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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菀沁就知道,他怎么可能对吕八的要求答应得这么爽快。

木箱内,没有白米和面粉,惟独一个光秃秃的人头,脸上喷溅而上的血渍已经干涸结壳,眼皮微微睁开一条缝,毫无神采地望着箱外的人,是人死以后眼皮未阖拢的僵硬,俗称的——死不瞑目。

人头颈子上的锯齿很整齐,应该是在不能动弹的情况下砍掉脑袋,——也就是说,是被人绑住行刑的。

这人头披头散发,是个瘦削男子,看皮肤的粗糙程度和肤色深浅,活着的时候,应该是个贫民,头上绑着一条黄色巾子。

是吕八那边的人。

应该是行辕官兵抓到的黄巾党。

他哪愿意跟黄巾党交易,分明是借口答应,约定见面,在两军面前,大大杀下吕八的风头,将吕八的气焰打下来。

她从震惊中拉回急遽收缩的心跳,手一松,厚重的箱盖“哐啷”一声盖上了,站了起来,转过身,朝另一个箱子走去。

施遥安有些惊讶,这丫头竟有点儿胆色,非但没吓出什么,还去一个个查看,望了一眼旁边的主子,只见男子眸子幽深了几分,泛起些许兴致。

云菀沁打开旁边的箱子,也是一颗人头,第三个、第四个……全部是黄巾党的人头。

她抬脸,看了一眼鞍上的男子,慢慢转过头,朝向吕八。

对面一行人早就看到了庆儿丫头的不对劲儿。

此刻见她查验完,望过来,粗疏的双眉拧得紧紧,一脸的难言之隐,吕八知道箱子里的粮草有问题,攥紧了拳,腮帮子咬得鼓如山丘,浑身气焰骤然升腾而起,沙哑着喉咙:“兄弟们,拿好家伙,咱们只怕被朝廷狗耍了!”

队伍内一阵凝滞,继而一阵冰冷的金属撞击声响起,汉子们个个提起了刀剑长枪,脸色警惕起来。

“庆儿丫头!箱子里是什么!”吕八大声道。

夏侯世廷见这暴民头目躁动起来,对面的整个队伍有骚乱之迹,朝箱子边沉默的女子道:“丫头,还不告诉你主子。”

云菀沁见吕八一双虎目瞪如铜铃,深吸一口气,压粗了声线:“是人头,是咱们这边人的人头。”

黄巾党的队伍立刻如烧沸的水下加了一把烈柴,轰隆一下,腾了起来!

夏侯世廷眼眸飞扬,山峦般的修俊长眉斜入美鬓,长身未动,只抬起袖,一拂:“将粮草送过去吧!”

走出十来名官兵,将箱子抬起起,放到了旷地的中央,落地一瞬,士兵们将手中的箱子打开,同时朝对面转去。

箱内的景象显露在吕八一行人视线中,顿时惊呼起来——

黄巾党要五十抬粮米,秦王便顺他们的意思,准备了五十抬箱,每个箱子里却备上了一颗人头!

前些日子两方的下属在城内碰到,械斗之后,黄巾党被秦王的兵甲俘了几十人,听说本来跟几个暴民的家属一样,软禁在行辕,没想到今日一见,却成箱中鬼!

只当这秦王迟迟没有出击,如今答应交易也爽快,定是个软弱废物,再见青天白日下的狰狞场景,却才知道,对面这鞍上绣袍犀带,楚腰月容的俊美男子,原是个心狠手辣之辈。

“反朝廷者,死。”男子拉辔,长躯挺直,遥遥欣赏着对面黄巾党的惊惶,先前的淡泊甚至和气,顷刻之间烟消云散,浑身煞气杀气双双卷升,一派冷绝,双目陡然更生气了诡冷,“妄图与朝廷谈交易,十八层地狱不够下。天灾当前,又谋*,自相咬噬残杀,最是适合叛贼,拿去吧,生肉活血的粮草,够你们添腹!”

空地对面的人马如滚水烧炭,哗啦啦喧哗起来。

声浪冲天,几乎划破天际,有愤怒,有惊恐,有忐忑,有焦虑,有迟疑。

田老使了个眼色,旁边的下属立刻会意,大声道:“朝廷杀害受灾民众,狗官,不得好死!”试图拉回黄巾党焦躁波动起来的人心。

“良民是不该杀,箱中人头个个都是暴民,死有余辜!”施遥安大声回应。

夏侯世廷目光投到那吕八身上,淡淡补充:“这些人,本王本来不准备杀,留待回京再罚,是你们头领亲自逼他们上了绝路。”

若不是黄巾党凭人质索要粮食,这些人是不会死的。

众人又是一阵哗然。

“别听朝廷狗冠冕堂皇地挑拨离间,蛊惑人心!”吕八吼道,“兄弟们,你们忘记这些狗官赈灾粮食都发一半,藏一半吗?”

黄巾党举起钢枪刀剑,再次愤恨地叫嚣起来。

卫小铁着急,完了完了,小庆哥儿还在对面呢,不行,看这架势,两边万一闹起来,别说真刀实枪乱飞,就庆哥儿那身子骨儿,只怕三两下,就得被这些人高马大的兵士和马蹄子踏死!赶紧频频示意,叫庆哥儿快点儿找个机会溜回来,丢了半天眼色,却见她并没动。

今天的交易算是泼灭了,秦王是借这次机会用几十颗暴民的人头来震慑黄巾党,让晏阳百姓明白,与朝廷对抗的都没好下场!打下黄巾党的威风!

既是如此,吕八也不客气了,牙一磨:“将戚狗官带到前面!”

戚通判见着这场景,知道今儿完蛋了,三皇子根本就没想过换回自己,小腹一紧,裤管一阵热乎乎,全都尿湿了,被两个汉子推了出来,顿时双腿一软,跪下来:“秦王——救下官啊,救下官啊——”

吕八抽出腰带中的大刀,走上前,刀尖抵着戚通判的脖子,刀把上系着的红缨软软耷下,朝对面道:“这是你们自己找的!就先叫你们的通判官,给咱们几十个兄弟填命!说咱们暴民?堂堂五品官,死在暴民手上,老子看你们有没有面子!”又用刀背拍拍戚通判的脸:“刚刚你们那三皇子说我逼死了五十个兄弟,现在你看清楚了,是你们那三皇子逼死你的!”

戚通判屁滚尿流,毫无朝廷命官的气焰,自知秦王那边不会救自己,竟倒了戈:“吕、吕兄弟,我愿意马上卸官除职,加入黄巾党,只要留我一条命——求你了,求你了——”

吕八哈哈大笑起来:“那谁——秦王对吧?听见没!你的人,官儿都不要了,要投靠咱们呢!”

又撇下戚通判,朝前几步,语带挑衅:“这可难办了,三皇子,你说老子是将你们的通判留下来,给咱们兄弟刷马桶洗衣裳,还是一刀子砍下人去祭我那几十个兄弟呢!”

黄巾党的一群汉子也跟着大笑,有的还喝起倒彩。

“留我一条命,留我一条命,别杀我,我,我愿意为吕兄刷马桶洗衣裳!——”戚通判声嘶力竭。

云菀沁暗中喟叹,这戚通判若是有些气节,指不定秦王还能保他一条命,可贪生怕死到这个程度,绝对难逃一死了。

“岂有此理!”施遥安眉头一耸,官兵们也都略骚动起来,只是到底是正规兵士,见主子不动,大部分都沉得住气。

夏侯世廷并没回应吕八那边的嘲笑,接过部属递来的一柄蟠龙纹朱红长弓,夹紧马腹,长躯略弯,搭弦对靶,笔直正朝前方。

黄巾党众人一惊,只见当空一箭,破风呼啸而来,不偏不倚,直朝那戚通判飞来,两边的汉子连忙条件反射避开。

只见那锋利箭尖破肉一声噗的钝响,直直没入戚通判的胸膛肉内,从前至后,径直贯穿!

方才的求饶声余音未消,戚通判还没反应过来,訇然应声而倒。

“当官当到这个份上,活着也是耗费柴米油盐,白吃了这么多年朝廷俸禄,”夏侯世廷手肘一折,反手将那弓箭啪声掷回部属怀内,“收拾家门废犬,就不劳烦外人了。”

吕八惊愣半晌,已经确定了这秦王并不是之前想象中的善茬儿,幸亏今儿还多带了个人,有个后招,就算这次没能达到索粮的目的,也不能叫官兵坐了上风,呸一声:“好!老子就看看你有多狠心!是不是所有人质都不要了!”一拍掌。

只见人群退散,两名黄巾党从队伍中间押了个锦衣绣服的小少年上来,约莫*岁,生得细皮嫩肉,白白净净,大耳阔面,一副痴肥相,一看就知道是个官家公子,一被押出来,就嚎啕大哭:“爹——爹——救儿,救儿啊!”再一看地上一箭透胸的戚通判,更是哇啦哇啦叫着起来:“儿不要死啊,爹——”

云菀沁倾前仔细望过去,今早跟在队伍最后面,也没多注意,原来吕八还多带了个人质。

胖公子这么一露面,行辕那边的人堆中,与此同时,有一匹马动了一下,一人连滚带爬下马,朝对面要冲去:“儿啊,我的儿啊——”却被施遥安下令,叫人拦住。

是黄巾党闯衙时侥幸逃出去的晏阳知府徐天奎。

徐天奎忙转身在秦王马下跪了,恸哭:“秦王啊,那孩子是下官儿子,您可千万要救他啊,我徐家这一代就这么一个种啊——”

徐天奎今年过了五十的人了,后院一妻六妾,统共七个大小老婆都没生个儿子,直到十年前,才总算有一房小妾诞下这么一个独苗苗,平日里宝贝得像什么似的,这次知府衙门被破,几房老婆和女儿没逃出来不要紧,可儿子没逃出来,却叫徐天魁如坐针毡,成日在行辕急得捶胸顿足,现在一看竟成了黄巾党用来威胁的人质,哪里能不心急如焚?

吕八见这次轮到秦王那边热闹了,大笑起来:“徐天奎,快求你主子吧!你这儿子肉厚,老子割起来,还得费力气呢!”

徐天奎这一听,更是脸色发紫,险些晕过去,拉住秦王的马头,死死不放。

夏侯世廷眉宇一紧,马缰平移一拉,避开徐天奎的拉扯:“弓箭手。”头略一转,冷冷朝徐天奎抛下一句:“黄巾党害你丧子,徐知府从现在开始,可以考虑如何剿灭暴民报仇了。”

一听这话,徐天奎知道三皇子决意已定,浑身虚脱,早在秦王一箭刺死戚通判时就该明白了,他摆明是不受半点威胁的,儿子这次死定了!平日在行辕见他仪态幽沉,哪里想到原来一旦对敌,心性竟是如斯冷酷凉血,什么情面都不顾。

徐天奎瘫软在地,被旁边的梁巡抚赶紧差人架到旁边。

此时,马队两边退开,弓箭队得了命令,齐齐上前,拉开一字弓,对准了空地对面的黄巾党。

吕八也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将徐天奎的胖儿子双手一抱,举上天:“好,兄弟们,准备好了吗?”

黄巾党个个士气充足:“好了!”

“三爷,现在真要跟他们干起来?”施遥安知道秦王的打算,这么久没与吕八开火,故意让吕八有平静日子过,就是因为还有更大目的。

今日,并不是擒住吕八的最好时机。

夏侯世廷也不要愿意现在拿下吕八,真正的大鱼还没游过来,现在收网,太不划算了,只是吕八今日挑衅到这地步,总得拿些威严出来震慑一下,眉间凌厉毕现,朗声一喝:“上箭!”

众将毫不犹豫,得令,从箭囊中抽箭上弦。

百箭齐发,一场血战在即。

“你们真不顾人质?”田老骤然开声,扬手指着徐天奎被举得高高的儿子,“别忘了,还有知府衙门的十几个官差和女眷!”

锦鞍上,男子仪态彪美,拎紧辔绳,轻笑冷语:“本王忘不了,不过,你们最好也记得,”眼波流转,正落在吕八脸上,“你们中有人的家属在行辕,哦对,还有你们头目的同胞妹妹吧!朝廷不像贼匪使这种胁迫的宵小手段,但你们胆敢再威胁,本王便也只能一个个拿来开刀!”

吕八想着被梁巡抚俘去的妹子,虽已有迟疑,可身为主帅,是队伍中的表率,若有一点退让,便会士气不振,忍住痛心和不舍,豁出去了,吼道:“带上盾甲!”手一松,眼看就要将那胖公子狠狠砸在冰冷坚硬的砖石地面上。

这一落地,整个小人儿只怕血肉横飞,脑浆迸裂,却听秦王兵甲前传来“砰”一声清脆巨响。

伴着声音,火光一冒,引得两边的人都惊惶起来,又嗅到一股极浓的硝石味。

吕八震得手一松,胖公子摔了下来,却好歹省了力道,摔得并不太重,呜咽着爬了起来。

在场的都是些武夫,尤其朝廷正规兵士们,哪里会不知道是火药味儿。

刚刚验完货再没人多注意的那黄毛丑丫头竟不知道什么时候挪到了施遥安的旁边,此刻手持一把黑色火铳,抵住施遥安的腰,声音压得低黯而嘶哑,像一头狠戾的小母兽:“走!”

“施大人——”众将士持刀过去,只见那丫头也不知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胆子,飞快举起手,又朝天鸣了一记空枪:“再过来,小心俺走火伤了他!”

众人知道施遥安是秦王爱将心腹,伤不得,也知道那火铳比刀剑还要威猛,看了秦王一眼。

夏侯世廷正欲找个机会消停这一场械斗,免得这么快将吕八绑了,接下去没戏了,这丫头从天而降,打断对峙,正合自己心意,却不做声,跨马朝前几步,若有所思望住那马下丫头。

云菀沁见他不放话,那些官兵依旧步步朝自己紧逼,将火铳往施遥安的腰内又抵深一些,扬起脸,直直凝住他,憋了声音,恶狠狠:“你,做主的,盯着俺干嘛?叫他们退后,放下武器,离俺远点儿!否则第一个崩了你心腹爱将!再崩了你!”

其貌不扬,行举也是粗鄙不堪,一双眼睛目光却是难得的澈亮如明镜,似是有些熟悉。

这样一看,就连身形,好像也有点形肖……

夏侯世廷眼眸微敛,心里却是一动,又不免有些好笑,自己这是在想什么!这暴民乱党野丫头,怎会跟她生得相似!

莫不是出门太久,念她入骨,魔怔了!

他极力压下这种荒谬透顶的想法,扬鞭转圈回了原地,终是掷出命令:“别伤了施大人。”

话一出口,官兵们放下武器,退后几步。

卫小铁知道庆哥儿胁迫官兵估计是为了阻止开火,有什么打算,却生怕她被误伤,见她与那三皇子周旋到这会儿,早就出了一身冷汗,眼睛都不眨地盯着。

吕八看见局势翻转,虽然不知道那丫头是如何有火铳这玩意,这会儿却管不了那么多,鼻翼一抽:“好!老子就说庆儿这丫头厉害!”

施遥安被火铳抵着,在那丫头的挟持下,退出官兵的圈子,朝黄巾党那边走去,一边走,一边招安:“丫头,我看你样子老实,何必跟着暴民?你放下火门枪,跟着咱们,不愁吃喝——”

“哪来这么多废话!”云菀沁用火铳把柄往他颈子上一磕,叫他住了嘴,又朝吕八那边喊道:“还不走!”

吕八现在也不愿意跟秦王打起来,这个光景,还不知道谁胜谁负,何必自损元气,见状,叫人捆了徐天魁摔得七荤八素的儿子,领着队伍先撤了。

卫小铁却不愿意走:“庆儿——”

云菀沁恶狠狠:“滚!”卫小铁咬牙,正要冲过去,却被牛大叔横腰一抱,扛起来走了。

云菀沁见一群队伍走得差不多,这才用尽力气,将施遥安猛力朝前一推,又当空一枪示警,对着泱泱朝廷官兵大声道:“别追俺!仔细俺这火药子弹不长眼!来一个,俺崩一个!”说着,转身撒开两条腿儿就跑了。

几名将士目色一沉,趁那丫头还未跑远,重新拉弓上弦瞄准,正要从背后偷袭,却听秦王瞄着那越缩越小的背影,开腔:“收弓,回行辕。”

几人遵了意思,放下弓箭。

施遥安令人将半昏死过去徐天奎扛起来,打马而上,跟上秦王,仍有些惊魂未定,兀自自语:“暴民中怎么会有这种鬼丫头,有火铳就算了,胆子滔天,还挺有眼力劲儿,刚好逮准了我!居然还知道我是三爷的心腹爱将……”刚才若是用别人当人质,其他将士还不一定有那么避忌,只怕当场会一拥而上,将那丫头捕住,正因为施遥安是秦王身边的扈从,才让众人有顾忌心,不敢轻举妄动。

身边的男子眼皮一动,稍凝一下,却没说什么,一夹马腹,领着队朝行辕驰去。

——

皇子行辕。

众将归队,盘踞前后校场,巡守的巡守,练兵的练兵。

夏侯世廷与施遥安在梁巡抚的伴随下,在校场练了会兵,回了行辕内的主厅,已是夕阳西下。

梁巡抚迟疑一会儿,也跨进了主厅。

厅内。

秦王坐在上首,行辕内下人递上了热茶。男子手抚杯盖,正在沉思今天的事,见梁巡抚进来,一抬眼。

梁巡抚上前行了礼,道:“三王爷,今天交易之事,证明那黄巾党已经是野心大过天,今儿敢用人质索要粮食,明儿就敢闯行辕了,如今都快火烧眉毛,还请三王爷主动出兵,干脆趁势将吕八一伙人收拾了吧!若等他们壮大了,咱们就处于被动地位了——”

真不知道这秦王在想什么,从第一次来行辕让他调兵到现在都不同意。今天那吕八都跳到鼻子下面了,总可以了吧!

梁巡抚正跟以往一样,喋喋不休地念叨着,夏侯世廷手上杯盏忽的半空一滞,猛的砸向地面,瓷片碎花乍现,四散蹦开,惊得梁巡抚吓了一跳,只听座上男子冷道:“要不是你擅自做主,先斩后奏,将他们的亲属绑了来,晏阳如今的情况,怎么又会走到这个境地!发兵?一月仗,三年休,到时晏阳生灵涂炭,由你来收拾烂摊子?你是不是愿意捐献全副家产来恢复民生?”

下人赶紧重新拿了个新杯子,又蓄了热茶。

梁巡抚脸肌一搐,却没话好说,就算能辩驳也不敢,论职衔,自己比他大,可谁叫他背景比自己大?这么一算,起码在这晏阳城内,他们两也算是平起平坐的。

梁巡抚一咬牙:“那也得给点颜色黄巾党看!”说着,一挥手:“来人!”

梁巡抚的部将在门外,早听了上级的吩咐,带了七八名百姓模样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进来。

几人正是梁巡抚当初一怒之下,捉的几名暴民家属,从被抓回来就关在行辕后院的一座厢房内。

几名老少一被押进来就跪下来:“官爷,咱们跟那暴民没关系啊!虽说是亲戚,可多时都没来往啊!”

“是啊是啊,那小子虽是我弟弟,但咱们早就分家了,他如今跟朝廷对着干,我也不认这弟弟了,死了都跟我没关系!官爷,放了我吧!”

梁巡抚狠狠道:“闭嘴!来人啊,捉一个出来,砍了头,丢到那黄巾党的地盘上去!”

“饶命啊!官爷——”一群惊哭声此起彼伏。

施遥安冷笑:“梁巡抚,秦王还在场,你这个命令,倒是下得眼睛都不眨啊!”

梁巡抚一愣,忙道:“我这不也是为了镇镇那黄巾党么!免得百姓还以为他们敢威胁咱们,咱们只能逆来顺受。”

“你放心!今儿送了他们五十抬暴民的人头,百姓已经知道官兵的厉害了,再多杀几个扔出去,非但起不了作用,反倒还会叫百姓说咱们狠辣。”施遥安抱起双臂。

梁巡抚吞了口唾,再不敢多说什么。

此时,几名暴民的家属看出来了,能话事做主的是上座的那位,全都磕起头来:“多谢官爷!多谢官爷!”

夏侯世廷目光在众人脸上巡梭一遍:“你们的心,真的向着朝廷?”

几人打从被抓了来,胆子都快吓破了,跟朝廷对着干,真不是一般人敢干得出的,谁不想过安乐日子,点头:“咱们都是世世代代的老实人,虽说家中出了那种逆子反骨,可咱们都是千真万确的良民啊!求官爷放了咱们吧!咱们绝不会加入那劳什子的黄巾党,更不可能与他们同流合污,咱们还想过安生日子呢!”

夏侯世廷道:“放了你们,不可能,先在行辕待着吧,打打杂,这事过了再说。”

不被官府以通贼名义惩处,就已经够庆幸了,几人只能先叩首谢恩,正要下去,却听那上座男子一疑:“谁是吕八的亲人?”

吕八是黄巾党的头儿,难道他的亲属得另外处置?

梁巡抚眼睛一亮:“将吕八的妹子拎出来!”

侍卫将第二排一个少女押出来。

少女大约十六七,穿着粗衣简服,怯怯懦懦,脸都不敢抬:“草、草民吕七儿,是吕八的妹妹。官爷,草民知道兄长过错大,可草民绝不会跟兄长同流合污,请饶了小女子吧!”

“其他人退下,吕八妹妹留下。”男子声音传来。

梁巡抚一怔,却还是带着人下去了。

室内一空,吕七儿更是紧张,扑通磕起头来,刚听人称呼,知道这人是王爷,恸哭:“王爷,兄长做的事儿,真的跟小女子全无关系啊,王爷千万不要罚小女子啊,王爷叫小女子做什么都行。”

男子掀开杯盖,茶汁清香馥郁溢满一室,竟让少女的情绪稍微镇定一些,只听那尊贵男子开声:“连坐,懂吗?谁叫他偏偏是你的兄长。”

吕七儿吓得发颤,难道自己真的逃不过惩处,浑身仿似被抽干力气,软在地上,却又听那男子声音飘来:“不过,朝廷对于家属犯罪的连坐罪名者,倒也还是有通融的机会。”

吕七儿精神一振,只知道有活命的机会,胆子也稍微大了些,仰脸直直盯住上座男子:“怎样能免罚?”这一看,却心中又砰砰乱跳,比刚才单独被拎出来还要跳得厉害,这个三皇子,五官如雨墨渲染,浑然天成的俊朗,光是抚盏动作,便一气呵成,勾人心肉,是她在小小的晏阳城从没见过的容姿!

夏侯世廷并未看她一眼,自顾把玩瓷盖:“你哥在清河决堤前后,有没有结交什么新友人?”

吕七儿好容易压下惊为天人的心绪,回忆了会儿,喃喃:“我哥素来豪爽,喜欢结交朋友,在晏阳城内,人缘很好,大家都喜欢他,因为他友人多,小女子平日也并没多放在心上——不过王爷这么一说,小女子倒是记起来了,晏阳发灾后,有个田姓的老者来家中找了哥哥,还留宿了还几天,两人每次说话都是关着房门,不让小女子听。本来小女子对那田姓的老人印象不深,可后来想起,这田老似是很早以前就找过哥哥,只哥哥每次对他态度并不好,每次都将他赶出去,也不知道为什么两人关系这次倒是亲近了起来……”

那就对了。夏侯世廷一眯眼:“嗯,算你老实。这些日子,暂时留在行辕主厅这儿做活吧。”

吕七儿松了口气,一听能留在行辕内,不知道为什么,莫名还多了几分高兴,磕头:“谢谢王爷!”

等吕七儿下去了,施遥安上前:“三爷,将吕八的妹子放在身边打杂,要紧吗?”

“还有用。”夏侯世廷站起身,面色有些疲倦,朝内室走去。

施遥安怕他太劳累,也不敢多说了,跟进房,只见他已经坐在书案后研墨提笔,摊开一张宣纸。

施遥安知道三爷要写家书,给娘娘的,不觉走上前,提醒:“三爷,如今这局势,您写了,怕是送也难得送出去……”

男子笔尖饱蘸浓墨,已经下了第一笔,并没动摇。

他不想要她有半点担心,平安信无论如何也要报一封的。

今天不知道怎么的,看见那暴民女子跟她眼神有点像,心里越发有些怪异的乱。

晏阳军情密保回京,她应该是不知道的,不过纸包不住火,万一拖久了,迟早还是得知道。

一想到她会紧张自己,他的心就好像跟着扯紧了,再一想到她的芙蓉娇面,却又不自禁唇一抿,胸膛连着耳颈,滚起一股子难纾的炙热。

这儿再危险他也不担心,只要知道她在京城过得祥和安全,吃饱喝足,他便心里平静,万事知足了。

**

却说云菀沁这边甩了施遥安,一路上停停歇歇,总算跑回了晏阳知府衙门,刚一跨进门槛,背后有脚步哗啦啦传来,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人扛了起来往半空抛去,还伴着男子们的吆喝声:“哟呼——哟呼——”

一抛一接的,云菀沁魂儿都快没了,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就被一群人扛到了大堂里,只见吕八带着田老等一群人已经在里面等着。

吕八见她回了,喜笑颜开:“快快快,把庆儿姑娘放下来!”

卫小铁一个箭步冲过来,上下查看:“没事儿吧?”又招招手,同云菀沁一个房间住的几个妇人,一人手里端着热水和毛巾,一人端着个板凳,上前将云菀沁搀着坐了下去。

吕八指挥一个婆子:“去看看庆儿姑娘伤了没?”

云菀沁明白了,自个儿这是成了黄巾党的功臣,心里一舒,却也不意外,刚这么做便是就是这个目的。

这是能得吕八信任的大好机会。她咕噜咕噜将茶水喝到底儿,嘴巴也没抹:“俺没事儿!吕大哥收留了俺,俺能给你们效劳是应该的!今后有这种事儿,还请吕大哥千万别忘了俺!让俺有个建功立业的机会!”

吕八笑道:“你这丫头,一个人过去验货面不改色心不跳,当着那混账皇子的面,绑了他部将也是不喘气儿,比咱们许多兄弟还厉害啊,不重用你还重用谁?”

话一落,却听阴沉的老者声音飘来,充满着质疑:“只是不知道,庆儿姑娘一个普通小镇女子,怎会有火门枪这种西洋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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