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清他的话，林娆一瞬间感到一阵反胃，强烈的恶心感让她几乎干呕出声。
李青山根本不在乎她的死活，也不在乎那些死去实验体的死活，他只是把他们当做消耗品，把包括她在内的这些实验体当做炼蛊的耗材。
他一次又一次地给她设下生死之局，一次又一次把她逼上绝路，她的每一次挣扎每一次搏命都被他看在眼里，但他只是隐身幕后漠然观赏着她用性命赌来的“演出”。
她以为她走到现在是因为她的努力和运气，是因为她想要、也确实在变得越来越强大，但到了现在她忽然发现这一切其实是有人在背后操控。
她原本或许可以拥有平淡安定的一生，不必面对有些离别和伤痛，不必眼睁睁地看着有人为自己而死，不必逼着自己亲手去杀死谁只为了让自己能够活到最后。
但一双无形的手将她推上了另一条路，她早就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了傀儡，走上他想要她走的路。
其实他大概也根本不在乎是不是她活到了最后，只不过他发现了她的“吞噬”，于是一次又一次想要试探她的极限——她活着，那很好，她还可以拥有新的能力；她死了，也没关系，实验体那么多，可能也不差她这一个，不论如何他都掌握着一切。
他就是在炼蛊，而她是他处心积虑、亲手养到现在的——蛊。
“你不觉得你现在很好么？”
李青山转过头来打量着她，目光触及到她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而有些不受控制的蛛丝，眼里居然流露出几分赞赏。
“你的存在证明了人类和虫血的融合并非虚言，人类有机会借由虫血进化到更高的层次……摆脱孱弱身躯的束缚，摆脱软弱情感的拖累，成为真正完美的物种。”
说到这里，他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你的情感几乎没有受到影响……这会成为你的软肋。”
林娆死死盯着他，慢慢地冷笑一声：“你也疯了。”
面对林娆的指责，李青山没有生气，甚至好脾气地笑了笑，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无礼。
“我知道，有些事情很难得到别人的认同，所幸我也并不追求别人的认同。”
他轻轻拍了拍一直缄默着的萧御的肩膀，轻声道：“就像我跟这位老同学……即便已经有过几十年的交情，甚至曾经一同出生入死，我们依然无法达成共识，甚至走到今天这一步。”
萧御仰靠在椅背上，闻言朝他投去一瞥，却仍旧没有说话。
“你对她做了什么？”
林娆忍不住问。
李青山捻了捻指尖，轻描淡写地微笑：“只是用药物暂且控制一下，毕竟虽然处于对立面，但我不得不承认萧女士非常强大，就算是我也该避其锋芒。”
萧御掀了掀嘴角，似乎有些想笑。
“其实我很不能理解为什么当年的选举结果会是你成为元首。”
李青山伸手将萧御颈边的散发耐心地理好，捋到肩后。这个动作看上去亲昵非常，但他做得自然无比，好像从前也经常这样，他们曾是最亲密的战友。
“你确实强大，在我们的队伍里是当之无愧的主力，我并不否认这一点。但是作为联邦的元首……你的情感又过于充沛和细腻。”
他偏头打量着萧御。
“在那个时候，明明大举进攻才是最正确的选择，你却主张收缩战线休养生息，上任第一件事就是肃清政府……有什么比人类的存续更重要吗？只要在那个时候彻底压制住虫族，这场战争就不会持续到今天。”
“你可以是战斗的主力，却不适合做全人类的统帅。”
萧御终于偏头，正眼看向他。
“这话该是我对你来说。”
她的嗓音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倦懒。
“你是以什么为依据觉得那个时候的人类能把虫族彻底压制呢？你的分析和决策都学到哪里去了？”
“那个时候和虫族硬碰硬，只会加速人类的灭亡。”
女人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眸色深深，像是一潭湖水，藏着缓慢冻结的坚冰。
“很多人会死去。”
“但是留下来的人会拥有没有虫族的新世界。”
李青山轻声说。
两个人彼此对视，平静中藏着涌动的暗流。但过去的已经过去，时间的洪水冲刷到现在只留下沉积的沙土，而底下到底埋的是化石还是尸骨也无人知晓。
回到现在，两人之间已经被这洪水冲刷出天堑般的沟壑，曾经的情谊连带着底下的东西一同被填在了沟底，却依旧填不平这缺口。
“看来我们到现在依然没得谈。”
李青山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后退半步，单手抚上了桌沿。
“很遗憾，我们走到今天这一步。但事到如今，成王败寇，就请你安静地看着我将会给人类带来怎样的明天吧。”
萧御没说话，只是冷眼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她才忽然笑了一声，这笑声意味不明，但她没多说，李青山也没有继续与她交谈的意思。
他重新看向了林娆。
“那么你呢？你是选择她，还是选择我？”
林娆攥着拳，阴沉的目光盯在他身上，像是要把他的身躯烧出一个洞。
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片刻后，李青山终于摇了摇头，略显无奈地叹了口气。
“真是个倔强的孩子……你应该清楚的，回到我身边，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他的目光柔和而诚恳。
“我很需要你。”
对上他视线的一瞬间，林娆的眼神失去了焦距，某种奇特的能量渗透过来，她紧绷的身体在渐渐放松。
但是手腕上忽然传来冰凉的触感，有谁握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她有些生疼，但是她也在刹那间清醒了过来，下意识转头看去，看见克伦发白的脸色。
他握着她的手腕，左手指尖长出了兽化的利爪，右手手臂上有一道正在滴血的伤口。
他低声说：“别相信他。”
林娆皱了皱眉头，刚刚恍惚了一瞬的理智彻底回笼，她反手握了握克伦的手，回头看向李青山。
“但是我不需要你。”
她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冷冷地说。
“没有你，我才能过得更好。”
话音落下就像石子丢进深渊，许久没有回响。
半晌后，李青山才轻轻地笑了，他的眼睛微微弯起，像是他身后窗外那轮弯弯的弦月。
“看来我劝不动你。那么，来见见她吧……”
他微微侧身，像是给身后的什么人让路，但他身后分明空空荡荡。
“按照你们的关系，或许你应该称呼她为……”
男人若有所思的声音不紧不慢地继续着，而随着他的话音，他身后那一片空荡忽然之间有了变化。
一个黑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空中，起初它并不显眼，但它正在扩张，不知名的、黑雾一般的物质缭绕在它周围，它像是一张正在缓慢张开的巨兽之口。
又或者，是一个黑洞。
里面传来了窸窣的声音，这声音由小变大，最后与男人的声音重叠，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