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时已近三月,凤京的气候依然相当奇怪,不仅三天两头内下一场雪,就连阳光也许久未见,这种气候让大凤的人多出了一种忧虑,不知道这究竟预示着什么。
皇城中这几日虽不见大雪纷扬,可萧萧寒风凛冽,恁是把地面这些积雪都吹得冻成了冰,路面滑的像是抹了一层油,终日只闻雪铲锵锵敲打冰面的声音,好铲出一条道路来让各路官员的轿子跟马匹得以通行。
八百里快递送到凤骁之手里的时候,他正在殿内与大臣们议事,为的是出兵积石山一事。积石山自西向东,右连蛮族,北接鬼戎的析支一部,地势向高,地理位置极佳,是析支一部一直觊觎的一方军事要地,半月前凤骁之接到密报,里面详细记载了大凤七十年以来析支使者出使月氏族的记录,而早在密报送来之前也已有两方要结盟的风声,对于出兵这件事凤骁之心中早有打算,并且正要同他的太傅跟凤阳王议一议,偏偏在这个时候应皇天被劫,导致凤阳王随后也失去了踪影,于是要不要出兵这事一再拖延,直到三日前延将军回京述职,而应皇天跟凤阳王又迟迟没有音讯,凤骁之才决定先议此事。
延林正说到要如何抽调兵马出征积石山,这份急件便经由随侍太监王宜的手送了进来。
凤骁之一边听一边动手拆了封套缄口上的火漆,里面是一封写在布帛上的信件,他还没来得及细看就已认出了信中字迹,顿时有些激动,片刻功夫他已一目十行看完了布帛上的内容,一股凝重之色不知不觉间便爬上了眉头。
“……积石山的形势严峻,出兵是早晚的事,迟一天便多一分危险,还请陛下定夺。”延林也不含糊,重要的还是眼前这个年轻凤王做何决断,否则说再多也没有用。
凤骁之问一旁的毕瑱:“相国的看法呢?”
毕瑱一直注意凤骁之的神色,尤其在那封急件到来之后,听到凤骁之问话,便答:“回陛下,区区一个积石山要夺就夺,臣以为我们甚至可以借机扫平整个析支一部,但这必须要有最周详的计划才行。”
“那么,相国是赞同出兵?”
毕瑱点头。
“陛下,臣有不同意见。析支位于积石山中心地带,北部分别为析支、月氏,山上那一带游牧民族自号亲王占据积石山,可其实早已归于析支一族,另外,依现在的情势可知析支跟月氏有意连手,要攻打析支便要做好收复整个积石山的准备,积石山地势虽不怎么险阻,可丘陵盆地湖泊甚多,尤其是一些小山坳坳,臣曾为了追击一支敌兵深入过那里,若非当时有一名熟知当地地势的军官带路,不仅找不到敌军所在,甚至会身陷其中反被对方伏击,由此可见那一带要进攻甚险,析支便是自恃这一点才会一而再再而三侵扰我大凤边疆,这一回他们找人占据积石山臣猜想便是抱着引蛇出洞的心态,而积石山也是他们最好的掩伏之地。依臣看此番他们虽然有入侵大凤的野心,却未必敢贸然出兵,大凤地大物博,兵力财力雄厚,完全不必担心一个小小的析支,与其我们冒险出兵,倒不如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让他们猜不透我们大凤的用意。”
“那么将军有何良策?”凤骁之问。
“调兵,增兵。”端宁瑞回答了四个字,又接下去道:“和夷大营目前十五万大军,积石山生患不足为惧,有患便剿,杀鸡儆猴,绝不能留情,但积石山之地四通八达,又有绝佳的地利作为掩饰,光和夷驻营便不足以防整个西北之患,于是便要调兵;而增兵一事要做得隐秘,让析支存心想犯境都难,让他们知道我大凤边疆乃是铜墙铁壁,区区一个积石山让他们拿走也无妨,如此几年,析支必觉气馁,届时才是我们取积石山之机。”
端宁瑞一席话说完,毕瑱便问他道:“这么说来端将军的意思是即便有了万全的准备也不能向析支出兵,是吗?”
端宁瑞不禁反问:“敢问相国,何谓万全的准备?谁又能确保准备的万全?”这话问的刁钻,毕瑱无言以对,端宁瑞再一次申明:“从析支所处的位置来分析,端某不赞成出兵。”
毕瑱这时却又出声言道:“端将军分析的也不错,只不过——”
端宁瑞对上毕瑱的双眸,心神忽地一凛,不禁冷笑道:“相国可是担心端宁瑞跟北国合谋?”
他一语道破,毕瑱便不回避,直视他道:“端将军可知延林进京这日陛下同时得到密报,正是析支跟北国公主结盟的消息。”
端宁瑞身为北国人,对北国跟析支之间的仇隙最清楚不过,对于这两者能结盟也抱有极大的怀疑,不过此刻与他怀不怀疑没有关系,而是毕瑱这话意有所指,他不禁一抖袍角向凤骁之跪下说道:“陛下,臣在北国之时便早已决心誓死追随应太傅,如今应太傅既已心向大凤,臣自是义无反顾,况且先帝待臣不薄,陛下更是对臣体恤有加、封官进爵,臣无以为报,唯‘效命’二字,望陛下明察。”
凤骁之连忙站起来快步走下御座亲自扶起端宁瑞,目光深切注视他道:“端将军多虑了,朕自从登基以来收到最多的便是端将军的捷报,而且朕知晓其中还有趁机作乱的北国人,可端将军都一视同仁,并无一己偏私,朕一直都是信你的。”凤骁之说的极为诚恳,似是觉得还不够,又加了一句道:“况且,朕也信太傅,更相信父皇看人的眼光,太傅留于大凤一事人言皆背,北国人更是恨他入骨,只有端将军对太傅不离不弃,让朕很是感动,试问朕又如何会不信端将军你呢?”
他这番话正说到了端宁瑞的心坎里,对于追随应皇天一事,他知道事关重大,也知道他们必然会承受北国百姓的误解,可是他不在乎,他选择了跟应皇天走一样的路,那是因为他相信应皇天这个人,他尤其不忍心看到应皇天众叛亲离,于是他跟来了,一路追随他至大凤。
即便是到了现在,他依然不悔。
“臣肝脑涂地,三年内必为陛下扫平鬼戎。”
端宁瑞的声音在殿上回旋,铿锵逐字,凤骁之微笑点头,转眸间,却对上毕瑱一双带有深意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