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刁小四将一叠草图和一张需要采购的炼材清单摆在了老瞎子的面前。
卜算子舒展灵觉,将一张张草图读过,脸上微露惊讶之色道:“你要炼制两仪符?”
刁小四怔了怔道:“什么是两仪符?”
卜算子回答道:“就是将两种截然不同的天地灵气融汇于同一张道符上。”
刁小四道:“算是吧。怎么,有问题吗?”
卜算子摇摇头,说道:“我不得不承认,尽管你有时候见钱眼开笨得像猪,但搞起歪门邪道来却也无师自通。这张两仪符,有点意思。”
刁小四深表同情道:“徒弟我懂,你倒是想见钱眼开,可惜再多的钱堆在你面前,你还是睁不开啊。”
卜算子强忍揍人的冲动,问道:“你有给这张新符起名么?”
刁小四想了想道:“它既能隐身,又能穿墙,不如叫做‘神出鬼没符’。”
卜算子颔首道:“也还算贴切。但你可知古往今来能够炼制隐身符、土遁符的俊才比比皆是,为何始终没有人将它们合二为一?”
他缓缓说道:“因为只需要简简单单的一个禁制,就可以令其束手无策失去效用。而诸如皇城这样的要地,更如铜墙铁壁禁制重重,哪怕极品道符亦无济于事。所以,你的神出鬼没符想法可嘉,在实战中却未必有多大用处。”
他本以为自己这一说,刁小四或者灰心丧气或者暴跳如雷,孰料这家伙只是嘻嘻一笑道:“你晓得长安城里有多少腰缠万贯吃饱饭没事干的公子哥儿吗?假如有一张这玩意儿在手,他们就能堂而皇之溜进那些大家闺秀千金小姐的闺房,或者……嗯,水房也不错。只要想到能不费吹灰之力就看到美女们宽衣解带玉体横陈的模样,这张符卖它三万一点儿也不贵。”
他豪气干云地一拍桌上的草图,说道:“凡是有人想要的,就是老子的机会。只要有机会,老子还怕没钱赚吗?所以,我能做师傅,你只能当徒弟……”
念及由此带来的金山银海,刁小四两眼发光意气风发,越说越兴奋,却蓦地愕然发现卜算子面色僵硬袍袖轻颤,似乎已到了爆发与崩溃的边缘。
总算他知道大事不好,赶紧一把抓过图纸找个借口开溜,暗暗庆幸还好没有说出这金点子的由来,否则老瞎子十有八九会暴走。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刁小四两耳不闻窗外事励精图制,一门心思扑在了“神出鬼没符”上。期间只去了一次皇城,用破阵图找金城公主又换回了一大堆炼材。
爆炸、起火,这些意外都成了家常便饭,幸好卜算子未雨绸缪在刁小四的屋里早早加持了禁制,这才没让整个镖局被掀个底朝天。
光阴荏苒,转眼便到了三月初八会通镖局长安分局开张庆典的日子。
一早起来夏培恒喜气洋洋,指挥着趟子手在门口乒乒乓乓先燃放了一通爆竹。
玉玲珑、耿少华、易柏等人也换上了喜庆的衣裳,将庆典细节又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推演了一遍,唯恐当中出现差池未免不吉。
谁知一直等到晌午,除了早几日从外地赶来的会通镖局总局和各大分局的一众镖头和零星几拨长安当地的贺客,竟再无一人登门。偌大的厅里空空荡荡,气氛变得越来越尴尬冷清。
有几个贺客见状不由如坐针毡,纷纷借口家有要事,留下贺礼便匆匆离去。
夏培恒的脸色越加难堪,他虽然想到关洛镖局必定会在背地里做手脚,却未料到长安城的正道人士乃至名流豪绅居然会这么不给面子。
此次代表江州分局前来道贺的正是总镖头耿南翼,见此情景他禁不住低声问道:“少华,客人都通知到了么?”
耿少华苦笑道:“只要有名有字号的全都发了请柬,有不少家还是夏总镖头和玉总镖头亲自登门去请。”
夏培恒恨声道:“不用问,这是段震天干的好事!”
岂知说曹操曹操到,柳园正门外两列趟子手突然高声唱诺道:“关洛镖局段总镖头到——”
夏培恒低咦了声,易柏却狠狠往地上啐了口道:“黄鼠狼给鸡拜年!”
玉玲珑忙道:“来者是客,就算他存心来看咱们的热闹,也绝不可慢待。”
夏培恒点点头,和玉玲珑等人联袂出迎,遥遥望见段震天带着十余个关洛镖局的首脑人物担着贺礼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
一阵貌合神离的寒暄之后,众人入厅落座用茶。
段震天打量了一转儿,见不出自己所料应邀而来的外客屈指可数,不禁心下一记冷笑,问道:“夏贤侄,贵镖局的刁总镖头呢,为何不见他的踪影?”
夏培恒听他倚老卖老,心里一阵不快,回答道:“刁总镖头近日来为了镖局的事操劳过度,我让他回房歇息了。”
段震天面露恳切之色道:“老夫听闻刁总镖头年少有为机智干练,深得金城公主殿下的宠信,心中仰慕已久,可否勉为其难请出来见上一面?”
夏培恒明知道段震天这般扬刁抑己居心叵测,但仍然禁不住对刁小四生出一丝嫉妒,侧脸吩咐道:“易骠,你去看看刁总镖头是否睡醒了?”
易骠领命而去,厅里又沉寂了下来。段震天慢条斯理地啜着香茶,摆明了一副隔岸观火的架势。
夏培恒暗自恼怒却又无可奈何,等了许久仍不见易骠回来,只好再让耿少华去请。
倒是龙镇武带着儿子拎了贺礼来了柳园,拉着夏培恒和耿夫人说上了好一阵,无非是上次的事情自己情非得已,请夏总镖头多多海涵云云。
龙兆元趁机凑近婉儿,没等说话就听有人冷笑道:“那是老子的位置。”
龙兆元不用抬头看,便晓得是刁小四到了,顿时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将临来前龙镇武的告诫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怒然起身道:“你想怎样?”
刁小四笑嘻嘻抓过龙兆元身后的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说道:“承让!”
龙兆元俊脸铁青,正欲争回座位,段震天已朗声大笑走了过来,向刁小四抱拳招呼道:“刁兄弟,久闻大名,今日一见三生有幸!”
刁小四大咧咧端坐不动,打量着段震天道:“你是谁?”
这句比什么都伤人,段震天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旋即又呵呵一笑道:“老夫段震天,忝居关洛镖局总镖头。”
刁小四“哦”了声道:“老段,对不住,我怕一起身就有人抢走老子屁股底下的座位,只能坐着跟你打招呼了。”
段震天强压怒气,故意扫视了一圈大厅道:“时辰不早,可以开始庆典仪式了吧?”
刁小四不慌不忙道:“别急,我还有几位朋友就快到了。”
段震天笑了笑道:“刁兄所说的朋友,莫非指的是闻香楼的红老板又或那个叫花子头头黄树军?”
话音未落,就听外面有人洪声笑道:“刁兄弟不好意思,临时多拉了几个朋友来,到得晚了点没教大伙儿等急吧?”
伴随着话声长安帮帮主房明祖率领麾下各舵舵主、各大赌场酒楼钱庄米行的老板,还有一大群长安城里的达官显贵浩浩荡荡开进了柳园。
刁小四轻笑道:“老房,算你识趣。若再迟来点儿,我就一把火烧了你的狗窝!”起身往外迎纳。
龙兆元好不容易等到了机会,说是迟那时快抢身上前占住座位。
哪知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婉儿已一声欢呼迎了出去,娇笑道:“红姐、李大哥,你们也来了!”
龙兆元愣了愣,眼巴巴望着婉儿跟刚刚走进门的红拂、李靖又说又笑,脸上一阵白一阵红。
相形之下段震天倒还沉得住气,这两拨客人均在他的预计之内,说到底一个青楼一个黑道,会通镖局的脸上也不见得有多光彩。
正当他保持良好感觉的时候,又听门外趟子手大声叫道:“禁军右武卫屈大将军到——”
只见屈突通手捧一块红布包裹的横匾走进厅来,笑着道:“刁兄弟,愚兄刚从宫里出来,这是公主殿下托我转送给会通镖局的贺礼。”
说罢他当着众人的面小心翼翼将横匾上蒙着的红布揭开,就看到匾额上银钩铁划写了“保国卫民”四字草书。
夏培恒失声叫道:“这、这是圣上的御笔!”
屈突通颔首道:“不错,这正是公主殿下向陛下求来的御笔亲书!”
一时间大厅里惊叹声此起彼伏,人人与有荣焉。惟独段震天的老脸变得难看起来,要知道他当年花了不晓得多少心思多少财物,才求得了一幅许国公宇文述的亲笔题匾,可人家一文不费就让金城公主主动送来一幅皇帝的题字,硬生生将关洛镖局给盖了过去。
就听红拂浅笑道:“屈大将军出手不凡,害得我都不好意思送上自己准备的贺礼。好在我这儿也有一份南阳公主转托的礼物,请夏总镖头笑纳。”
说着话她从袖口里抽出两支卷轴“唰”地打开,赫然是一幅南阳公主的亲笔所书的对联。
没等大伙儿从震撼之中缓过神来,外面的趟子手又扯破嗓子大喊道:“唐国公世子李建成、郡马柴绍到——”
这一下段震天完全蒙了,看着并肩走入厅中的李建成和柴绍,心里头五味俱全。
冷不丁身后有人拍拍他道:“借光,帮我拿块酥油糕,再加一把花生米。”
段震天勃然大怒,心道:“人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是哪个不长眼的混蛋竟将老夫当作端茶送水的小厮?”
他回过头来便欲出声呵斥,话到嘴边又生生吞回了肚里。只见一个又黑又胖不修边幅的中年道士笑吟吟地站在自己的身后,不是名满天下的正道泰斗级人物,终南五真之一的纯阳观观主叶法善却又是谁?
一瞬间段震天五官扭曲三观崩溃,死死盯牢神情一本正经的刁小四,第一次感觉到来自对方的可怕压力。
在独霸关洛数十年后,他终于遭遇到了真正强劲的对手。
不想一念未已,猛听厅门口那位已被自己视为平生大敌的刁总镖头,面对着李建成和柴绍联袂所赠两排八面雕有唐国公李渊私章的翡翠屏风,一声惨叫道:“为什么你们送的东西只中看不中用,老子还不能卖?为什么就不能直接送张银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