便没带几个人,而我这位朋友最近受了点风寒,侍卫们都被我派出去寻医了。”
“小人这就带……两位去城里见那位大夫。”余大富闻言立即说道。
紫袍男子微一点头,便道:“这样也好,不过还要麻烦你一件事。”
“请说。”
“我们选了几样物品想一并带回去,一会儿看大夫的时候我给你列一张单子,麻烦你来取一下。”
余大富一口答应下来。
“这样的话我们便尽快动身。”紫袍男子说着便站了起来,他身旁的那人依然什么话也没有说。
“那么……两位带来的人怎么办?”
“这个无妨,会有人告诉他们的,人多了反而会引人注目。”紫袍男子道。
“是、是。”
“记着——”紫袍男子忽然盯紧了余大富,那双深邃的眸让余大富顿时感觉头皮一阵发紧:“不准向任何人泄漏了我们的身份。”
余大富赶紧点头,随着两名男子走出了风月骨董店。
风老头提着一壶新煮的茶走了出来,面对空无一人的骨董店,他好像什么感觉都没有,也没了方才面对余大富时的高深莫测,更是完全忘了他刚刚是要沏茶招待客人的事。
微涩却香到了骨子里的茶水入了喉,风老头继续坐在店里等待他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