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刁小四和金城公主一前一后走上乱坟岗。
岗上的情形与刁小四上回来的时候并无多大变化,那些被刨开的坟头里,棺木空空如也地裸露在外,清晨的凉风一吹杂草沙沙摇曳,平添几分阴森恐怖。
金城公主打量四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刁小四两手一摊仿佛世界从此与老子无关,道:“我哪儿知道?”
金城公主没吭声,可不晓得为何刁小四却觉着自己脖子后头的寒毛全竖了起来。
他急忙将这丫头带到张丽华的坟前,说道:“那……我娘亲就埋在这里。”
金城公主看了眼,荒坟野冢隐没于乱草丛中,分外凄凉孤寂。
突然刁小四“哇”地一声扑倒在坟头上,双手使劲儿扣着黄土,痛不欲生道:“娘啊,小四看你来了。你一个人住在下头孤不孤单,都是孩儿不孝……”
金城公主冷冷地在一旁看着,直等到刁小四嚎得嗓子也快哑了,才轻启朱唇道:“够了。”
她若不说这两个字,刁小四曲高和寡自感无趣兴许很快就会停下。现在听见金城公主叫停,顿时精神抖擞哭得愈发凄惨动情,直教天地为之同悲,山河为之呜咽。
金城公主微微蹙眉,说道:“再不起来,我就让你下去陪她。”
刁小四哭声顿止,一把眼泪一把黄土地爬起身,口中咕哝道:“无情的世界,冷血的女人!”
金城公主不理他的抱怨,素手稍抬一把铁锹被扔到了刁小四面前,说道:“干活。”
刁小四愤愤然接过铁锹闷头铲土,一边铲一边念叨道:“娘啊,孩儿给你换个宽敞舒服的地方住。你在九泉之下可要保佑孩儿多娶老婆多挣钱……”
说着话一具棺椁从泥土里渐渐露了出来,刁小四三下五除二将覆盖在上面的黄土刨开,以极其熟练的手法干净利落地撬起一根根铜钉。
金城公主站在一旁道:“你好像很在行?”
“那当然——”自打进了会通镖局,刁小四久已不干这营生,而今重操旧业不由得通体舒泰神清气爽,脱口而出道:“想当初老子的生意才开张……”
他正准备在美女面前大吹大擂一番,却突然觉着不对劲儿,嘴巴张了几张冲着金城公主“哈哈、哈哈”不知所云地干笑了两声。
金城公主似笑非笑,说道:“继续吧。”
这回刁小四再不敢顶嘴,老老实实用铁锹将棺盖撬开。
他丢了铁锹,双臂运劲缓缓推开棺盖,念念有词道:“娘啊,孩儿待会儿帮你动动。这儿又冷又黑,容易着凉发烧。娘啊……娘,你、你怎么走了?”
说话时,只见刁小四弹眼落睛瞅着棺椁,满脸的惊讶错愕之色。
金城公主娥眉微扬,拂袖打出一道罡风,将近百斤重的棺盖掀到一旁。只见棺椁里面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张丽华的遗骸?!
她神色一冷,问道:“你娘呢?”
刁小四也傻了眼,察觉到金城公主目中似乎隐有凶光,心里不由咯噔一下道:“不好,这小娘皮要翻脸无情!”
他脑筋急转,突然“砰砰”敲打棺木,大叫道:“娘,你在哪儿?!是谁动了老子的坟头,快把我娘还来!娘啊……”
金城公主冷冷道:“除了你,还有谁晓得她被埋在这里?”
刁小四怔了怔,心道那日到过附近的只有赤大哥,但他也未必晓得这坟里埋的是谁,更不会以堂堂昆仑瑶台宫掌门弟子的身份去干偷鸡摸狗的勾当。
他摇摇头,哽噎道:“没人了,全死光了……就只剩下我孤苦伶仃一个人,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吃了上顿没下顿——”
他掏心掏肺越哭越伤心,深知自己的小命能否保住,就全看这一出“小四吊孝”。
蓦听金城公主说道:“如此说来,你已经无法证明自己的身世了?”
刁小四凛然一惊,没想到这事到头来弄巧成拙,却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是哪个王八蛋会吃饱了撑的,将一具女尸从坟里刨出来带走。
突然他的心底升起一缕寒意,颤声道:“会不会是我娘亲死而复生了?”
金城公主低垂在罗袖中的素手悄无声息迸立成掌,说道:“人死不能复生,除非她没死。”
刁小四脑海里不由自主回放过那夜的恐怖景象,越想越是心惊。
他刚要开口说话,金城公主的娇躯一晃遽然出手,左掌劈出一道阴寒彻骨的冰蓝色罡锋,从刁小四头顶疾掠而过,“砰”地爆响将前方一座近十丈远的坟头击碎。
刁小四愕然抬头望去,就看到满天鼓荡的尘土飞灰里,那座坟头几乎被金城公主的掌罡夷为平地,四周的泥土和杂草上赫然封冻上了一层蓝色冰晶!
在消失的坟头后面,赫然露出两个人来。左边的是坚永和尚,右边那人身穿黑衣,背后斜插一把跟他个头差不多长短的魔刃,状若柳叶极为罕见,刁小四却不认得他是谁。
他看到坚永和尚脸上那两只黑洞洞的眼瞳,心里发毛道:“不好,这贼秃阴魂不散缠上老子了!”
上次汾河恶战,全凭众志成城再加上自己连施诡计才好不容易击退了坚永和尚。而今这贼秃卷土重来,身边还带着个帮手,自己却只有金城公主一人,而且这小娘皮会不会出手帮自己犹未可知,情势之险恶远超过从前的任何一次。
他急忙低声问金城公主道:“你的手下在不在,把她们全都叫出来帮忙?”
金城公主双眸注视坚永和尚身旁的黑衣男子,琼鼻低哼不置可否。
坚永和尚尽管双目已盲不能视物,但凭借灵觉依旧能够准确锁定刁小四和金城公主的位置,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小施主,你罪孽深重恶贯满盈,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刁小四偷瞧了眼金城公主的脸色,时至如今他也只能靠这小娘皮消灾挡难了。无奈金城公主神情淡然,让人瞧不破她心里的想法。
他转眼望向坚永和尚,灵机一动道:“老子正犯愁没法儿拖公主小娘皮下水,可巧你这贼秃就来了!”
念及与此他义愤填膺手指坚永和尚破口大骂道:“秃驴,就算你和老子有点儿过节,大不了咱们拼个鱼死网破。你却为何鬼鬼祟祟偷偷下手刨了我娘亲的坟头,快将她老人家的遗骨还给老子!”
坚永和尚一愣道:“贫僧何时做过这等事情?”
刁小四怒不可遏,叫道:“你可敢对天发誓这辈子从没偷过人?”
坚永和尚面沉似水,低喝道:“咄!你竟敢几次三番用污言秽语羞辱佛门弟子,必遭报应!”
他怒极而斥暗运上峨嵋慈恩寺的无上神功“呵祖骂佛”,一股雄浑气劲从口中喷出,化为无影无形的声波奔腾跌宕涌向刁小四。
刁小四但觉耳朵“嗡”的轰鸣如黄钟大吕震荡脑海,顿时意识空白灵智散乱。正当他有可能被这一记“呵祖骂佛”摄住神魂之际,丹田深处那无名寒气勃然迸发直冲脑际,霎那间如冰泉洗心头脑一清,紧跟着感到一只柔若无骨的嫩滑小手按在了自己的背上,一股阴寒之气汩汩注入,助他护持心脉守住灵台。
这时金城公主见刁小四已然恢复如常,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冷冷道:“走!”
刁小四一个大意差点遭了暗算,不由火冒三丈,更晓得这贼秃绝不肯轻易让自己离去,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嘿然说道:“贼秃,你竟敢背着佛祖偷人,必遭报应!”
坚永和尚忍无可忍纵身而起,怒喝道:“休走!”弹指射出一串念珠直打刁小四。
金城公主眸中冷光一闪而逝,挥袖卷起射来的念珠反打过去。
坚永和尚暗吃一惊道:“这妖女的修为着实厉害!”双臂一振如黄鹤翔空避过念珠,左脚飞踹刁小四后脑。
金城公主从袖袂之中探出一只欺霜胜雪纤细修长的手,在坚永和尚的脚面上蜻蜓点水般地一按。
坚永和尚顿感一股寒气冻骨封经,左腿发麻身躯下沉。
他猛提大愿罗汉罡,浑身散发腾腾金雾,右手捏掐成印暴涨倍余拍向金城公主。
金城公主识得这是峨嵋慈恩寺绝学“大愿力佛印”,只是这和尚功力不够,未能达到凝元聚罡的境界,故而许多妙处无法发挥并不足惧。
只因她对那个始终闭口不言的黑衣男子有些琢磨不透,无意多做纠缠,这才打算挟着刁小四尽速离去,以免节外生枝。哪知坚永和尚不依不饶冲杀过来,当下松开刁小四的胳膊将他甩出三丈开外。
“砰!”坚永和尚的大愿力佛印结结实实打中金城公主的背心。然而触手一片轻柔如水,一袭白衣在佛印轰击之下如仙鹤飞舞乘风飘荡,金城公主的身影竟在霎那之间匪夷所思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未等他反应过来,灵台警兆突生,褪去白衣的金城公主赫然出现在了身后,纤掌泛动晶莹玉光轻描淡写按向背心。
坚永和尚纵声大喝疾向右闪,同时运起罗汉金身硬捱掌劲。
“铿——”十余丈外的黑衣男子蓦然拔刀飞空,森寒雪亮的刀锋气劲内敛竟没有一丝破空之声,风驰电掣快到肉眼无法辨识,转瞬间锋芒已迫至金城公主颈下。
金城公主冷哼了声,纤掌在坚永和尚背上一沾即走,倩影飘飞娇躯凌空飞旋,一袭白衣重又穿回身上。
坚永和尚只觉得这次击中自己的掌劲与方才截然不同,一股诡秘精纯的暖流直透体内,全身骨骼经脉像是浸泡在温泉里一样变得酥软无力,不由骇然叫道:“浣溪沙、蓝天暖玉神功——你是绝域老妖的什么人?!”
话音未落,一口鲜血喷薄而出,散发着丝丝缕缕的诡异蓝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