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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藻宫的太监领着一群女子进了养心殿,在帘子外停了脚步。

姚福寿十分惊讶,统共六个女子,十*到二十四五左右,看发髻,都是出了嫁的妇人,看穿着打扮,应该是贫寒人家出身。

六女子唯一的共同点是,小腹已微微隆起。

居然全是孕妇?

“这是什么意思?”宁熙帝目瞪口呆,比刚才跟洛阳春的老板杨秀见面还要震悚。

魏王懵住,冷汗直流,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蒋皇后望了魏王一眼,面朝皇上,说道:“这六名女子全是京郊偏僻山村的怀孕妇人,家境十分贫寒,有的夫妻两人三餐温饱都没着落,有的家中子女已经很多,不小心又怀了一胎,正愁多出来的孩子怎么养,有一个甚至是个没公婆又新丧夫的寡妇,肚子里是个遗腹子,——这些女子的肚子,与云侧妃差不多大的月份,受孕几乎在同一个月,产期也是邻近。”

宁熙帝喉结一动,眉宇已显寒意,似是猜出了是怎么回事。

“……她们全被同一个人收买了肚中胎儿,等生下来后,若是男胎,便有可能换给那主顾。”蒋皇后轻睨一眼魏王,说不尽的凉,“能找这么多孕妇备用,倒也不容易啊,魏王。”

魏王总算明白发生什么事,惊慌:“父皇,儿臣可没做这种事啊!”

“这种事,当然不值得魏王亲自出马,”蒋皇后蔑道,“有云侧妃娘家的姨娘为魏王府瞻前马后就行了。”

是云菀桐叫她生母去做的?魏王鼻梁一紧,这个女人,害死她自己不要紧,这回可算是连累死他了!

“皇亲贵胄中生不出儿子,狸猫换太子的事,本宫也曾听说过,可没曾料到,魏王更厉害,侧妃刚刚怀上,就已经找了这么几个备用,”蒋皇后声渐硬冷,陡然一变,拂袖斥道:“亏得老天开眼,叫云侧妃没了胎,又提早让本宫发现个中阴谋,若然熬到十月生产,云侧妃生的是女儿,调换了民间妇人的男胎,紊乱了夏侯一族正宗血脉,岂不是叫天下人笑话!”说着,回头朝向宁熙帝,情绪略激动:“皇上,此事太过恶劣,大罪啊!”

魏王一把抱住皇帝腿根:“父皇,儿臣并不知情……”

宁熙帝虽震怒没消,却也知道混淆皇嗣血统的罪罚有多重,忍住心气:“你不知情?那是云氏的意思?”

魏王被问得一愣,若是一口回答“是”,自己虽然不见得脱罪脱得干净,至少能撇些关系,挡些龙怒,可若是这么说了——云菀桐怕是只得一个死字。

就在魏王犹豫的一刹,蒋皇后已插了进去:“魏王还要狡辩?你堂堂王府之主,是云氏的夫主,可别说不知道云氏合谋生母在外收集男胎的事!”

多少双眼睛望着,证据就在眼前,宁熙帝纵是再维护这儿子也是无计可施,恨铁不成钢,甩开他:“姚福寿,将这逆子和魏王府侧妃云氏关入宗人府!”

姚福寿遵旨领命,匆匆下去办了。

养心殿内清静下来,宁熙帝经过一晚上的突变刺激,引出旧疾,咳了几声。

蒋皇后本想上前几步,却见莫贵人在旁边端茶捶背地伺候,不一会,皇上镇住了咳嗽,还抬头安抚两句,两人行迹看样子很是亲厚,蒋皇后默不做声,收回脚步,淡然:“莫贵人伺候皇上好些日子,手脚熟练,为人细致,妾身也放心,就不打扰,先告退了。”

若是韦贵妃,准得捻酸,磨磨唧唧半会儿。宁熙帝目光从贵人身上移走,落到皇后身上,这个结发妻子总是这样大度宽宏,从不像那些俗气女子,只会吃醋斗气,永远不让他操心,想着,温和道:“今夜也辛苦皇后了,回去早些歇息吧。”

蒋皇后眉梢不易察觉地轻微一动,却拢袖颔首,脸色一派宽和,尽显中宫宽容:“皇上也早些休息。”

出了养心殿,漫漫长夜早已拉开帷幕,宫苑上方,冬夜寒星璀璨,宛如点缀在丝绒上的宝钻,唯独群星中的一轮明月,虽然华丽,却是孤单一个,略有些寂寞凄凉。

蒋皇后看了眼天上明月,眉目一瞬间黯然,养心殿内的矜雅高贵和无欲无求,统统烟消云散。

白秀惠见娘娘顺利绊倒魏王出来,却看不见她面上的喜色。

魏王经此一夜,就算不受重罚,也再难与储君位有缘,——娘娘非但今夜亲自在皇上面前揭穿,还将这事叫人传到了朝上言官耳朵里,明天之后,朝臣们便都该知道五皇子魏王好男风之事。

就算皇上还不死心,光凭那些言官的口水和阻碍,魏王也没提拔上来的机会了。

既然如此,不是该高兴么?

到底是跟在皇后身边多年的老人儿,白秀惠瞥一眼殿内,隐约见到皇上与莫贵人的亲密身影,释然了,眉一蹙,低低:“娘娘何必心烦,不过是个小贵人而已。皇上素来宠爱的女子,有几个能……”

却见蒋皇后手一抬,打断了。

她知道,白秀惠是想说,皇帝素来宠爱的女子,有几个能逃过她的安排和手段。

可这么些年,她似乎已经累了。

方才在养心殿内,皇上一如既往对她恭敬有加,可这样的敬重,她不稀罕。

她只想听他温柔说一句“皇后今夜留下陪朕吧”。

可这样的柔情蜜语,他永远只会对着别的女子说。

已经死得骨头渣子都没了的许青瑶,永远胜过她这个的大活人。

许青瑶的女儿秦王妃,只因与其母有几分相似,也让他痴迷过。

赫连贵嫔的柔顺,韦贵妃的娇纵,都能让他动心,甚至如今一个侍疾几日的婢女出身的贵人,也能得到他的青睐。

自己在他眼里,却永远只是作为一个贤惠正妻和端庄中宫的存在,他对自己有敬重,礼让,客气,却永远没有男子对女子的迷恋和亲昵。

“白令人。”声音平静,跟平时一样,听不出什么太大情绪,“你说,本宫是不是不够美?”

白秀惠错愕:“娘娘这是说什么?若娘娘都不够美,天下也没几个美人儿了。”

这话也并不是奉承,年轻时能够从重重贵女名媛中脱颖而出,被选为太子良配,后来又能入住中宫的一国之母,相貌自然不可能平庸。

“那,本宫一直没有生育,是不是很不讨皇上的喜欢。”依旧淡如水。

白秀惠惶恐:“娘娘又不是不能生,只是年轻时不慎流过产,损了身子,后来皇上又极少来凤藻宫,娘娘一个人怎么生?娘娘母仪天下,后宫的皇子皇女,都是您的孩子,都得叫您母亲,便是娘娘没有亲生子女,也没什么为人诟病的,皇上从来可没说过什么,再说,娘娘如今名下还有太子呢!”

蒋皇后不无自嘲意:“既然是美人,没有生养也没有什么大不了,这么完美无缺,皇上不应该倾慕于本宫吗,为什么皇上却向来只看得见别的女子。”

白秀惠道:“娘娘相貌足够美,气质风仪也是常人不能比的,只是……”

“只是什么。”

白秀惠犹豫:“奴婢……不敢说。”

蒋皇后漠道:“说。”

白秀惠道:“男人天生都是喜新厌旧,图新鲜感的,娘娘与皇上自少年就是原配原订的夫妻,成日相对,生活平静无波澜,便是皇上有什么浓情蜜意,也早就磋磨干净,娘娘再倾国倾城,也早看得厌了。那许青瑶与皇上的生死两隔,能让皇上魂牵梦绕,赫连氏出身异域,有外邦女子的风情,能让皇上好奇,韦氏庶女出身,伏小做低惯了,大家闺秀不屑于使的蛊惑手段,她全都舍得用,叫皇上新鲜……如此一来……”

“够了。”蒋皇后手一摆,唇角挑起一抹悲哀。

得不到夫婿的爱,原来只是因为自己活得太长,伴随得最久?

她面色与夜幕融于一体,毫无波动,甩袖离开。

**

蒋皇后夜至养心殿,在皇上面前揭穿魏王府云侧妃滑胎真相,第二天,才半天不到的功夫,传遍朝上。

臣宦惊诧之下,议论纷纷,没料到一个低贱小倌之死,引出魏王恁大的丑闻,两笔罪过,够整个魏王府吃一壶。

得知魏王和刚流产的云侧妃被送进了宗人府,云玄昶傻了眼,又从熟人那里听到些还没公布的风声,说魏王在外面搜集孕妇,是自家方姨娘牵的头,吓得一身冷汗。

还不等宗人府和刑部来问责,云玄昶气喘吁吁地赶回府上,叫人将方姨娘提到家祠外,架在条凳上打了一顿,边打边骂,气得胃又疼得翻江倒海,打了一半丢下棍棒,在旁边直喘气儿。

怜娘听到风声赶到了家祠这边,知道方姨娘帮云侧妃准备狸猫换太子的事儿,战战兢兢缩在旁边,眼睁睁看着方氏被老爷打得凄厉大叫,心里砰砰跳,云家万一受了牵连可不得了,自己还没享够福呢。

再看见老爷紫红交织的脸色和捂着胃不舒服的样子,怜娘又心思一动,悟德明明说自己孕期不远,一两个月又一晃,仍是没点儿动静。

她暗中揪了一揪袍子角儿,眼中光泽一闪,自己绝对不可能不能生养,莫非是老爷的原因?

老爷虽然不至于老得不能生,但毕竟比自己年长许多,加上这些日子胃疾越发重,一生气就心下疼,身子算不上好……不能生了,也不奇怪。

怜娘正想着,见老爷停下来,醒过神,忙上前搀住云玄昶,娇柔道:“老爷莫气了,事儿都发生了,您气坏了身子也没用,不如想一想怎么解决,别被老贱人给牵累了。”

方姨娘趴在地上,恨恨抬起鼻青脸肿的脸,这小蹄子,刚进门时还不断讨好,又是姐妹相称又是送针黹绣品,往日云菀桐没事儿时,她对着自己也算是乖顺,这会儿一有事,竟指着自己鼻子喊“老贱人”!

云玄昶见方姨娘用吞人一样的目光瞪着爱妾,一脚蹬上她的脸:“瞪什么瞪?说你还说错了不成?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这回若是云家受了你的牵连,我准得剥了你的皮!”回头见着怜娘,总算脾气消了一点:“还是怜娘最懂我的心,每次有什么,就你说话听得最舒服。”

方姨娘被云玄昶一席话吓得大哭:“老爷,贱妾也不知道桐姐儿有那个心思啊,她叫妾身去做,妾身就去做了,万一朝廷来提审问罪,老爷可千万帮妾身解释解释啊——”

“方姨娘这话说的,”怜娘睨着她,“知道方姨娘脑子不好使,可也不至于傻到这个程度,云侧妃叫你去找相同月份的孕妇,你难道猜不出是干什么?方姨娘这是拿老爷和我也当白痴在骗?朝廷也不得相信啊!”

“你——”方姨娘气得欲呕血,恨不得封了她的嘴。

云玄昶哼了两声,又是踹了方姨娘几腿子才平息了些怒火,脸色却发了愁,只听怜娘在耳边窸窣着:“老爷,不如趁宗人府还没来拿人,先将她送去,现在没人来问责,咱们还能当做不知道,马上撇清关系,万一等官员来拿人了,那才是真的说不清楚了。”

“不要啊老爷!”方姨娘死死拽住云玄昶的裤腿:“老爷,妾身到底跟了你十多年,又给你生了桐姐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纵是念在这些上,也得救妾身这一次啊——”

云玄昶一脚再次将她踢开,震怒不堪:“不是锦重他娘将你硬塞给我,你当我愿意收了你?也不瞧瞧你自己什么样子什么出身!”又叫家丁上前,将方姨娘绑了个实,让莫开来备了车子,像捆生猪一般抬了上去,然后和莫开来两人送去了宗人府。

宗人府的官员见云尚书与家中大管事亲自将犯错的侧妃生母送来,赶紧禀报了宗人令。

宗人令没料到云尚书倒是公正严明,手脚也这么利落,直接将罪妇送了来,叫人将哭得喉咙都嘶了的方姨娘送进牢狱内。

宗人府的门口,云玄昶见方姨娘被押进了大牢,犹自不放心,擦擦汗,将宗人令拉到一边,低声:“皇上那边可没对我有什么气怨吧?全是这贱妇为了攀附魏王府的荣华,私下跟云侧妃来往,谁想到竟帮她做了那些大逆不道的事,我真的是半点都不知道啊!万一皇上恼怒,还望大人帮我说两句好话,今后大人这边有什么事儿,只要我能办得到的,必定倾囊相助……”

宗人令听他说得头冒大汗,只轻捋胡子,淡淡安慰:“云尚书放心,你是兵部大员,得皇上器重,有什么好怕的,再则你将犯错妇人交出来证明了你的清白,皇上应该不会多怪罪。”

云玄昶怎能放心,魏王和云菀桐犯的不是小错,混淆皇嗣,那是大罪啊,自己的小妾是主犯,自己就算不降官除职,官运要是受到牵连,也是呕人啊,拉了宗人令的袖子不放:“大人可别敷衍我啊。”

宗人令皱眉摇头,拽住袖子:“行了,皇上和太子那边万一有责罚尚书的意思,我一定替尚书说好话。”

云玄昶这才舒了口气,抱拳:“多谢大人。”说罢,与莫开来上车,打道回府。

宗人令见着马车渐行渐远,消失于视线,变了一副脸色,转身进了衙署,匆匆走进一处办公的房间,掸一掸袖,对着上面坐着的人作了个揖,不无恭敬:“姚公公。”

姚福寿奉了皇上的命,今儿来宗人府督促着魏王和云侧妃的审判,没想到恰巧遇到云玄昶绑妾来衙署脱罪,看他心急火燎的样子,知道是怕受牵连,便对宗人令耳语了几句,叫他去让云玄昶安个心。

此刻,见宗人令回了,姚福寿呷口茶,慢悠悠地问:“怎么,打发走了?”

宗人令点点头,一肚子疑问终于忍不住,关了房门:“姚公公可别怪下官多嘴,皇上真的不打算追究云家?”

姚福寿早知宗人令会猜疑,只道:“皇上惜才,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云玄昶为兵部之长,也算是被皇上一手慢慢提拔起来的,若为了这破事被牵连,败了云家,倒也遗憾,所以,皇上才决定算了。”

这也算是理由?宗人令听得心里更是疑窦,云府方氏犯下这种大错,就算云尚书不知情,云府照律也得受罚,不过瞧这样子,皇上拿定了主意,将云家护得紧,并不想让云家门楣因此事而受牵连。

宗人令虽然奇怪,却再不敢再继续说什么了。

天子说不罚,哪个还敢左右皇帝的决定,自己又不是蒋胤那个律法严明的硬骨头御史。

只能说云玄昶也不知道被哪门子福星罩顶,走了狗屎运。

**

就在云玄昶绑了方姨娘去宗人府告罪的同时,怜娘叫人收拾了家祠这边的狼藉一片,带着冬姐回去皎月阁。

走到半道,正好与蕙兰迎面碰上。

蕙兰身边的丫鬟手里端着个托盘,上面置着个鸟雀纹食盅,旁边则配着一套碗具,包括银勺和碟子。

怜娘一瞅那食盅,明白是送去给锦重少爷的补品,不禁轻嗤一声。

她知道大姑娘出阁前,曾嘱托过蕙兰,将少爷的日常起居都几乎交给蕙兰这蹄子在打理。

。这蕙兰倒也会拍马屁,如今将少爷照顾得不知道多细,衣食住行,她每样儿都过自己的手,从不假手外人,听说少爷最近国子监有几场考试,日日苦读,蕙兰更是每天亲自煮些滋补脑子的补品送去,一顿都不落。

云锦重见到蕙兰尽心伺候自己,也知道投桃报李,对她的态度远比父亲后院几个人要温和,还时不时在祖母跟爹耳边说些蕙兰的好话。

童氏在几个姨娘中,本来就最偏向蕙兰,觉得她性子类似自己,淳朴实诚,听了孙子的赞许,不用说,更是喜欢。

云玄昶收下蕙兰,全因为老母的意思,本将她摆在旁边可有可无,并不重视,听儿子说多了,心思松动了些,有什么好吃的好用的,也不全部搬去怜娘那,开始平分给蕙兰这边。

如今云家后院,蕙兰得主子喜欢的势头不比怜娘差了。

怜娘偶尔私下也是有些气闷。

还当讨好了秦王妃的亲弟弟,就能飞上天?傻帽儿。

对少爷再上心再好又怎样?那小崽子还能将蕙兰当成是亲娘么?

怜娘正嘀咕着,两人擦肩而过。

见蕙兰连个招呼都不跟自己打,端着盘子就这么朝少爷书房走去,怜娘停了脚步,扭过头去轻啐了一口:“攀上了少爷,以后就能过好日子?呸。”

冬姐也顺着主子的话:“可不是,三姨娘只不过仗着少爷罢了,少爷又不是她亲生的,待她再好又能好到哪里?等二姨娘生了自己的亲骨肉,还怕她啊。”

这倒是个大实话,可又戳中了怜娘之前在家祠的忧虑,心思一动,拽了冬姐,蹙眉纤声:“你说说,是不是老爷不中事啊,那悟德大师一算一个准的人,明明说我马上能有喜,是个生儿子的命,这一去都几个月了,老爷几乎天天上我那里,连个动静都没。”

冬姐犹豫了一下,道:“二姨娘,老爷有好几个子女呢,肯定能生啊,怎么会不中事儿啊,奴婢有个话,说了二姨娘可别怪,是不是姨娘的身子有什么问题?要不要奴婢去找大夫上门,给二姨娘调调经,看看妇科,万一有什么,也能尽早治治,免得耽误了。”

怜娘将冬姐手腕狠狠一拍,娇颊上生了些赤怒色,压低声音:“胡说个什么,我怎么不能生?我这么年轻!叫大夫上门给我看能不能生?要是被云家人知道我身子可能不行,那老不死的准得继续给她儿子添女人,老爷再宠我,也不会继续在我身上白忙活,肯定便宜了那蕙兰。你忘记桃花了么?不能生,还有什么价值,马上就被人当垃圾似的丢出去了!你这死丫头,再乱说,我准得撕了你的嘴……”

冬姐仍有些担心,嗫嚅:“可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啊,二姨娘瞧瞧,蕙兰如今将少爷照顾得这么好,少爷也喜欢她,老夫人和老爷都跟着爱屋及乌。方姨娘倒是终于完蛋了,可还有白氏夫人,虽还住在家祠后头,但自从大姑娘出阁,老爷准了她偶尔出来了,有时还跟她单独说话,样子挺亲近的,照这情势,奴婢瞅着,老爷总有一天得赦了夫人。……二姨娘就算撕奴婢嘴巴,奴婢也得说个狠话,您虽是年轻,可年轻——不代表就一定能生养啊,这事儿可不能耽误啊,要不,哪日奴婢请个密医来给您瞅瞅——”

冬姐话还没说完,怜娘跺跺脚,声音厉了几分:“我说过,肯定不是我的问题,我是绝对能生的,你再别提什么给我找大夫的事儿了。”又嘀咕了两句:“倒是老爷,以前能生,又不代表现在能生,他岁数渐大,公务又忙,你又不是没看到,老是身上这儿疼那里疼……我不会运气这么背吧!轮到我这儿,刚好遇着个出不了弹药的?”

冬姐生了几分疑,这二姨娘平日挺活泛的,也不是那种倔强牛性子啊,怎么这次非笃定自己能生,是老爷不能生?

怜娘怕隔墙有耳,也不好在外面多说了,领着冬姐继续沿着后院小廊,朝皎月阁走去,一路走着,心思却渐渐大动,拳头松了又紧。

**

长青观。

中午,云菀沁趁着天气好,难得有太阳,用一辆小板车,推着一整个观的被子和袄子到后院天井晒。

冬天的被子和袄子很重,又是所有尼姑和嬷嬷的,活儿不轻。

她先在两棵树中间系了粗壮的麻绳,将被子和袄袍一件件地摊开,站在小凳子上一件件地挂上去,然后用木头架子给夹好,再用刷子将被子掸松软。

板车上的东西全都晒上去,已经是累得一身汗,根本不像是在过冬天。

云菀沁松了松衣襟,正在扇风,只听后面传来小尼姑的声音:“郑姑姑来了。”

郑华秋瞥了一眼一件只怕得好几斤的棉被和袄子,眉头一皱,让小尼姑退下,径直上前:“那净逸还真是不浪费啊,生怕王妃过得轻松了,奴婢看,就算太后也没想着这么罚您。”再一扒开云菀沁的手,没来几日,几个指头就泡得有些肿肿,几处施力的地方还起了薄茧,更是脸色发紧。

云菀沁收回手,一笑:“几个茧而已,回去用些软肤膏脂擦几天就会消了。”

郑华秋刚想说去找净逸说说,却被云菀沁拉到旁边石墩子上坐下来。

“魏王府情形现在怎么样?”她问道。

前几天,内务府太监送薪炭时,云菀沁大概听说了魏王府的事情。

那日,她让郑华秋带话给悟德大师,请他告诉云菀桐签底。

没料到结果比自己预料中的还要大。

前世,昭宗登基后,除了大臣,往日与自己不合的兄弟们,更是一个个被打压,魏王自是其中一名。

魏王喜欢男色的事,在新帝登基初,便天下人皆知,据说是因一件丑闻而爆发。

魏王本一贯小心,对外将那些男宠也是以戏子的名义障眼养着,从不让那些男宠曝露在外人的眼皮下,后来却收了个天生的冤家,宠入骨子,一次那男宠非要出府游玩,魏王架不住撒娇,同意了。

两人玩到中途,在酒楼包厢休息时,有官员带着一群兵,借口抓贼,闯进包厢,正撞见两人剥得赤条条,卿卿我我,于是才让魏王龙阳癖好彻底曝光,想遮都遮不住。

现在看来,官员带着兵闯进包厢,让魏王在京人面前献丑,怎么可能真的是抓贼?

兴许就是昭宗故意的,找个借口叫魏王丑闻曝光。

比起太子完全没有公诸于众的结局,魏王前世的下场她是记得的。

包厢被抓包之后,昭宗降旨,魏王其风不正,私藏男色,瞒骗先帝,辜负厚爱,辱没皇室,调离了京城,迁至偏僻城郡,永世不得入京。

那次跟凤九郎聊天,她得知悟德给云菀桐算的签底兴许是个不男不女之人,心里早就有了些揣测。

不男不女之人,若一般人,可能会认为是太监。

而基于魏王的特殊嗜好,却有可能是他身边的男宠。

比起太监,魏王身边的男宠,与云菀桐的矛盾更明显,更符合两人天生相克的意思。

干脆将计就计,将那签文谜底让云菀桐知道。

云菀桐重视此胎,一旦得知,必定有所行动。

不管是什么行动,反正准得给魏王府后院起些风波。

果然,前世关于魏王的丑闻再次上演,虽然故事版本不一样,时间提早了些,却都是因为一个男宠,让魏王府败落。

此刻,郑华秋听她问,将外界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又说:“……好男风那事先不谈,私藏孕妇,混淆龙脉未遂,这事儿可大了,魏王和云侧妃至今仍押在牢里,还在审。”

云菀沁上次叫珍珠晴雪盯着方姨娘,却没料到她是去帮女儿做狸猫换太子的事,这下可好,魏王府比前世玩儿得还要大,眼色一沉,问:“方氏她现在如何?”

郑华秋目光一转,摇摇头,自从服侍莫贵人,听她说过不少那方姨娘的恶事,也没什么怜惜:“听说被云尚书绑了去宗人府告罪,进大牢后连审了几天,宗人府治皇亲国戚的手法,王妃应该听说过……每一场审下来就打得皮开肉绽,没有一处好的,想自杀都没办法,审了几日,那方氏被罚去教坊,才做了几天的活儿,受不了苦,寻着个没人看管的空当,找了根绳子,把自己吊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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