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柴绍的马车缓缓驶过街头,在一座宏伟的宅邸前停住。
那大宅三面临街一面靠水,正门前的空场上已停着不少车马,似乎今晚府里有一场盛大的宴会。
刁小四下了马车,抬眼看到正门上方的匾额龙飞凤舞写着三个古意盎然的烫金大字:“朵云轩”。
他怔了下道:“这不是卖古玩的铺子么,长安城里好像也有一家。”
柴绍颔首道:“这里是总店,今夜子时有一场鉴宝大会。”
他迈步走上台阶,从袖口里掏出一张纯金打造的请柬递给门外守值的护卫。
那护卫双手接过请柬打开一看,立刻恭恭敬敬道:“柴郡马,往里请——”
正这时候街面上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响,从大街东头两人两骑并驾齐驱而来。
左边是个三十余岁身穿锦袍腰围玉带的青年人,和他并马而行的却是一位容貌秀美的少女。她的衣着虽然朴素,但举手投足从容优雅,如同水中芙蓉淡雅若仙。
侯君集低声道:“来的那家伙是郑国公王世充的侄儿王仁则,在青城山老君观修炼了二十余年,最近刚刚出师回到长安,不知怎地却来了晋阳。听说他在青城山时,曾经吃过唐国公四公子李元霸的苦头,跟柴郡马也有些过节。”
话音未落,王仁则已在门前下马,傲然扫视过侯君集、刁小四和婉儿,目光一寒凝注在柴绍的脸上,嘿然冷笑道:“柴郡马,咱们又见面了。顺便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小师妹,敝派掌门师伯的掌上明珠长孙观音!”
刁小四吃了惊,青城派掌门人的宝贝闺女,那岂不等若天上仙子一般,只可惜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而且旁边那坨牛粪看上去很臭很没营养。
长孙观音下得马来,向柴绍淡淡一笑道:“柴大哥好,你几次前往青城山探望元霸师弟,小妹都因为闭关修炼无缘得见,不想今夜我们却能在晋阳邂逅。”
柴绍抱拳不卑不亢地道:“久闻长孙仙子是青城派第一传人,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当下众人一同走进朵云轩,只见大厅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两侧摆下近百张筵席,贵宾盈门高朋满座。
柴绍的座位在左首第一排第三张,刚好和王仁则遥遥相对。
刁小四在他身边落座,随手拿起长桌上摆放的一本大红绸缎封面的簿子,打开看到上面记载的全是今晚要在鉴宝大会上拍卖的珍品,第一件便是尊用来镇宅辟邪的紫金观音像。
再往后瞧,什么“百鸟朝凤盏”、“碧落斩缘刀”、“十二红尘铃”、“水天一色旗”、“三千年南海灵鳌金丹”、“云海玉弓”……诸般仙兵魔宝、炼材灵丹五花八门琳琅满目,足足有四十多件,一时亮瞎了刁小四的贼眼。
忽听“哐”的锣声脆响,大厅里渐渐安静下来。一名身着蓝色大氅的中年男子从主桌后拔身而起,朝众人抱拳行了一圈礼道:“在下朵云轩轩主高士廉,承蒙诸位赏光不胜感激。今晚是敝轩一年一度的鉴宝大会,难得请到青城掌门长孙真人的爱女观音仙子玉驾光临,实令寒舍蓬荜生辉。”
众宾客情不自禁发出惊呼,纷纷顺着高士廉的视线朝右首第一排第三桌望去。
长孙观音浅浅一笑,欠身施礼道:“高轩主客气,今晚贵轩拍卖的珍品无不价值连城千金难求,晚辈家无足金,只是来凑个热闹。”
高士廉呵呵一笑道:“长孙仙子家学渊源,什么奇珍异宝没有见过?只怕是咱们朵云轩的这点儿货色还不入你的法眼。幸好,我还准备了一件压轴珍品,到时候还请长孙仙子品评一二。”
他轻轻合掌道:“咱们废话少说言归正传,鉴宝大会的规矩各位可以在品宝谱上看到,在下就不啰嗦了。现在就请上今晚赏鉴的第一件珍宝——紫金观音像!”
只见一名罗裳少女妖娆轻盈,用托盘捧上了一尊六寸高的紫金菩萨像,缓缓绕场而行,向数以百计的来宾展示。
趁着工夫,高士廉介绍道:“这尊观音像是峨眉山金鼎圣僧从天竺带回的一件宝物,通体以恒河紫金砂锻造,一对佛手捏作金刚印,掌心有天竺得道高僧亲手炼铸的伏魔法印,底座上刻有梵语手抄的金刚经文,能够辟邪驱鬼镇魔降妖,是一等一的镇宅护身之宝。经金鼎圣僧亲自评定,应是五品佛宝。咱们朵云轩心也不黑,底价三万五千两白银,每次叫价不得低于一千两。”
话音落下,右首第二排的席间站起一名黄衣中年僧人道:“阿弥陀佛,小僧法号坚永,奉恩师之命护送这尊紫金观音像前来晋阳。恩师特意交代,此宝是天竺好友相赠,本应供在佛堂之中。但念天下苍生多苦,且出家人四大皆空慈悲为怀,故而献出观音菩萨像,欲将拍卖所得的善款全部捐赠,用来购买药材米粮赈济河南灾民。望诸位施主慷慨解囊,共襄善举。”
说着他从席下双手捧出一支卷轴道:“为了聊表谢意,恩师还会将一幅亲笔题字分文不收赠与买主,以彰其善心义举。”
他双手慢慢展开卷轴,只见上面笔意飘渺挥洒,书有“广结善缘”四字,底下还有金鼎圣僧亲笔题写的一行小字和印鉴。
登时大厅里人人交口称赞,颂扬金鼎圣僧大慈大悲高风亮节。
刁小四心里头比吃了只苍蝇还腻味。想到卜算子的一双眼睛该就是被这贼秃弄瞎的,如今老瞎子为了避祸离开长安生死未卜,这贼秃居然拿了尊不知打哪儿偷摸拐骗抢来的观音像,跑到鉴宝大会上立牌坊,不由得怒从胸中起,恶向胆边生。
那厢王仁则正对长孙观音笑语道:“师妹,你的名字不正是‘观音’么?索性我将它买了来,当作小礼物送给你。”
说罢他高声叫价道:“圣僧义举,我王仁则岂能落于人后?四万两!”
他这一起头,便有人在后跟进,几轮下来层层加码转眼就有人叫到了四万八千两。
王仁则一心讨好长孙观音,又叫道:“五万两!”
长孙观音轻蹙蛾眉道:“师兄,你的好意小妹心领。但这尊观音像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收。”
王仁则一愣,说道:“那我就将观音像供奉在屋中,每天看到它就像见到师妹。”
猛听对面懒洋洋有人说道:“五万一千两。”
王仁则闻声望去,就看到喊价的是柴绍身边坐着的一名少年。他暗自恼怒,只当是柴绍故意唆使这少年出面跟自己竞价,为的是当众扫自己的面子。
“五万五千两!”王仁则鼻子低哼,冷然盯着柴绍。
柴绍愕然道:“小四,你信佛?”
刁小四笑嘻嘻道:“我不信佛,我姓刁。”
侯君集诧异道:“那你为何要花五六万两银子去买观音像?即便这是一件五品佛宝,也值不了这价。”
婉儿道:“不用问,是这家伙想讨好对面那丫头。”
刁小四也不说破,轻笑道:“小柴,那姓王的小子是不是跟你有梁子?看兄弟帮你出气。”他拿起筷子在酒盅上轻轻一敲道:“五万六,不够再加。”
王仁则脸上变色,愈发认定是柴绍在搞鬼,冷笑道:“六万!”
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他的心里不免狠狠地疼了下。尽管老王家富甲一方,可六万两白花花的银子也不是随便乱花的。但此刻他已不是单纯为了博得长孙观音的欢心,更重要的是决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丢面子。
刁小四不慌不忙,照规矩加价一千两道:“六万一。”
王仁则蔑然看向刁小四,咬牙道:“臭小子,别以为有柴绍在背后罩着就能跟我斗。谁不晓得我叔叔是郑国公王世充,我爹是洛阳首屈一指的大豪绅王世珲。你想和我比富,哼——七万!”
刁小四摇摇头叹了口气道:“有个财主老爸就是不一样,难怪这年头时兴到处认干爹。好吧,谁让咱舅舅不疼姥姥不爱呢,连买个观音都得自掏腰包。”
他满脸肉疼地从束龙腰带里抽出张银票摆在桌上道:“十万,多出一文你拿走。”
十万?!人群立时骚动起来,齐齐瞩目在刁小四的脸上。
能够出席鉴宝大会的,全都是腰缠万贯的主,否则也不会跑到这儿来瞎凑热闹。但这尊紫金观音像哪怕再加上一幅金鼎圣僧的亲笔题字,也绝对值不了五万两白银。刁小四居然一下把价码抬高到十万两,摆明了就是在跟王仁则过不去。
王仁则险些咬碎钢牙,怒视柴绍道:“姓柴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柴绍尚未开口,刁小四抢先接过话茬道:“你家刁四爷就喜欢观音,你管得着么?”
王仁则面色发青道:“你……”
长孙观音轻声道:“师兄,不过一尊观音像而已,何必与人斗气?让给他也无妨。”
王仁则心里稍稍好受点儿,恶狠狠瞪视柴绍和刁小四道:“今日有我师妹在,不与你们一般见识。这笔账王某记下了,来日定当奉还!”
刁小四从来就不是肯吃亏的主,刚想反唇相讥猛觉大腿钻心剧痛,却是婉儿在桌底下狠狠拧他,低声说道:“这笔帐,我也一定要跟你算清楚!”
刁小四疼得龇牙咧嘴,奈何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能发声,只好强忍着。
可他的神态落在王仁则眼里,竟又成了恶心自己的鬼脸,不由七窍生烟杀机大炽。
这时三遍锣响名花有主,那名少女将紫金观音像捧到刁小四的桌席前。
众人窃窃私语,均都在打听这少年的来头,却极少有知道他是会通镖局长安分局的副总镖头。
坚永和尚双手托举卷轴缓步走了过来,说道:“善哉善哉,小施主慈悲为怀义举可嘉。请收下这幅墨宝,也不负贫僧恩师的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