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一开,房玄龄闲庭散步般率先走出,后头跟的是希望自己像空气一样存在的刁小四。见到有人出来,园外的叫花子叫嚷哭嚎得更加有声有色,有几个眼尖的认出了刁小四,齐声喊道:“就是后面那小子昨天打死了陈老哥!”
一石激起千层浪,顿时那群披麻戴孝的叫花子一拥而上围住了刁小四和房玄龄。
房玄龄不慌不忙,高声道:“诸位父老乡亲,听我一言!”
有个老叫化怒道:“你说什么也不管用,先把这小子交出来,不然啥也别谈!”
房玄龄朗声道:“你们都是污衣舵的?黄舵主来了没有,叫他过来说话!”
众叫化登时一愣,就听人群外有个粗嗓门道:“哪个王八蛋敢使唤老子?你……是大少?”
一个又黑又高的中年乞丐拨开人群讪笑着走了过来,房玄龄瞥了他一眼道:“黄叔,你的买卖可是越做越大了。”
那中年乞丐正是长安帮污衣舵的舵主黄树军,他难掩惊愕地望着房玄龄道:“大、大少,对不住,我不知道是您。您怎么会在这儿?”
刁小四也是怔住了,暗道:“活见鬼,这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家伙居然是乞丐大少爷!”
房玄龄哼了声道:“我还想知道你在这儿干什么?”
黄树军道:“这家镖局不上路,初来乍到一不拜山二不上香,简直不把咱们长安帮放在眼里。帮主很生气,便命属下给他们一点教训。昨天下午打了一架,兄弟们吃了点亏,我今天带人来讨公道,让他们识相点!”
房玄龄摇摇头道:“这位刁兄是我新交的好友,你回去告诉我爹,别再来柳园折腾。我要住在这里温习功课,准备今年的大考。”
黄树军挠挠头道:“大少,咱们帮主家大业大,您想做啥都行,何苦去跟人比拼写字?若让人晓得威震关中的长安帮房帮主的儿子居然跟一帮穷酸去考秀才,那些狗日的只怕大牙也笑掉几颗。”
房玄龄摆摆手道:“人各有志,纵然子承父业做了帮主,又有何意义?”
黄树军道:“怎么没意义,咱们长安帮上下有几千号弟兄,再加上帮主的那些产业,您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若是想风流快活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
房玄龄一笑,摆手道:“你不懂,我志不在此。我要做帝师,修身齐家平天下!”
刁小四闻听暗自乍舌道:“这位乞丐少爷好大的口气,他若当了帝师,那小娘皮岂不得叫他师祖?”
黄树军苦笑道:“我嘴笨,说不过大少,这就回去禀报帮主,由他定夺。”
房玄龄颔首道:“你去吧,叫我爹爹也不必来了。”
两人说话的工夫,刁小四挤出人群,来到那具睡得挺挺直的尸首前拍拍他的面颊道:“老兄别装了,收工,该回家吃饭了。”
那老叫花子真忍得住,眼皮动也不动硬是不吭声。
刁小四慢条斯理掏出两锭银子在他耳边敲了敲,说道:“这是什么?猜对了给你。”
老叫化立时回答道:“银子!”说罢才醒悟到自己装死人任天打雷劈也不能说话,赶忙又屏息闭气。
刁小四哈哈大笑,将两锭银子在他面前晃了晃道:“真的送给你,要,就伸手。”
老叫化紧闭双目慢慢悠悠伸出手,一把抓过银子塞进怀里。
就在这时候突听蹄声隆隆,至少有数百骑禁军人马分从街道两头风驰电掣奔袭而来,将千余污衣舵的叫花子围得严严实实。
为首的禁卫将领端坐马上,高声喝道:“全部抓起来,不准走脱一个叫花!”
黄树军大吃一惊道:“那不是右武卫大将军屈突通么,他怎么来了?!”
刁小四心知肚明,笑嘻嘻道:“有朋友晓得老子昨晚没睡好,特地叫屈大将军来帮我清场。”
黄树军顿时明白这回长安帮是一脚踹在铁板上了,暗自叫苦道:“见鬼,这小子居然手眼通天,连禁军十二卫里的右武卫屈大将军都亲自带人来柳园,难怪会通镖局敢跟咱们长安帮对着干。”
房玄龄见状道:“刁兄,能否请你向屈大将军解释一二,劝他放过敝帮兄弟?”
刁小四摇摇头道:“房兄,不是我不帮忙,实在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黄树军心领神会,忙道:“刁小弟所言极是,只要能让屈大将军高抬贵手,银子由咱们长安帮来给,绝不能让您破财。”
刁小四勉为其难地叹了口气道:“谁教我和房兄是好兄弟呢?但成与不成还看老屈的心情好坏,小弟也不敢打包票。”
黄树军肚里苦水翻滚道:“屈突通的心情?只怕银子不到位他的心情也绝对好不了。原本咱们想来捞一票,闹到最后伤了几十个兄弟不算,还得赔银子,真是他娘的冤到姥姥家了!”
刁小四晃晃悠悠来见屈突通,夏培恒等人亦从女墙上下来,开门出迎。
短短几步路刁小四已有了主意,遥遥向屈突通抱拳施礼,满面春风道:“屈大哥,你怎么亲自来了?不过是几个苦哈哈的叫花子想要点儿利市钱,原本打算请几位禁卫兄弟来帮咱们镇镇场面,不想劳动了您的大驾,却教小弟说什么好?”
屈突通下马还礼,笑道:“你就是刁兄弟吧,这两天整个长安城都在说你的事,不曾想这么快就让我见着了真人。”
他今日在皇城守值,金城公主的贴身太监魏公公突然手持金箭前来,要他火速调集一队人马赶往柳园,驱散在那里闹事的乞丐,并将挑头的投进大牢。
按大隋军律,公主本无权调动禁军。但魏公公所持的却是一支“如朕亲临”的御令,屈突通不敢怠慢即刻点齐三百禁军武卫赶至柳园。
刁小四见屈突通不带半点官架子,又是金城公主派来替自己解围的禁军大将,不禁心生好感道:“屈大哥客气,小弟初来乍到往后还需您多多照应。”说罢凑上前去,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塞进了屈突通的掌心里,握着他的手苦笑道:“您看这阵仗,怎么想低调做人就那么难呢?”
屈突通闻言不由莞尔,他虽为将清廉治军严谨,但三年清知府还十万雪花银,古今官场莫论文武大致如是。何况送钱多少无所谓,关键是这礼数让人舒服。
他顺势收了刁小四奉上的银票,心道:“我最恨有人狐假虎威装腔作势,倒是这位小兄弟非但绝口不提他和公主殿下的关系,反而对我客气恭敬,年纪虽小了点却也值得一交。”
所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屈突通扫了眼四边的叫花子,问道:“刁兄弟,你要我怎么做?”
刁小四盘算道:“若请屈突通一声令下将这些叫花子捉进大牢原也简单。但一来人家是看在那小娘皮的面上才来办差,未必肯大动干戈跟长安帮对着干;二来小房这人挺不错,多个朋友多条路,也不必把事情做绝。”
想到这里他转头对黄树军说道:“黄大哥,昨天的事是小弟的错,都怪我年轻气盛又不懂规矩。那些位受伤的兄弟不要紧吧?我这儿还有些银两,麻烦你分给大伙儿,权当我给兄弟们赔不是了。”
说着话他咬咬牙,从袖口里又掏出张一千两的银票,交在了黄树军的手里。
黄树军看到右武卫大将军亲自出马,便知大事不好。虽然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可别忘了整座长安城乃至大隋的十万里江山,最大的地头蛇便是皇城里的那位。
他心里正七上八下害怕禁军拿人,哪知刁小四不仅没有落井下石还将责任统统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他愕然之余连忙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刁兄弟大人不计小人过,已经让咱们污衣舵的兄弟感激不尽,怎还有脸收你的银子?”
刁小四将银票硬塞进他的手里,笑着道:“你不收就是不把我当兄弟了。”
黄树军讪讪收了,诚挚道:“刁兄弟,别说你是咱们大少的朋友,就冲你这份义气,往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只管开口!”
屈突通在旁暗自点头,需知这些地头蛇最难缠。今日之事固然可以官家雷霆之威将其镇压下去,可长安帮岂是好欺负的?往后柳园势必不得安宁。
如今刁小四连打带拉,把黄树军收拾得服服帖帖,就算他们的老大房明祖也说不出话来。
他也是练达之人,笑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在儿煞风景了。刁兄弟若是有缘再见叶师叔,记得代我向他老人家问好。愚兄还需回宫缴令,便不多陪了。”
刁小四惊诧道:“屈大哥,莫非你是终南弟子?往后咱们更得多亲近。”
屈突通翻身上马道:“那是一定,我家住在升平坊,欢迎刁兄弟有空来串门。”将手一挥,三百禁军收了刀枪箭弩一阵风似地奔出了永安坊。
见此间事了,黄树军也不好意思久留,对着刁小四一再赔礼,带着手下去了。
柳园外一下安静许多,玉玲珑上前低声问道:“小四兄弟,你方才花了不少钱吧?”
刁小四愁眉苦脸道:“玉总镖头,你也是知道那些兵痞的,没有个三五千两纹银,人家哪能这么好说话?”
玉玲珑点点头,将一张银票递给刁小四道:“这是昨天宇文成都命人送来的三千两纹银,不够的数我会尽快帮你补上。”
刁小四心里乐开了花,犹犹豫豫道:“都是自家人,怎么好意思?”
玉玲珑微笑道:“给黄树军的那笔钱我就不还了,猜想三两天里房帮主会把银票加倍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