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胤正要回答皇帝的问题,宁熙帝目光却是径直瞄向大舅子的背后:“既然是她找朕,叫她自己说。”
蒋胤刚要说话,云菀沁丢了个眼色给他,这皇帝,今天虽做了些糟心事儿,这句话倒是说的没错,自己的事就该自己做。
宁熙帝见少女抬起一张莹润脸颊,挺起胸脯,走近御前,五官娇嫩,单看还显稚气,宛如宝玉未经世事侵染,却胜在神色拔萃,生得一双凝如桂魄,明如悬镜的眸,顿时身子一直,唇角泛起苦笑,对,这个才应该是青瑶的女儿,望月阁那女孩儿跟眼前的少女虽五官有八分相似,但论气态,却截然两个人。
云菀沁道:“回圣上的话,臣女的家婢被圣上关了禁闭,是来求圣上开恩的。”
宁熙帝的目光本来在她的脸庞上巡梭,此刻一听,眼目泠然:“开恩?朕为何要对一个欺君罔上的奴婢开恩。莫非那丫头代替你来望月阁,是你主使的?”
“皇上,”蒋胤只怕牵连到了云菀沁身上,“云小姐被婢子迷昏,并不知情。”
“那不就得了,”宁熙帝袖子一拂,语气一抑,不容置喙,“你不知情,也是受害人,朕不怪你。可那个背叛主子,欺瞒朕的丫头,你告诉朕,朕有什么理由饶?”
蒋胤将云菀沁衣角暗中一扯,示意她不要冲动乱说。
“那么臣女想问,皇上打算怎么处置那婢子?”云菀沁并没蒋胤想的那么莽撞,转了一副柔和的口气。
姚福寿在门口听了云家小姐的发问,瞧一眼皇上,只皱眉高声应道:
“这种顽邪不羁、心思不正的奴才,自然是交去刑部,大刑伺候,论罪不死也得生囚一世!”
“既是交由刑部,免不了要公告外人和天下,说明犯人的罪状,”云菀沁移了半颊,瞥一眼姚福寿,语气略添讽刺,低了一低,“请问你们打算如何定罪?召幸臣子女眷不成,被身份低贱的侍婢移花接木,骗取了皇上的宠幸?姚公公,这一道旨发出去,罚杀个婢子不要紧,叫皇上的脸往哪里搁?”
这话一出,宁熙帝与姚福寿俱是微微一怔,还真是问倒了。
姚福寿脸色一讪,皇上是万金之躯,龙身御体,岂是一般女子能肖想的?后宫多少女人抢破了脑袋,也不过许久才得一回绿头牌,享一次雨露,如今——竟是叫个臣子家的丫鬟随便地爬上了龙榻?还是在皇帝不知情的情况下,待……结束了才发现。
外人看了,嘴上不敢说什么,心里却是好笑,简直就是像是皇帝被个贱婢给霸王硬上弓了。
蒋胤只当云菀沁要跟皇帝硬碰硬,没料竟是从这个角度来辩驳,唇际一笑,放下心,目光全都注视着女孩。
昌平殿内,一时气氛肃静。
午后的金色阳光透过天窗射进来,印在云菀沁的面颊、颈项上,给少女柔腻白皙皮肤上的细小茸毛镀上了一层暖金。
见几人不语,她双目牢固如锁,紧紧钉在龙椅上的男子身上,语气玩味:“……当然,皇上想对一个人施罚,也不一定要交给刑部过明路,暗中灭了那人,也不无不可,反正,皇上派姚公公来传臣女时,是私下偷偷摸摸,也没人知道。”
蒋胤本来放心的一颗心又提了上来,笑意凝住,却听她继续:“但臣女刚刚不见了婢子,一时惊慌失措,与同车曹祭酒家的小姐,韩侍卫总管家的小姐说过两句,这事儿迟早传开,万一叫人知道,指不定得传成什么样子。”
宁熙帝望着云菀沁,这女孩,生得与青瑶相似,可核子完全是两个人,肠子绕得很,对着连天子都撂狠话,什么理由都被她说干净了,就是要拦着自己罚那婢女。
青瑶是团云舞蝶,只属于闺阁,让人沉溺于温柔乡,贪念安逸,流连忘返,这女孩儿的内心却是凉月冷霜,适合辽阔大地,照在人身上澹然舒适,眉眼流转间,却能叫人穿肠破肚,让人不得不打起精神与她相处。
眼前这个少女,与旧日那个得不到的情人仿佛分剥开了,她不仅仅是许青瑶的女儿,还有着她自己独有的光辉。
宁熙帝胸膛中一阵虚空,就像失而复得的宝物,再次被人拿走。
昨晚上初初一见,宁熙帝心中像是十几岁的少年,激动得很,早上下口谕,叫姚福寿秘召她来时,更是手指都在颤抖,刚刚在望月阁以为看见那婢子时,更是快要说不出话,而——到了这一刻,他满腔的绮思和柔情,才真的扫荡一空,就像一个巴掌被人拍醒回了人间,看清了现实,青瑶和这个女孩儿,终究是两个人!
“皇上,”蒋胤也开了声,口气闲淡,却又是掷地有声,不卑不亢,“一个婢子而已,何必揪着不放,损人不利己?说个难听的话,皇上已经是得了便宜——”
这话还真的是够难听!?国舅爷还真是……什么叫皇上得了便宜?姚福寿听得失笑又好气,宁熙帝却是早就习惯了这个国舅的恣意畅言,并没放在心上,只凝注云菀沁:“你一会儿讲道理,一会儿又放话威胁,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叫朕放了你的奴才,一个奴才而已,犯得着耗你这么大的力气?”
男子大手一挥,姚福寿疾步跑到殿门口,嘱咐黄衣禁卫去望月阁,将那婢女先用软轿原路返回,送回女眷帐子那边去。
“敢问皇上打算怎么安排妙儿?”云菀沁舒了口气,不过脑子里的弦仍是绷着,眼前之急解决了,可日后呢?妙儿还年轻,以后的日子云菀沁得替她考虑,被天子宠幸过的女子,注定再嫁不了人了,本来这异母姐姐的命已经是黄连一般的苦,难不成还亲眼看着她救了自己以后,被人弃之如敝屣,从此孤苦一生?
皇帝又如何,照样得讨价还价争一争,讨个说法!
妙儿?宁熙帝反应了半天,才醒悟是那婢子的名字,倒是一笑:“你叫朕怎么安排?这婢子欺骗朕,朕恕了她的罪,你还指望朕赏她金山银海,再打板儿供起来?”
“云小姐,切勿得寸进尺。”姚福寿从门口过来,也是拂尘一打,攒了攒眉,轻轻斥了一声。
蒋胤也是将云菀沁暗中一拉:“丫头。”
正在这时,殿门处传来脚步声,宫人进殿禀报:“皇上,皇后娘娘来了。”
宁熙帝一疑,轻微颔首,姚福寿忙道:“还不传。”
蒋皇后身着孔雀蓝绣凤滚金边宫袍,绾着高髻,髻发内插牡丹扇面钗,神色澹澹,眉目不惊,与平时差不多,看不出什么异样,此刻脸色比昨儿好了许多,精神也很饱满,扶着白秀惠的手臂进来,给皇帝行了礼。
坐在姚福寿端来的一张花梨木雀纹太师椅里,蒋皇后不满地睨了大哥一眼,倒还真是袒护这云氏,竟还亲自领着人来找皇上了。
蒋胤见妹妹眼光不满,目光一飘,佯装看不见。
宁熙帝知道蒋氏此刻过来,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问:“皇后身子可好些了?不好生在寝卧里歇着,跑来这儿做什么。”
蒋皇后一颔首:“有劳皇上挂念,昨儿喝了太医开的一剂安神汤药,晚上泡了温泉,今天已经是好多了,只听说望月阁那边出了点儿事,似是有些棘手,便过来看看。”说着,目光环顾一圈,落在了那云家的小姐身上,又马上不留痕迹地收了回来。
宁熙帝一听就知道蒋氏已经知道自己在望月阁宠幸旁人的事,只怕连自己宠错人的糗事都知道了,多少年的老夫老妻了,她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动静,人都上门了,也不好多隐瞒了:“皇后都知道了啊。”
蒋皇后哪里会不知道,从昨儿得知皇帝在凝水浴池偶遇云菀沁,就一直盯着皇帝呢,今早得知皇帝派姚福寿去女眷帐中迎云菀沁,就已经坐不住了,再一打听,云菀沁的婢子李代桃僵,亲自替自家小姐上阵,她总算松了一口气,可刚刚一听云菀沁竟主动上门跑来找皇帝了,又放不下心,便过来了。
这女孩儿就是个定时炸弹,不能松一刻的眼。
蒋皇后朝向皇上,唇角却一弯:“怎么,得了宠幸的那女子是云小姐的贴身婢子?皇上打算怎么安排?”
姚福寿看了一眼脸色略微尴尬的皇帝,帮忙回应:“娘娘,那婢子已经放还给了云家小姐,这会儿……已送回去帐子了。”
蒋皇后接过白秀惠递来的茶盅,转头偏颈时,目光不时如蜻蜓点水落在云菀沁的身上,心中拿定了主意,慢慢轻抚着盖沿:“皇上幸过的人,就这么放走了?”
姚福寿一愣,不知道皇后是个什么意思,宁熙帝亦是眉一揪:“皇后有什么话,直说。”
“承了帝王雨露的女子,只要不是囚犯和罪籍,素来没有放出去的理儿,已经是皇上的人了,再不能嫁给其他男人,万一在外面勾三搭四污了身子,丢了皇上的脸,怎么是好?”蒋皇后斟字酌句,眉眼不乱,如一波安静的湖。
蒋皇后这是要宁熙帝将妙儿接进宫去?云菀沁心中一动。
宁熙帝显然也颇为意外:“那么,皇后的意思是?”
蒋皇后轻呡一口热龙井,白雾袅袅,在淡冷的面颊前环绕,挡住了大半张脸的神情:“既是皇上宠幸过的人,只要皇上不讨厌,便接进宫吧,一来堵了人背后说道,彰显皇恩,二来,也是刚才妾身说过的,免得让那女子给皇家丢丑。”
云菀沁手臂一动,蒋胤却从背后暗中一拉,她回过头,正对上蒋胤的眼神,身子一松弛,却意识到了,也许对于妙儿来说,这是最合适的结果,既然被接进宫,肯定就得封个光明正大的位置。
对于出身卑微的妙儿来讲,一朝登天,能够做万人之上的妃嫔,着实是不小的大跨步。
反过来想,妙儿的娘亲死得不明不白,至今都昭不了雪,明明是云家的长女,却注定一辈子见不得光,只能当奴做婢,本来就是既委屈,又憋屈,现在更惨,得了召幸,还被幸得不明不白,今后在民间生活,一定会被人指点,绝对没好日子。
若是能够成为后宫上了玉牒,名正言顺的妃嫔,那就不一样了。
宁熙帝很少拂逆蒋氏的意思,见皇后主动这么大度地提出来,也没迟疑多久:“皇后打理中宫已多年,便照你说的做罢。那女孩只是个官宅婢女,出身太低,还比不上从前的章氏,先封个选侍,日子久些,再抬个贵人罢,余下的事儿,就交由皇后去操办。”
姚福寿在旁边赶紧一字一句地记下来,以便于回宫后通知宗人府去办。蒋皇后也无波无澜地应着:“是的,皇上。”
说了几句,蒋皇后望了一眼云菀沁,先告辞了。
云菀沁只想回去见妙儿,见事儿都差不多了,便也上前:“臣女不扰皇上了。”
宁熙帝见她要走,却是开声喝住:“站住,你先留下来,朕有几句话单独想要跟你说。”
姚福寿一听,忙退了下去。蒋胤却警惕起来:“皇上这不是才新封了选侍吗?”
满满的都是讥讽的意味。宁熙帝却是没功夫与他周旋,重复了一次:“国舅你先下去,朕跟云小姐单独说几句话。”
蒋胤轻声道:“皇上只当草民不存在即可,草民只在旁边守着。”
宁熙帝就算再好的脾气再顺着国舅,这会子也恼羞成怒了,一拍桌案:“岂有此理!守着?难道朕是什么财狼野兽,还将人给吃了?蒋胤,你这是欺君,朕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别当你有点儿本事就得意起来了,仔细朕摘了你的脑袋!”
“呵呵,”蒋胤身着一声拼凑的道家布衣,袖子一甩,唇噙笑,“皇上今儿刚刚做的事,叫草民不敢放心离开!至于摘脑袋,这几年在深山修道,草民几次差点儿被山里的野兽摘了脑袋,胆子练大了,不怎么怕了,这会儿也没什么,爱摘不摘。”
这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云菀沁见宁熙帝被国舅爷一席话堵得脸色涨红,几乎哽了喉咙,还咳个没完,室内的宫人都被轰走了,连个拍背递水的都没,心头一口不平气稍消了一些,这才打圆场:
“皇上有什么话请说。”
宁熙帝叫云菀沁留下,就是想再多看一眼与这张过往旧情人一样的脸,再追忆一下过往,见蒋胤竖在旁边像个柱子,哪里还有什么心思,深深看了一眼女孩,三分留恋,七分不舍,最终还是皱眉挥手,示意离开。
云菀沁却没走,非但没走,还主动开口,脆生生有如黄莺出谷:“皇上没话,臣女却有话。”
宁熙帝眸中波光一闪:“你说。”
“家婢出身微贱,性子莽撞,又不会那些杂七杂八的小心思,与后宫大部分的娘娘们不一样,进宫后不求得宠,只求一方宁静的天地,别叫她吃苦,却也别叫人嫉恨她,保她安宁富贵的生活就够了。”云菀沁眼神清朗。
宁熙帝忍俊不禁:“你这个要求太高了。”
“不高,”云菀沁嘴一扬,“皇上若有这个心,绝对能做到。”宫中虽然更加诡谲多变,深不可测,大致却与宅子里讨生存差不多,枪打出头鸟,不能太出众,可活得太低下也不行,会被人骑在头上。
中庸之态的人,活得是最有福气的。
而如何把握这个尺度,让一个嫔妃得到最适合的生存土壤,与后宫终生周旋的堂堂君王,还不知道么?
宁熙帝凝视着云菀沁,眼光忽明忽暗:“朕答应你,”迟疑了一会,终是忍不住:“朕也想知道你娘生前的事。你来给朕说说,她可有提过朕?哪怕是暗示,哪怕是一丁点小事——”
眼光里仍有炽热。
云菀沁目视他,不打消这男子的心思,今后只怕消停不了,掏出袖袋里的帕子,摊开,呈送到皇帝面前。
宁熙帝短暂一愣,瞳仁睁大,惊喜得无以复加:“这是朕送她的帕子,还保存着?原来她也是一直惦念着朕的……”
蒋胤眉头一皱,这丫头,搞什么鬼,不是给这多情皇帝添油加柴么,这事儿还有完没完了,却见宁熙帝笑意突然凝结在脸上。
蒋胤悄悄凑近去看。
手帕上那枝怒放的独梅枝桠似是被剪刀或者长针等尖利物勾断了,明显的分开两截,宛如花枝分拆两凋零。
那道划痕绵延到下方的小诗,恰巧断在了“长青”二字的中间。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宁熙帝一郁。
“臣女也不清楚,这手帕是在娘亲一堆遗物中找到的,”云菀沁面上颇遗憾,略扬起下颌,“应该是该丢掉的杂物,估计丫鬟收拾时看见手帕的质地很是精贵,舍不得丢,单独留了下来,那会儿,这手帕已经是这个样子。”来行宫前虽然匆忙,倒也没曾忘记这一笔准备,事先划破这帕子。
说来道去,发生这些事,就是因为宁熙帝还抱着旧情不放,要绝了他痴缠的心思,便要毁了他的梦。
蒋胤松了一截儿气。可宁熙帝却是变了脸,胸口如同受了重重一击,青瑶划破这定情手帕,以示决裂,在她心中,早就没了自己。
云菀沁望了一眼那手帕,暗示:“旧物珍贵,还请皇上收回吧。若我娘真的有心,多年前那场冬夜,皇上就不会只身离开侍郎府了。”
宁熙帝许多年的情思被女孩子的一句话轻而易举地戳得裂开,胸口好像有什么碎掉,接着是从未有过的疼灼,良久,揉了额头,忍住心中绞痛:“走,你们统统给朕走!”
云菀沁退后几步,跟蒋胤离开。
走出昌平殿,拐下走廊,蒋胤想了想,仍是想不通蒋氏这次怎么恁般大度主动让云家婢子进宫,步子一时走走停停。
云菀沁猜到他在想什么:“国舅是不是在想为什么娘娘亲自出马,发话叫妙儿进宫?”
蒋胤笑了起来:“丫头最知我心。”
云菀沁淡道:“国舅朝政事务和炼丹念经许是熟稔,可后宫后宅的事儿,怕是不经心,——还不就是一张脸的缘故。”
蒋胤一点即通,会意了过来。
蒋皇后如今就是提防许青瑶的女儿被皇帝看中,如今皇帝幸了云菀沁的婢子,蒋皇后肯定是舒了口气,一来赶紧叫皇帝收了那婢子,将皇帝的心思拉远一些,二来,妙儿既然能蒙骗过皇帝,肯定也与那许氏有几分相像,若说宫里非得有个长得像许青瑶的女人,对于蒋皇后来说,粗鄙出身的婢子,基本对自己没什么威胁,自然胜过尚书家的嫡长千金,蒋皇后先下手为强,替皇帝挑了婢子,皇帝就算对云菀沁还存着什么心思,一时半会儿也不好逼得紧了。
与蒋胤在开元行宫外分开后,郑华秋迎过来,早就是一脸担心:“云小姐——”云菀沁飞快道:“没事儿了,走,先回去。”
两人一路说着,回了帐子,打了帘子,云菀沁一眼就看到妙儿正坐在床榻旁边的小凳子上,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禁不住几步过去就将她抱住:“妙儿——”
“大姑娘,你没事儿吧?”妙儿将她搀到榻上坐下,声音还有点儿不稳当,却关切问道。
这个时候还在担心自己?云菀沁的眼眶子犯了些热潮:“没事儿,我们都没事了。”
妙儿只听说这事儿揭过去了,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总算没事了。”
云菀沁见她只顾着问自己,脱口:“妙儿,你身子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妙儿咻的一下子,脸红得就跟煮熟了鸡蛋似的,半天不说话,完全没一点儿像平时的性子。
“有没有清洗一下?”云菀沁见她的头埋得低低,又问。
云菀沁前世是成过婚的,说起话来还是一点不含糊,一点不像没出阁的,尤其现在又是这种特殊情况,也没什么矫情。
妙儿见她问得倒像是一点儿没顾虑似的,才道:“清洗过,也换了衣裳。”
云菀沁放了些心,这才将宁熙帝要接她进宫封赐的事说了。
妙儿愣住,她从没想过进宫,那宫里是好是坏也不知道,只知道一群人发了疯的想要进去,是个泼天富贵的地儿,这次顶替了大姑娘,已经做好了砍头的准备,只求别连累大姑娘姐弟,没料到,竟被封赐进了宫。
“妙儿,你可是不愿意?”云菀沁见她痴愣着,妙儿摇头,鼓鼓气儿,摁下不舍,面色净是乐观,率直道:“奴婢这样子留在云家,今后只会招人闲言碎语,万一有什么事儿,还会连累了云家,既然是那皇帝欠奴婢的,奴婢便将那皇宫当做补偿我的地儿,有什么不愿意的?能进宫?这是奴婢天大的福分,一辈子都没想到的。”
云菀沁知道她是个随遇而安,落地便能发芽生根儿的艳阳性子,这些日子脾气也沉了许多,加上有对宁熙帝的委托,倒也算放心,宽慰地笑道:“还在奴婢?稍后宫里就要来接人了,回了京,便是选侍了再过些日子指不定就是贵人了。做不了云家的女儿,却能做皇宫里的贵人,这是老天爷欠你的,加倍还给你的,你的好日子长得很!”
*
晌午过后没多久,行宫那儿来了两名嬷嬷,说是将妙儿姑娘身份已经不同了,不方便再伺候人,先接进行宫学些规矩,等回京后再直接进宫受封。
妙儿虽然不舍得离开,可也知道这是自个儿的必经之路,哭了一场,被嬷嬷搀着离开了。
太阳落山前,随行队伍都传遍了,云家的家生丫鬟麻雀变凤凰,被皇上看上了,召了寝,且还迎去了行宫,想必回京后是要封个明位的,这下前途可不得了啊,光看皇帝今儿为了这丫鬟,罢了一天的狩猎行程,都不简单啊。
一时之间,女眷帐子这边传得沸沸扬扬,又私下议论纷纷,咦,这一路上,也没见过哪家带的丫鬟国色天香啊,怎么就能这么好的运气和福分!
不少随行伴驾的臣子女眷眼馋心痒,干脆跑来了云菀沁的帐子这边,一半是稀奇想问皇上是怎么看上个丫鬟的,一半是套近乎想蹭蹭喜气儿的。
郑华秋一个接一个地打发,都是达官家的女眷,不好赶,只能好声好气地说着,好容易天光渐暗,才将最后一家打发走了,刚刚送完,还没来得及转身,郑华秋只见又一个影子窜过来,仔细一看,好像是沈老将军家的二小姐,苦笑着迎过去,手一拦:“沈小姐吗?天儿不早了,先回去吃饭吧,云小姐也该歇了。”
云菀沁在帐子里听到了沈子菱的声音,探出头来,总算露出一天没见的笑意:“郑姑姑,是熟人,不妨的,让沈二小姐进来。”
郑华秋一听,晓得两人估计是手帕交,让了路,柔声道:“请。”
沈子菱径直走到帐门前,匆匆瞟了一眼,见帐子里还有曹凝儿和韩湘湘,没有进去,只把云菀沁的手腕一拉,低声说:“我哥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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