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各路兵马都已经布置妥当,只等公主令下。”朱璃进屋的时候,看见梵心蓠正对着案几上的一副卦象蹙眉深思,她走上前一看,不由也皱起眉来,因为象以无妄显示,隐含凶险,就这一副卦象来看,暗示着凶兆,似将有血光之灾。
“兆象非定论,成事也非在天而在人,公主不必为了这一卦象而担忧。”朱璃见梵心蓠半晌没有反应,便又对她说道。
梵心蓠并非没有听见她说话,只是过了好久才低低地说了一句道:“卜筮是知天命,趋吉避凶,我并不以此卦象为重,但想要知道凶险何在,好加以避免。”
朱璃闻言点头,说道:“战前问卜示凶比示吉要好,若见‘大吉’反而不妙,容易轻敌。”
“也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大意。”梵心蓠这才抬起头来看朱璃,说道。
朱璃点头,却道:“如有变数,还是会在应皇天和凤阳王两个人的身上。”
“不错,至今为止我们的人都没有办法打入凤枢院的内部,之前我曾经安排过一个人进入凤枢院,也被他剔除,可见他手里掌握的权力非常稳固,但有一点我也已经调查过了,虽然他的权力没有人能够撼动,但所有凤枢院和凤枢御门的号令也全系在他一个人身上,到行动当天,我们只要照原定计划将他困住,那么就算他再厉害,也不可能马上指挥兵马来进行救援,至于应皇天……”梵心蓠说到这里却停了下来,朱璃知道她心情复杂,当下就针对应皇天说道:“他在大凤除了跟凤王有联系之外几乎不出重楼一步,只有端将军对他始终衷心,以公主之见,若北国和大凤国两国存亡之际来让他选择,他究竟会站在哪一边?”
梵心蓠苦笑道:“从来我就读不懂他也看不透他,十三年前是这样,如今也是,他似乎不见得会关心任何一国的存亡,但却又愿意在大凤受苦那么多年,我有时候总觉得他对自己的生死和别人的生死一样完全不在乎,这几日你也看见了,他的身体似乎越来越虚弱,常常都像昏睡过去一样,气息冰冷,醒了也一句话都不说,仿佛这种日子很平常,他对大凤的情势也不闻不问,你现在这样问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或者他早就知道了结果,只是看着事态如何变化而已。”
“公主你是说,他可能已经知道了结果?”朱璃不以为然,但又不能说完全没有这个可能,毕竟这个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谜。
“我也只是猜测,但是自从他告诉我说哥哥是自杀身亡的之后,我无时不刻都在想这件事,哥哥不会无缘无故自杀,他也不会无缘无故降敌,之前我总觉得是他杀死了哥哥然后归降大凤,那么说不定他是大凤来的奸细,只是为了骗取哥哥的信任然后将整个北国拱手相送,可当时若是以兵力而论,北国根本就不是大凤国的对手,所以誓死守卫国土是一种,为了守护北国子民的生命是另一种,哥哥宅心仁厚,很可能会选择后一种,因为那时的北国即便是用死来守卫国土,恐怕也只有战败一途,一样是落得如今国破家亡的下场,你说是吗?”
朱璃沉默,因为她心里也清楚,就当时的兵力而言,北国必败无疑,而如今北国和大凤相容,既没有死伤一人,也没有受到大凤的压迫,唯一不同的是“北国”不再存在,想到这里,她忽然说道:“我忽然想到,或许应皇天并不仅仅是我们的变数,说不定他更是大凤的变数,既然他跟陛下商定下这样的计策,那么难道就会任由北国就此消失不复存在吗?”
梵心蓠因她这句话低垂下了眸,不无苦涩地说道:“我当然希望是这样,但就如同我所说的,我看不透他,他的目的最是难测,而且我们始终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任何一个人身上,无论如何,我们还是需要靠自己的手来夺取这个天下。”
“公主说的极是,是朱璃想多了。”朱璃道。
“眼下我们什么都不用想,专注完成明日的计划,我先去看看他,我可不想到时候因为他醒不过来而影响到明日大计。”
朱璃看着梵心篱离开的背影,听她语调平静,可朱璃哪里会不知道那个人对她的影响力,只叹情之一字最是伤人,从来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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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没有燃灯,应皇天静静地靠窗坐在那里,一手支着额,头微微低垂,眼睛似是闭着,窗外月色皎洁,淡淡的微光洒了进来,梵心蓠推开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他一张微垂的侧脸,只是这张脸上清清淡淡,半点表情都没有,总觉得有几分无情,还有着说不出的死寂,就如同一具雕像,完全不存在半点人应该有的气息。
“明日我便会带你去见凤王。”梵心蓠关上门,注视他良久,才开口轻轻说了一句道。
应皇天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睁开眼睛,但依然微垂首,没有言语。
梵心蓠其实也不知道此时此刻还能跟他说些什么,但她忽然想到了小时候,于是便又开了口说道:“还记得哥哥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他的样子吃惊到说不出话来,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你很像他梦里的一位仙子,那个梦他从小就开始做,那个人的样子跟你一模一样,也难怪他会这么吃惊,我那个时候还小,常常问哥哥你是从哪里来的,他却骗我说你是从他梦中而来,但事实上,哥哥也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是吧?”梵心蓠虽然是问着,但她显然没有想过要应皇天回答,顿了顿之后便又道:“我知道你对我哥哥是很好的,只要他有事,你必定会在一旁相助……我记得那一年是母后病重,哥哥来问你有没有医治的办法,或者最低限度减轻母后的痛苦,我后来才知道那一次也是因为你才延长了母后的性命,但你自己却因此病了好久,直到后来我哥哥察觉到,才阻止了你,就是因为这样,母后才能跟我们又相处了很长一段时日,她过世的时候很安详,没有再经历任何痛苦,这都要感谢你。”
“哥哥想必也问过你,为什么你会对他那么好,我知道你从来不提为什么来,又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只要是哥哥想要的,每一次你都会帮他得到,他对你的事也从不怀疑,就好像你果真是从他梦里走出来的仙子那样。”
“还有一次,哥哥的亲信背叛,通敌谋反,我知道你曾经告诫过我哥哥,但他却没有相信,反而还怀疑过你,因为这件事我知道你们闹翻过一次,可是那人谋反当日,你却及时出现替我哥哥挡了一箭,哥哥自责不已,你却根本没有责怪他的意思。”
“其实还有很多,从哥哥登基一直到北国灭亡的那几年里,好多事我都看在眼里,但是就只有最后那一件事,我始终想不明白,哥哥自杀,果真是为了北国千万子民的性命吗?”话题又绕回到了原点,梵心蓠还是想知道这个答案。
“我说过的,信不信,由你。”应皇天终于低低地开了口,声音有些低乏,而且他向来不喜欢多言,只说了这样几个字。
“那么,你会降大凤,便是他的缘故?你身负血怨,在水牢里被困三年,也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了?”梵心蓠不自觉地微微提高了语调,问他道。
应皇天有些意外地抬起眸看了她一眼,便淡淡回答道:“不是。”
“到了现在,你还要处处护着他?”梵心蓠又问。
应皇天似是无意回答她的问题,又垂下了眸去。
梵心蓠默然,她还是无法从他身上找出答案来,为什么他会来北国,为什么他要如此尽心尽力助她的哥哥,又为什么要为了他的哥哥撇清一切,这件事到底有什么秘密,连身为妹妹的她也不能知道。
“看来,你我之间,言尽于此了。”梵心篱苦笑道:“放心吧,这些事以后我都不会再问,因为等过了这三日,我们便不会再有任何的瓜葛。”
应皇天却道:“理应如此。”
他依然一脸漠然,梵心篱只觉得心里一阵刺痛,她凝视他轮廓明晰的侧脸半晌,终是狠下心肠抛去了心中多余的杂念,等待与他的诀别之日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