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那样,没什么新鲜的。”
也就重楼的这位正主才能对那样大的阵仗如此轻飘飘地来上一句,反正虫宝挺来劲的,手舞足蹈地把小楼乱颤的模样描述给这个正主听。
梦境二十年对旁人来说可能只是短短两个月,可对身在其中的人来说,却是实实在在又漫长的一段时日,然而醒后又有一种极度不真实的感觉,仿佛那已是上一辈子的事。
可无论如何,二十年如影随形下来,不管是革命情谊还是主仆情分早就坚定不移了,更何况虫宝一心要扒着应皇天保命,如果不是它只能待在梦霞身上,梦霞还是占梦的身份,它早就想方设法混进重楼里了,那地方实在太有趣了,好多稀奇古怪的小伙伴都聚集在那里头,它恨不得能想全情加入!
“您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呀?”虫宝问。
“不急。”
“您是不急,可我觉得那魇鬼肯定急得不行,说不定都快哭鼻子了,好解气啊!”
这话让一直纹丝不动的人皱起了眉:“哭鼻子?”
“那肯定啊,虽然我没亲眼看见,可是那动静惊天动地的,不把魇鬼吓得哭出来我就不叫虫宝!”虫宝以己度人,向它们这样的在梦境中怎么折腾都无损自身,可在现世就不同了,像它巴不得能将寄主也就是梦霞保护得密不透风,可就是这样,它也很清楚梦霞这样一个娇弱女子,若真的摊上大事,凭它的能力是保护不了她的,真的到了那一步,它也只能“断尾求生”,可在这之前,它能活多久就要活多久,能活得多滋润就要活得多滋润。
应皇天倏地站了起来,喃喃地说:“寞没跟我说……”
“说啥?”虫宝凑过脑袋去问。
“说可能哭鼻子……”
虫宝想,寞跟它一样,没进去重楼里,自然看不见哭鼻子这一幕,而且寞那家伙喜欢装老成,说话做事更是喜欢装的人模人样,切,明明就不是人!
“从小到大,我可从未哭过鼻子。”应皇天说,语气里凭空生出几分懊恼。
虫宝听了出来,这应公子看来是对先前把魇鬼让出去占有他的身体这件事感到有些后悔了,尽管哭鼻子的并不是他本人,可他应该觉得哭鼻子发生在他的身上是一件十分难以容忍的事。
“可是吓哭它难道不是应公子你原本的目的吗?”虫宝问。
“自然不是。”
“那是什么啊?”
“让它感受一下生为人的乐趣,喜怒哀乐,生、死、无、常。”应皇天慢条斯理地说。
他吐字如冰,听得虫宝一阵哆嗦。
生死无常……
可不是吗,梦中生物,一朝苏醒,无异于画地为牢。
虫宝生来如此也就罢了,那魇鬼……自以为是,无法无天惯了,乍一被困,可不得尝到生死滋味了嘛!
干得好!
虫宝心中着实撒了一口恶气,它被困二十年,也得让这无良魇鬼尝尝被困的滋味了!
大约也是想明白了,应皇天又重新坐了下来。
“罢了,哭鼻子……就哭鼻子吧……”
虫宝忽然很想冲回重楼,去看看那“应皇天”哭鼻子的模样。
不过到底……哭没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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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哭,那也是哭了,眼泪哗啦啦流,然而新鲜也挺新鲜的,眼睛里流出水来,对这魇鬼来说,可是一桩新鲜事,他哭着哭着就发现自己脸上都是水,有些流到嘴巴里,尝了尝,咦,咸的?
这么一分心,眼泪就流不出来了,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哭过了反而痛快了。
一得知人哭了,小楼立时安分了下来,大气都不敢再出一下,门边的大家伙屏气凝神,大眼睛一瞬不瞬盯着满脸泪痕的“应皇天”,心想这下可糟了,眼前这个虽然不是应公子本人,可人哭了啊!哭的哗哗的,如果这事儿被应公子本尊知晓,那……可怎么办哇?
就算是它也觉得挺丢脸的,不过看着……也怪惹人怜爱的,尤其这张脸是应公子的脸诶!应公子平日里再不动声色,本身也不过才十八九岁的年纪,都还不到冠礼的年纪,原本他总是似笑非笑胸有城府的模样任谁都不敢小瞧,可如今这一哭却只显得嫩了,而且在这张哭脸上其实找不到一丁点应皇天的影子,仿佛只是一个皮相好看的年轻人,少了那种倾城绝世的风骨和与生俱来的孤傲之感,更不用说应皇天那深不可测的洞察力以及浑然天成的魄力,眼前这一个,是褪去了一切应皇天的外衣的普通人,哦不,有一点还是不普通的,那就是应皇天生来出众的外表。
魇鬼后知后觉发现动静都停了,反而有些意外,他四处张望了下,悄悄松了口气,紧绷的情绪也有些松懈下来。
可是门口那大家伙依旧虎视眈眈,那大眼睛一眨不眨瞅着人的模样实在有些渗人,距离大眼睛不远的那张大嘴巴一张开就黑漆漆地深不见底,无底洞似的。
那名侍女又不知去哪儿了,刚刚明明答应他留下来的。
外头的动静也随着小楼的安静而消失了,仿佛从来就不曾存在过。
太静了,刚才那样闹腾,像是下一刻就要翻天了似的,然而转瞬之间,什么声音都没有了,静的有些……吓人。
“还、还有人吗?”他轻声地这样问了一句。
“呲溜”一声,十分细微,却因为周遭太安静的缘故,仍是被他捕捉到了。
“谁?”他警惕地四处查看,然而火光幽幽,他睁大眼睛也看不清楚太多,这间寝室看似极大,可对他来说,又只有火光所照亮的方寸之地。
没有人回应,只有更多的静仿佛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慢慢吞没,而在这种无边无际的寂静之中,又偶尔传来细微的动静,可是这些细微的动静没有则罢,一出现反而更令他感到头皮发麻,神经紧绷。
有什么在这间屋内!
可是他偏偏看不到!
这简直比刚才那动静还要令人恐慌啊!
“呲溜!”
又是这样一声,短暂得不值一提。
与此同时,他眼前却有一抹幽暗的绿色一闪即逝。
是什么?
他的视线追着过去,可终究是慢了,那抹绿色一下子就隐入了黑暗里,让他全身的寒毛都竖起来,这感觉就像是如临大敌。
他以为小楼安静下来就算是渡过一劫了,哪里知道刚刚那样的,其实只能算是——好戏才开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