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高不低的声音从百官队伍的末尾传来,听起来格外熟悉。
梅执礼看过去,却见到一个身穿绿袍的老头佝偻着身子走出队伍。可惜绿袍不过六品,即便为官多年,他依然对出列这个老人毫无印象。
老人一步步朝梅执礼走来,梅执礼发现老人身后站着的禁卫纷纷低下头以示尊敬与臣服。
直到他摘下胡子,卸下脸上的伪装,将腰杆重新挺直,站在梅执礼的面前,这位老尚书才认出眼前究竟是何人。
“殿下,原来您一直都在这里...”
一瞬间,梅执礼的泪水夺眶而出,刚刚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瞬间消失,整个人只剩下了心力交瘁后的疲惫。
要是能活下来谁想死?
只是儒生读圣贤简牍,享万民俸禄,受浩荡皇恩,面对这等情形也只能当仁不让。
“梅公,韩公,请受我一拜。”
王烈神情郑重,后退半步,双手拢于一处,弯下腰,面对梅执礼深施一礼,而后转身面向韩戍,同样深施一礼。
韩戍忘了闪避,只是一个劲地摆手,同样眼角挂泪,他的嘴唇一阵颤抖,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这个刚烈的老人和梅执礼一样,面对这件事都没打算活着,情愿以死报国。
“将乱臣贼子一并拿下。”王烈转过身,面向吴有德吩咐道。
“是。”
吴有德摆了摆手,随即那位牛黎的同乡立刻上来抓人,而且还是先抓的牛黎。
“老贾,是我啊,你是疯了吗?”牛黎面对这等局面,疯狂求饶,“咱们可是同乡好友...”
“你才疯了,抓的就是你!”老贾呵呵一笑,手上动作不停,“谁跟你这个反贼做朋友,真以为我们禁卫是吃干饭的,还听你们吆喝,美得你!”
一个个姓名被吴有德从口中念出,每念出一个姓名便有一个在场官员失魂落魄地瘫软下去,随即被禁卫带走。
这些都是隐藏着官员中的甄、牛同党。
“等等!等等!”甄直一边被人摁着,一边不甘地嘶吼道,“至少让我死个明白!”
“放开他。”王烈走到他跟前。
“吴有德是你的人?”甄直撅着脑袋问道。
“吴公公和宫中禁卫从始至终都只听一个人的号令,而那个人并不是我,你可以在下到黄泉前猜猜那个人是谁。”
“那圣旨不是被吴有德改换的?”甄直不甘心地再度发问,“上面明明有银龙纹的记号!”
“吴公公,给他打开看,一并让百官也一同瞧瞧。”
吴有德打开圣旨,向众人展示。
旨意上洁白如雪,不但没有字,也没有燕帝玉玺的痕迹,显然是一张新的不能再新的空白圣旨。
百官见状面面相觑,所有人都发现自己看不透这个一向以粗直示人的太子殿下了。
“原来从一开始吴有德就是来诈我的...”甄直喃喃自语,状似疯癫,“可惜,太可惜了,要是刚刚牛黎再有几分胆色,即便是你也只能捧着梅执礼的尸首来弥补自己的遗憾了。”
“想什么呢,真把你俩自己当回事了?”王烈蹲下身,拍了拍甄直的脸,回过头望向就在梅执礼身边不远处的那人。
“马常,出列。”
“是!”马常如一杆长枪一样走出队伍。
“告诉他,你的身份。”王烈指了指趴在地上费力喘气的甄直。
“马常,逍遥境中期修士,风雨楼雨楼成员,本次任务——负责保护在场官员安全!”
“告诉我,你俩加在一起能打过他吗?”
此言一出,梅执礼和韩戍的神情都缓和了不少,在场官员们的心情也舒畅了少许。
刚刚王烈出来的时候他们还在想,假设真闹出了人命该怎么收场,现在王烈已经用事实告诉他们闹不出人命了。
王烈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颊,似乎想起什么,还回过头来跟韩戍以及梅执礼告罪道:“今日让二位受惊,乃王烈之过,小子回头登门向二位赔罪。”
“小子”这个用词已经谦虚到了极致。
“哼,不过是成王败寇,假惺惺收买人心那一套就别耍了!”甄直朝地上吐了一口痰,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表现出他的功败垂成,“不过是用些腌臜手段引诱我等反对你罢了。”
百官闻言也是神情各异若有所思。
的确,王烈此举相当于故意引诱甄直与牛黎等人造反,虽说二人和他们的小团体确有此意,但终究不太光彩,也上不得台面。
正在他说话之际,刚刚惊魂未定的工部尚书晏阳突然出列,如同做了很大心理准备的他吞吞吐吐说道:“殿下,臣有本奏,甄、牛二人绑架臣的家眷,逼臣今日就范,否则就要杀了他们,臣...”
“不必多言。”王烈安抚道,“马常,你去查一下,把晏大人的家眷接回来。”
“殿下大恩大德,老臣没齿难忘!”
听着晏阳的肺腑之言,王烈望着几乎要贴到地上的甄直调侃道:“现在如何呢,到底是谁用的腌臜手段?”
百官啧啧赞叹,纷纷感慨起太子手段之精妙,毕竟如果有哪一天他们的家人被绑了,肯定不会嫌弃太子用这样的手段扳倒绑匪将亲人救出来。
什么腌臜不腌臜,这才叫高明呢!
“倘若尔等不起贪念,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王烈叹了口气,“孤不是没有给过你们机会,但是你们不能总当孤是耳聋眼花的傻子。”
“既然做了明白鬼,那该上路了。”王烈冷笑一声,“梅大人有一句话说得很在理,史笔如刀。”
“今日之事,孤会让史官执笔,一一记录在简牍档案之内,让后人来评判孤的手段是否得当。”
百官闻言纷纷点头暗自赞赏,钦佩起王烈的仁慈与洞察世事的敏锐反应,心道太子殿下真是雷霆手段,菩萨心肠。
这等布置让人真是挑不出毛病。
正说着,只见一直消失的云沧澜突然归来,他在王烈耳边耳语几句。
王烈听后一笑,指了指在场众官员。
“这是喜事,说出来让他们也乐呵乐呵。”
云沧澜稍一犹豫,便开口道:“陛下刚刚苏醒,精气神不错,只是略有些疲惫,安排大朝会过几日再寻吉日举行。”
百官闻言皆是松了一口气。
很多人不禁看了吴有德一眼,那个老太监此刻眯眼笑着,浑然看不出来他刚刚点名抓人时的铁血冷酷。
“好了,先到这里,孤去探望父皇。”王烈摆了摆手,“今日让诸位大人受惊了,乱世当用重典,各位皆是朝廷栋梁,应该理解孤的苦心,勿怪这等非常手段。”
......
陆机的案头上多了一份纸条。
刚刚睡醒的他瞥了一眼,随手将纸条放到蜡烛旁烧成了灰烬。
此刻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奇怪笑容。
“王烈,我小瞧你了。”
“还真是天不亡你大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