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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宁熙帝询问,赫连氏回答:“是嫔妾发上擦的发露,是不是冲撞了皇上?”

当年在蒙奴国的草原上,第一次遇见赫连氏,吸引宁熙帝的除了她的容貌,也有她身上的香味,那时,她正在采鸽子花,浑身盘绕着鸽子花的幽香,后来,赫连氏被指定为和亲的人后,也随太子兄长伺过几次宴,宴上,头插过雪白的鸽子花,仍是幽香满绕身,也让年轻的宁熙帝着迷。

如今重新嗅到这花儿的味道,已过中年的宁熙帝竟然勾起了年轻时的浪漫情怀,本来就有点儿犹豫到底去不去常宁宫,这下,干脆将茶盅一放,微微一笑:“怎么会冲撞?”话音一顿,起了变化,眼神微微发赤,有些动情,声音也浓沉起来,“玉烟,朕今晚上瞧你,竟像十几年前那个小姑娘一样,那日,你就这么像草原上的兔子一般,跑到了朕的眼里。”

“皇上居然还记得。”多少年了,宁熙帝都没喊过自己的闺名了,赫连氏红了眼圈,这一哽咽,半真半假。

除了感怀宁熙帝还记得旧情,她更是舒了一口气,这场灾劫过去了,只要自己好,世廷也会好。

没料到,最关键时候,竟是皇儿送来的发露发挥了作用,阻了皇上的脚步……赫连氏心中暗中一动,已叫章德海去查过了,做这发露的是兵部左侍郎云玄昶家的嫡长女,世廷一向深居简出,就是有女子贴上来,一副脸也能将人家给冷死,怎会与那位云小姐相识?连人家的私制小物都收了,两人关系肯定不浅。

赫连氏正在沉吟,宁熙帝眼神更是浓敛,笑意蔓延:“玉烟在想什么?晾着朕不管了?”

赫连氏这才强颜一笑,迎了上去。

不管怎样,这次若重获圣宠,幕后功臣,便是那云侍郎的女儿。

帘子外的总领大太监姚福寿一看,知道了,今儿晚上,皇上不走了。

这赫连贵嫔,经过今夜之后,恐怕翻身了。

姚福寿扭头出去,朝银儿道:“走吧,回去禀报你家主子,皇上今儿歇在萃茗殿。”

银儿是宫中大红人的奴婢,自然性子大胆,还不相信,伸长脖子往里面看。

姚福寿已经一个拂尘甩了过来,将她打退了两步:“胡闹!说了走走走!”

等姚福寿再进去时,帘子内,已是有些浓情蜜意的衣裳摩挲与男女缠绵声,登时老脸儿羞红,打了个手势。

殿内人统统退了下去。

*

侍郎府,主院。

白雪惠听到宫里妹妹托人传来云家的口信,先是喜出望外,又是愤愤不平,恨不得要找慕容家拼命。

喜的是霏儿终于有了归属,那天杀的慕容家终于要了!

愤愤不平的是,那慕容家竟还在讨价还价,到头来,竟跟自己个儿当初一样,是个妾!

听完传话,白雪惠拳头一扎:“不成,当妾有个什么用,还是个奴婢!”

来侍郎府带口信儿的是女官所一名年近四十的管事嬷嬷,姓李,瘦削脸庞儿,一对眼儿精光雪亮,活灵活现,穿一身孔雀蓝缠枝大花暗纹对襟比甲,带着两名小太监。

这李嬷嬷是白令人的下属,经常出宫给宫里的贵人办货,出入民间和宫廷向来方便,与白令人在宫里交情不错,加上白秀惠是皇后身边的大红人儿,哪个不想巴结,这次趁着出宫,特地上门,为白秀惠带话。

见白氏咬牙切齿的,李嬷嬷奉劝:

“云夫人,二姑娘那事儿,老奴也曾听说过。老奴同白令人熟稔,交情好,不怕劝您几句,您别嫌老奴我说话难听啊,二姑娘闹出那样大的丑事,就算嫁个平民百姓当正妻,清白一点儿的人家都还不愿意呢,何况是归德侯府,慕容家已经松了口风,愿意让二姑娘进门了,虽说是个妾吧,但还是有奔头的不是?又说个不中听的话,云夫人您,当初不也是从偏房起来的么?二姑娘长得貌美,与慕容二少又有感情,先嫁过去,牢牢占了二少的心,再霸住他的人,再想法子慢慢熬嘛,指不定哪一日就跟您一样,翻了身呢?就算那二少再迎娶了正室妻子,二姑娘也是先进门的,她年资比正室夫人长,想想办法,还是能将正室捏在手心儿里,压在脚底下!所以说,还是有希望的嘛,可要是您死活不愿意,将二姑娘留在家里,那可真是什么都没了。”

白雪惠被李嬷嬷一张巧嘴说得渐软,虽百般不愿意,想想也极有道理,叹了口气,客气福了个礼:“好吧,我是没问题,就不晓得老爷那边答应不答应,做妾,这不是丢人的事儿么,我再去劝劝吧。那劳烦李嬷嬷回宫替我跟白令人说一声,叫她费心了,今后,我尽量少麻烦点她。”

她知道,妹妹这回帮霏儿讨个慕容家的亲事,肯定下了不少的手段,毕竟归德侯府不是什么一般门户,那慕容老侯爷更不是什么善茬儿、

后宫和民间不方便来往,白雪惠这些年都没怎么与妹妹来往了,本来只是试试,没料还真行,看来,妹妹在宫里的奴才当中,果真是混得风声水起,以后,可算是有保障了!

“呵呵,云夫人这话说的,白令人与云夫人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她还总跟老奴感慨,当年在乡下闹瘟疫,你们家中孩子一大群,您这当姐姐的对她最疼爱,只将口粮留给她吃,后来又不怕被拖累,带她一个小孩子进城谋生,若非如此,只怕她都已经饿死在乡下,重新投胎了,哪能进宫享荣华富贵啊,什么以后别麻烦了?有什么事儿,有什么烦心的人,白令人说了,叫您今后都得告诉她,可别一个人受委屈!她拼了命也得帮您这个亲姐姐。”

白雪惠听了这话,先是一惊,又是一阵暗中狂喜。

当年家乡瘟疫,饿死了不少人,亲爹妈也没了,留下几个弟弟,还有白秀惠这个妹妹,爹妈重男轻女,几个弟弟平时特别受宠,白雪惠这当老大的总是受欺压,一直就心怀嫉妒和愤恨,见爹妈死了,成了家中能做主的老大,故意偏心,每天等自己吃饱了,便将剩下来的一点儿菜叶杆子和杂粮窝头全给了妹子,根本不管弟弟,最后几个弟弟因营养不良,相继饿死,没料那丫头竟还记得清楚,一直以为姐姐是最疼爱自己的缘故!

至于进京时带上妹妹,白雪惠其实更有个说不出的阴暗心思,根本就不是怕妹妹在乡下饿死,这妹妹长得还不错,万一在城里没法儿立足,她便将妹妹卖给烟花地或者大户人家当婢妾,这么一来,就能有银子防身了。

倒没料到,妹子竟混得比自己还发达,还将自个儿当成了大恩人,对自己巴心巴肝。

想来,白雪惠眼角掩不住笑意,看来自己这好日子还没过完哇,擦了擦眼角,对着李嬷嬷哽咽:

“我是当姐姐的,怎能叫妹妹受苦?当年我就下定决心,就算自己饿死在路边臭了烂了,也不会叫秀惠吃一点儿苦。李嬷嬷也帮我带个话儿给令人,就说我这些年一直牵挂她,可惜,宫墙就像山,难得见一次啊,每次想到咱们姐妹二人在一块儿的时光,我,我就……不瞒您说,我如今就她一个血亲了,每次想她一次,就得痛哭一场哇。”说着,又挤出两滴眼泪,这话自然是故意叫李嬷嬷过给妹妹听的,感情牌还是要打一打,这关系,不能断。

李嬷嬷感叹着:“不枉费白令人耗费心血,拼命为云夫人解决麻烦,云夫人真生是对妹子好啊。”

白雪惠连连擦泪点头。

两人拉扯了一通,李嬷嬷带完了口信,转身离开了白雪惠的院子。

从正门要出去,正碰上散了衙的云玄昶。

云玄昶一见李嬷嬷和两个小太监的官服,清楚是何人,一讶,迎上去,施了一礼。

李嬷嬷偏了身子,对着一家之主还了一礼:“云老爷。”

云玄昶得知对方是来找白氏的,明白是宫中那名当差的亲戚,既然是宫里来的,倒也圆滑,:“嬷嬷与两位公公要不去正厅喝过茶,用过点心再走。”

李嬷嬷记起白令人的提醒,若是遇到她这姐夫,也得提点一下,摆了摆手,意味深长地说道:“多谢云老爷,可惜老奴在外办差,不方便逗留久了,还得赶着回去交差,就不多坐了,云老爷若是没事儿,便多陪陪云夫人罢,白令人说了,她就只这一个娘家人,姐姐对她也有大恩大德,若是姐姐过得好,她在宫里也安心,若是姐姐在家里被人蹬鼻子上眼儿欺负了,她恐怕也……”说着一福身,匆匆带着小太监走了。

云玄昶原地一怔,晓得这是那白女官带给自己的话,想来想去,还是去了一趟白雪惠的院子。

方姨娘去庄子上料理云菀沁那事了,明儿一行人才回。

得知云菀沁没事,白雪惠着实是遗憾了一把,可今儿李嬷嬷带来个好信,心头早就又乐坏了,此刻再看到老爷来了,更是心花怒放,运气总算是回来了。

云玄昶因为看在白女官的面子,态度温柔体贴多了,加上白雪惠刻意逢迎,两人很是柔情蜜意了一会儿。

半晌,白雪惠说了归德侯府要将霏儿纳进侯府为妾的事。

意料之中,云玄昶最开始鼻子都气歪了:“什么话!欺人太甚!若是做妾,哪个人家都成,何必给他归德侯府去做妾!”

白雪惠将李嬷嬷的话,原封不动地跟他分析一遍,才叫他勉强消了些气,又抹了下泪花子:“老爷,我这回可是罄尽了全力,拼死拼活叫我那妹子帮忙,霏儿若是嫁出去了,就算是妾,至少比现在要好些,叫别人都知道,侯府还是承认咱们女儿的。我还争取了一个贵妾,除了正妻,谁都坐不到她头上,以后,我再叫宫里的妹子打点一些,对那侯府继续再施点儿压,凭霏儿的姿色与悟性,何愁当不上平妻,甚至抬上正妻,扶个正?”

这话既在说她在拼命挽救云家的名声,又在暗示自己有个得势的亲戚。

云玄昶心中度量了下,见她说得梨花带雨,连哭带着喘,握住她粉拳:“我晓得你操心了,这些日子我也是气急了,忽略你了。霏儿那丫头犯的错,也不能叫你一个扛上,是我的错。你放心,我再不会那样对你了,行了,我见你病也差不多了,若是身子撑得住,就重新主持中馈吧,等月蓉回来,叫她陪你一起打点霏儿的出嫁事儿,虽是贵妾,却也有手续文书聘礼,一堆琐事。”

“老爷……”白雪惠哭得柔情款款,连连点头,心中长嘘一口气,脑袋一低,偎进男人的怀里。

那趁机跳脚的小妾狐媚子,那喜欢找死的嫡长女?

一个个等着吧,自己好日子还没完呢,想骑自己头上?想得美。

*

云菀沁从庄子回京的第一天,听说了云菀霏已被爹放了出来,还有与归德侯府的亲事。

云玄昶还是有点忌惮二女儿的名声,不准她出外,只可以在家中走动。

云菀霏一听说能嫁入侯府,喜不自禁,虽说是妾室,可总比关在房间不见天日的好上百倍,再说了,娘讲了,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娘不是从妾室变成了填房么,况且还有姨妈做主呢,这般一想,乐开了花儿,成日在房间里哼着小曲儿,挑选衣服首饰与嫁妆下人。

受了一两个月的压抑,云菀霏脾气越发的火爆,加上嫁给慕容泰当妾,本就委屈了,说什么也要给自己挑最好的,每次准备的东西一个不顺心,就马上跳起来,非打即骂。

回来第三天,云菀沁正经过二妹院子,又听到里面摔摔打打,乒乒乓乓,还夹杂着翡翠的哭声。

“还当是迎去做夫人,原来是当小妾,还学着人家做正妻的准备十里红妆?叫人看到都笑掉大牙!”妙儿嗤笑。

初夏刚想要嘘一声,免得被那二姑娘听到了,又找麻烦。

云菀沁笑眼制止了初夏,任妙儿去说。

说起来,上辈子真是不喜欢妙儿的性子,嘴太快太毒,过于率性,不顾礼法,说话做事有时不顾后果,可到头来,她这个隐忍沉着,总在顾后果的人,结局好吗?还是悲惨。

所以这辈子,妙儿倒是很合她的胃口,前世她忍耐得太厉害了,这一世,面对那些讨厌的人,也没有忍着偷笑的兴趣了,想嘲笑便直接嘲笑出声,何必压着藏着躲着?!

反正丑的那个,又不是自己。

果然,妙儿的话被云菀霏院子门一个丫头听到了,进去告诉了还在哭泣的翡翠。

翡翠刚刚因为不小心将二姑娘陪嫁的一段绸绫给熨皱了,挨了二姑娘一耳光,又被勒令跪在走廊下,正愁没机会转移主子的怒火,一听那丫头的话,正好,马上含着眼泪冲进去,对着二姑娘,将妙儿的话添油加醋了一番。

云菀霏本来就跟妙儿有新仇旧恨,还记着她那天勾引自己出门去侯府的事儿呢,一听毛焦火辣,丢下嫁妆,出了院子。

云菀沁、初夏和妙儿三人听见脚步声,看过去。

云菀霏禁足一两月,瘦了许多,两个颧骨明显凸出来了,眼皮底下挂着两个乌青乌青的黑眼圈儿还没恢复,皮肤很是干燥,兴许是为了掩饰容貌上的憔悴,妆容很浓,涂了厚厚的胭脂和唇脂,衣服还没来得及裁制新的,以前的衣服挂在身上空空荡荡,可人倒是精神十足,一出来便猛的一喝:

“小贱人,敢背后说主子的闲话!”

妙儿反唇相讥:“主子?奴婢的主子是大姑娘,咦,奴婢可没说过大姑娘的半句闲话啊。”

云菀霏只晓得,这妙儿打从在祠堂被家法处置后,就成了云菀沁的人,而且还有些动不得了。

她被爹爹放出房间后,第一件事儿就是找爹爹哭诉,说那天是妙儿害了自己,爹爹却不吭一声,只说妙儿已经挨过一鞭子了,又叫自己别再跟个下人计较。

这会儿云菀霏见着妙儿,简直就是双重怨气:“翡翠!你过来对质!看是不是这死丫头在我院子外说闲话!”见翡翠畏畏缩缩的不敢上前,呵斥了一声:“你个小蹄子怕什么,就把你刚刚说的原封不动说一遍!说,那个贱丫头在我院子外,是怎么糟践我!……怎么,不吭气儿?我还比不上妙儿这小贱人地位高?你怕她不成?”

翡翠自然不是怕妙儿,而是怕妙儿身后的那个人,正在这时,大姑娘仰了下颌,含笑道:“二妹这话说的,将自己跟个下人比,什么时候这么不自信了?你可是马上要嫁进归德侯府的人了呢。”

翡翠不傻,一听这话,恍然醒悟,二姑娘再厉害,也马上要离开侍郎府了,是泼出去的水了,人一走茶就凉,可,大姑娘还没出嫁呢,到时二姑娘一走,大姑娘给自己穿几次小鞋可不得了!

翡翠吸了一口气儿,吞吐:“奴婢刚……也是听院子外的一个小丫头传话的,没仔细辩真假,不知道是不是那小丫头信口开河,或者……听岔了。”

“你——”云菀霏气得一巴掌扇过去,“滚!胆小怕事的家伙!再给我多跪两个时辰!今儿不准吃晚饭!”

翡翠哭哭啼啼地捂着肿高了的脸颊,进屋了。

妙儿与初夏正一左一右,准备伴着大姑娘离开。

云菀霏受了气,看着她们羞辱完了自己就这么走了,不甘心,抖了抖衣裙,弭了怒容,恢复平常神色,涂着鲜亮口脂的娇嫩唇儿一撇,娇声一喊:

“姐姐,留步。”

云菀沁扭过半边粉颊。

云菀沁继续:“——就如姐姐说的,妹妹不日就要嫁入慕容家了,再难天天见面,姐姐既过来了,怎么不多说两句话,急着走干嘛。”

云菀沁笑意盈盈,十分平静:“看妹妹与身边的奴婢都恨不得快窝里斗了,没料到妹妹还心思与姐姐聊天。”

云菀霏心中一紧,脸色却更是宽缓,若按原先的性子,早便与她闹个你死我活,她是嫡长女,自己何曾不是,只不过少了个“长”字,自己还有个亲娘荫罩着呢,她呢,亲娘都躺坟里不知道多少年了,谁比谁大,还不一定!可经历了侯府那场打击,再加上关了这些日子,好歹长了些心性儿。

云菀霏抚一下额前碎发,莲步轻移,走近了些,声音一低,语气充满着得意的挑衅:“云菀沁,你应该以为我从此不人不鬼,再也难出这侍郎府,从此孤老一辈子,被爹爹关到死吧?可料不到,最后我还是风光嫁进了侯府,——得到泰哥哥的还是我呢,说起来,你会不会有点儿遗憾?”

云菀沁直视她的眼睛,笑道:“风光嫁入侯府?原来妹子到这会儿还在自欺欺人,妻是嫁娶,妾通买卖,货物一个,可卖可弃可赠,噢,对,姐姐忘记了,妹子是贵妾呢,跟一般的妾还是有点儿区别的,那么——应该是稍微贵重一点儿的货物?”

“咯咯——”妙儿毫无忌惮地笑起来,初夏也是抿嘴一笑。

云菀霏目光若是刀,早就将眼前一群人的身体捅出无数个洞,却扬起颈项,不紧不慢:“那又如何,那可是侯府,我既然有机会进去,就有本事上位。就怕有的人,丢了好亲事,以后还赶不上我嫁得好。”云菀沁今后就算嫁作正妻,夫家怕也很难与归德侯府的地位品齐。

“在朱门大户当伏低做小、看人眼色的妾,原来好过在平实人家当名正言顺的当家嫡妻,妹妹果然是志向远大啊。”云菀沁讥讽一句,懒得再与她多说,正要转身,云菀霏的性子终是按捺不住了:

“云菀沁!你得意什么?就算你日后成了谁家的妻,我是侯府的妾,我俩见面时,还指不定谁给谁磕头呢!你到时可别后悔!泰哥哥心里有我,爹娘帮我,还有我姨妈后面是哪个大人物,不必多说,我如今在侯府取当妾,你认为真的只会一直是个妾室?”

云菀沁唇角一动,心中清明了。

归德侯府当时咬死牙关不准云菀霏进门,连爹亲自登门拜访都被轰了出来,短短时间,却又松了口风,早就怀疑是背后有人在交涉,原来竟是那白雪惠的亲妹妹——蒋皇后身边的女官白令人?

那就难怪了……慕容老侯爷再重家声,必定也会卖皇后的几分人情,再怎么不甘心不情愿,皇后既有这意思,就算是个破烂,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收了!

想当初,这白雪惠想要从妾当填房,也是找的那白令人,如今,丢了闺誉的女儿想要塞个下家,又是找的白令人——

果然是朝中有人好办事!

看着振振有词,充满希望地描述着未来的二妹,云菀沁情不自禁暗下摇了摇头。

不自量力,痴人说梦,连妾都还没当上,就异想天开想被扶正当妻!

那慕容老侯爷军功起家,沙场上最是强悍的,如今因着皇后的面子,同意将云菀霏纳进自家,尽管表面不说什么,想必心里肯定——糟心透了!若白令人有威胁之辞,对于慕容老侯爷来讲,肯定更是憋了一肚子的火!

这么一个在朝臣中声明赫赫,说一不二的归德侯,因为强权压迫,被硬塞了这么个名声丧净的女眷,从此可能在臣子间抬不起头,就算勉强接受了云菀霏,日后在家中,老侯爷怎么可能看她顺眼、给她好脸色?

只要老侯爷一日不死,云菀霏想被扶正,难于上青天。

白令人大事上尚可帮着外甥女,待云菀霏入了侯门,就是关上门的家中私事,就算受了天大的委屈,白令人又怎么好再插手?

这个云菀霏,脑子还真是拎不清!想得太浅!还抱着奔向美好生活而去,其实那归德侯府,很可能是她的人间炼狱,比在娘家还过得不如!

思及此,云菀沁浅浅一笑:“嗯,那就希望二妹如愿以偿,在侯府好好过啊。”说着,裙裾翩翩一飞,领着妙儿和初夏,扬长而去。

一路,云菀沁沉浸思绪中,料不到白雪惠竟找到宫里的妹妹,搬出这个背景。

难怪,这次一回来,爹对白雪惠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拐弯儿,原本她以为是因为云菀霏的归属事解决了,爹对白雪惠的脾气消了,现在看来……

或许,多少因为忌惮着白令人的关系。

想来,云菀沁一边走,一边启唇:“爹爹这几日散了衙,都没去方姨娘那儿了吧?”

初夏一怔,答着:“好像还真是的呢,那天奴婢见阿桃捧着一沓男子衣裳鞋袜去锅炉房涮洗,一瞧,都是老爷的,看来老爷又开始在夫人房间过夜了。”

“大姑娘,昨儿奴婢瞧见方姨娘同三姑娘在后院坐着聊天,”妙儿想起个事,补道,“聊了一下午呢,要是方姨娘像前段日伺候老爷,哪儿有功夫与三姑娘说话啊。”

“讲什么?听到没?”初夏顺嘴问道。

妙儿料还没爆完:“就听那方姨娘哭着说,前儿从庄子上一回去给夫人请安,被立了大半日的规矩,腿脚都站僵了,这是夫人故意报复呢,去告诉老爷,老爷也不像以前那么维护她了,还骂了她两句,说怎么能背后打夫人的小报告!大概就是这些事儿,对着三姑娘抱怨了一下午。”

初夏一蹙眉,望一眼云菀沁,细声道:“看来这段日子不在家,那白氏的功夫下的不少呐。她如今病好了,重新主理中馈,今日给方姨娘脸色,改明儿不会就给大姑娘下绊子吧?不成,还是得防防,大姑娘,乔哥儿还关在后院柴房里,您瞧瞧,要不要现在就把那兔崽子揪出来,在老爷面前,揭发白氏?!”

在佑贤山庄修理得那么厉害都不说,如今回家了,有了重新掌权的白雪惠当靠山,那乔哥儿更不可能坦白了。

云菀沁摇了摇头。

妙儿本就是个急性,见状跺脚:“难不成真的眼看着她重新坐大,再欺压咱们姑娘?”

考虑片刻,云菀沁目光一闪:“妙儿,下个月若家中有下人要回泰州,你叫她递个口信。”

“给泰州递口信?”初夏与妙儿异口同声。

“大姑娘要送信给谁?”初夏奇问。

云菀沁乌黑葡萄籽是的眼仁儿一转:“祖母。”

老爷那位一直居住在泰州乡下的寡母?

初夏与妙儿俱是一愣。

云玄昶当年在京中入仕定居后,曾也接过老母童氏。

可童氏的乡土观念很重,习惯了泰州乡村生活,死活守着夫家主屋,不愿离开,与长子一家——也就是云玄昶的大哥大嫂住在一块儿。

云老大是普通庄户人家,云玄昶见老母不来,便出银子,将兄嫂的祖屋修缮了一番,只希望寡母晚年光景生活条件能好一些,后来公务繁忙,又因妙儿那事,回去得越来越少,为免得人说自己不顾寡母,吩咐家丁每隔几个月代自己回乡慰问一下。

妙儿问:“大姑娘带什么口信给老太太?”

初夏灵光,也更熟云菀沁的心意,猜到了*:“大姑娘是想将老太太请到京城住下呢。”

“可……老太太倔得很,老爷当初亲自去接,她都不来,总说城里住不惯,旁边没熟悉的乡亲,又怕祖屋的东西没自己看管被人窃了,应该很难……请来京城吧?”妙儿为难。

云菀沁倾身附过去,贴住妙儿耳珠,细语了一番。

妙儿听得一愣,连连点头,马上去操办了。

*

回盈福院时,有个小厮在门口,似是等了许久。

初夏过去问了两句。

云菀沁见她从那小厮手中接过什么,脸色微微一变,严厉交代了几句,小厮连连点头,然后小跑离开了。

两人进去,初夏才将那东西从袖口里拿出来,递给云菀沁。

是一张卷成小轴的纸,云菀沁打开,上面是熟悉的字迹。

寥寥数字,飘逸俊秀,倒是跟主人有些相似:

侧门巷内无人,恳求一见,不见人,不散场。

落款:慕容泰。

“嘁,这人可真是够厚的脸皮啊,”初夏关上门骂,“干出那种事儿就不说了,现在都快把那二姑娘迎进门了,还对着大姑娘纠缠不放,要不要脸啊!敢情,吃不到的饽饽才香啊,以前跟那二姑娘婚前通奸胡混,怎么没想过大姑娘?”

还什么“不见人,不散场”呢!恶心不恶心啊,这是威胁着非要大姑娘出去跟他见面,不然就一直站在外头,反正他一个男子,名声丢了也无所谓,要被人发现是找大姑娘,还是云菀沁吃亏。

初夏撸起袖子,要去侧门将慕容泰暗中轰走。

云菀沁道:“哪里用你亲自动手。”举着那张纸条儿,放进初夏怀里,说了几句。

初夏眼珠子一亮,咚咚转去了西边云菀霏的院子。

云菀霏刚吃了一肚子的气儿,回了闺房里,又将翡翠刮了两耳光,正在继续对着绣花样选被套被单,挑来择去,想着妙儿方才的奚落,说自己十里红妆越是搞得热闹,越是叫人嘲笑,哪里还有什么心情,绣花样子一拍,气呼呼地哼了两声,眼光一扫,忽然看见门缝下有个纸条儿。

她叫翡翠去拿来一看,惊喜万分。

什么坏心情都消了。

是泰哥哥!

泰哥哥还是惦记自己的!

本来她确实还有点儿担心,打从发生侯府那事后,就再没见过慕容泰,对自己不闻不问,现在虽是能进侯府了,可谁又知道他那冤家心里怎么想的,眼下一看,他到底对自己还是有牵挂的!兴许前些日子他被老侯爷困住了,暂时脱不了身,不方便出门吧。

云菀霏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对着梳妆台扑了两道粉,换了身鲜亮提肤色的衣裳,兴奋地问翡翠:“怎么,我这样子,可能见人?”

关了这么久,容貌身材多少有些受损,她也是晓得的,现如今难得见一次慕容泰,只恨不得用最完美的状态去面对。

“二姑娘美得很。”翡翠想起几耳刮子还肉疼,哪里敢说不好。

云菀霏喜滋滋地带着翡翠,去了侧门。

侧门外,被慕容泰提前清了场子。

那天巷子内一顿好打,叫慕容泰恨恨歇了一个月。

那伤势不见头脸,半点儿青淤肿胀都没有,叫外人看不出来,净是伤在筋络上,叫人酸痛无比,站不起来,坐不端正,走路行动更是难。

不能对外宣称是谁下的黑手,慕容泰只能叫画扇帮着瞒骗。

幸亏画扇那丫头灵活得很,又有祖母邢氏有心包庇,加上伤势不显眼,并没捅到祖父那里。

等伤势一好,祖父那里就传来信,竟是要替他将云菀霏迎进来,做贵妾。

慕容泰知道,这样一来,与云菀沁恐怕就彻底断了!

迎娶的时间越来越近,他越是不舒坦。

原先想要靠近云菀沁,一来为报复,二来看中她与秦王认识,如今知道她与自己渐行渐远,不知道为何,慕容然竟是无比的失落,吃喝不下。

一听到女子纤巧零碎的脚步声,他一喜,侧身暂时先避在门后。

只当她绝对不肯见自己的面,原来——口是心非。小踩碎步子湍急如水流一般,走路带着风,不知道是有多心急!

压着心头激动,慕容泰从门缝里见着个年轻女子的声影,似是穿着家中的碎花齐胸丝绸小襦裙,身高、身型与云菀沁接近,更加大喜。

门“嘎吱”被里面推开的一瞬,他一个虎扑,双臂一开一勾,将人反抱在怀里,捂住她口,又将脑袋一栽,埋进她香喷喷的颈窝里乱亲:“沁儿!就知道你还是舍不得不要我,是不是!”

女子一听,马上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乱挣起来,却怕引来了家人,不敢叫。

慕容泰趁这机会,多抱一会儿是一会儿,不肯放手,想想那天巷子里不慎扯开她衣襟,眼前到现在还有一片奶酪似的冰肌雪骨,不禁意乱情迷,记起前世她还是光明正大的侯府少奶奶时,与自己初婚时的缠绵景象,更是不撒手,脚背却被人一踩,才疼得松开手。

女子一回头,竟是云菀霏。

慕容泰惊讶,又恼火极了:

“怎么是你!你来干嘛!你姐姐呢!”说着还朝门里探头,望了一下。

云菀霏一脸的愤怒,慕容泰想要见的是姐姐,那纸条是给姐姐的,气得攥紧粉拳,看见自己居然还一脸嫌弃,更是恨得直打哆嗦!

勉强压下来,她才咬着唇:“我也不知道为何泰哥哥的信为什么会送到我那里去,兴许是姐姐根本不想见你,你何必一个人自作多情呢。”

她居然将自己的信推到了云菀霏那儿,这比叫下人直接赶走自己还要无情,说明自己根本就不值得她耗力气。慕容泰错愕,心里不是滋味,推开前面的云菀霏便要走。

云菀霏心中一痛,拦住他:“你这样就走了?”

“不然呢?”慕容泰剑眉一挑,今儿来是见云菀沁,不是她。

这么久没见,为他吃了多少的苦,他来找姐姐,不找自己就罢了,如今看见不是姐姐,竟掉头就走?

云菀霏忍不住了,压低声音忿道:“慕容泰,你就不问问我这些日子被我爹怎么罚,受了多大的罪?你我马上便要成婚了,你就这样对待我么!”

“成婚?”慕容泰皱眉,表情有些怜悯,不是怜惜,云菀霏到底是他喜欢的女子,若是她像之前那般柔顺懂事听话,他仍旧会喜欢,将她如同小猫儿小狗似的圈养着也是可以的,所以现在叫他说些太伤人的话,有些说不出口。

可是,有些话终究不能不说,叫她提前明白一些原则也好,免得到时不懂分寸,不知道自己的位份。

慕容泰伸出一只手,爱抚了一下她的秀发,眯起一双能叫女子动心的柔情凤眼:“霏儿,我们两个人不是成婚,你是被纳进侯府,娶亲才算是成婚,你,只是我慕容泰的贵妾,懂吗?是妾,而已。”

这番话,每一个字宛如一把尖刀,重重戳进云菀霏的心肉,直到插得血肉横飞。

“……你日后乖顺一些,不吵,不闹,不想那些出格逾矩的事儿,我还是会疼你的,但你若是像今日这么喋喋不休,那就休怪我……”

说到尾梢,慕容泰语气一抑一凉。

眼泪珠子一颗颗吧嗒流下来。

云菀霏脸色苍白,滑了下来,坐在门槛儿上,曾经幻想过无数次,若能与慕容泰成婚,是个怎样的琴瑟和鸣的美好场景,可如今看来,竟真的是个无底黑洞,老侯爷夫妇不喜欢自己就算了,若是连夫君都不维护自己,对一个出嫁的妇人来讲,在夫家还能过得好吗?

再云菀霏抬起头,想要再跟慕容泰讲个明白,狂乱地四处张望,男子的身影早就不见了。

*

走出大街,慕容泰心头也是烦乱得很。

没有见到想见到的人,反倒被云菀霏弄乱了心情,重重失落一点点地压过来。

肩上有人一拍,慕容泰还未回过头,腰脊后,被什么硬邦邦的东西给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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