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山如涛夜雾如波,星星点点的光火在黑暗中闪烁游弋,那是一层层法阵结界散发出的微芒。
苍井空子走上一道飞架在两座悬崖峭壁间的石梁上,朝着伫立于夜幕深处的松岛菜子躬身施礼道:“宗主,你找我?”
松岛菜子站在石梁中间,脚下阴风呼啸层云跌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万丈幽渊。
“这里,就是传说中的奈何桥。”她静静眺望远处从怒涛般雾澜中缓缓升起的冷月,说道:“而隐辰魔宗,正踩在我们的脚下。”
“那我可以多踩两脚吗?”苍井空子跺跺脚,抱怨道:“这儿的风吹在身上真冷,是得多动动才成。”
松岛菜子道:“动脚可以,但动心不可以。”
苍井空子咯咯一笑道:“怎么可能?我不过是觉得无聊,逗他玩玩而已。”
松岛菜子点点头道:“这就好,今日你监视他的结果怎样?”
苍井空子苦恼道:“没劲儿得很,这家伙整天坐在江边发呆,除了喝酒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宗主,从明天开始我可以不用再跟踪这家伙了吗?给我换份差事吧,这些天快闷死人家了。”
松岛菜子不置可否,问道:“他有没有异常举动,或者跟谁说过话?”
苍井空子悻悻道:“跟我说话算不算?如果不算,那就没人了。”
“郎仙平呢?”松岛菜子蓦然道:“你似乎把他忘了。”
苍井空子心里微紧,眼眸一转道:“那老妖怪呀——他算人么?”
松岛菜子淡淡道:“不管是人是妖,谁也不能否认他是仅次于燕无情的妖王。你应该清楚,我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说动了他,甚至为此不惜让山本卑躬屈膝去交好风无衣、花妖娘这样的货色。”
苍井空子争辩道:“我怎么晓得那家伙竟是郎老妖的儿子?”
“我不要听你的解释。”松岛菜子道:“我只想知道你打算怎样平息他的怒火?”
苍井空子不以为然道:“你不是答应给他《大魔典》了么?”
松岛菜子冷笑道:“你太不了解中土正魔两道的高手了。他们看重的是面子,有时候宁可去死也绝不甘心受辱。”
苍井空子道:“还真是愚蠢啊……”
松岛菜子冷哼道:“愚蠢,不正是我们可以利用的地方么?所以对我们来说,正道六鼎不可怕,隐辰魔宗也可以轻易掌握。反而是像刁小四那样狡诈奸险的无赖,令人头疼,甚至山本也吃过他的亏。”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你砍断了郎狼的一条胳膊,丢的是郎仙平的面子。他要面子,我们就得给他面子。惟有这样,才能让郎仙平心甘情愿供本宗驱使。”
苍井空子如远山般淡淡的眉彩向上一扬,道:“宗主要我向他谢罪?”
松岛菜子道:“你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向他谢罪?况且,郎仙平也不需要你的谢罪。”
苍井空子不解道:“那他需要什么?”
松岛菜子徐徐道:“他需要一个双修道侣,我已经答应了。”
苍井空子大吃一惊,没有想到松岛菜子居然作出的会是这样的一个决定。
她很清楚“道侣”的含义是什么,尤其对象还是七大妖王之一的阴山老祖郎仙平。
“郎仙平的万阴罡已经修炼到了九转还阳的极致境界,通过合籍双修从而达到龙虎交汇阴阳交合的境界,确是一条精进功力参悟天机的捷径。”
松岛菜菜没有看苍井空子的脸色,平静道:“你的禀赋资质奇高,但想从忘情之境晋升到大乘境界,最终踏上大道巅峰羽化飞升,仍然有非常漫长的路要走,其中险恶自不必我说,你也应该知道。但假如能够和郎仙平合籍双修,至少能够省去数十年的艰苦修行。”
“不!”苍井空子的声音就像是一块冰被敲碎,寒冷而干脆。
松岛菜子面容无波,似乎早就预料到苍井空子的抗拒,说道:“如果我说,这是月宗的需要呢?你不要忘了,我们是大秦遗民,天朝后裔。每一代月宗子弟卧薪尝胆忍辱负重,为的是什么?”
苍井空子沉默须臾,终于低声回答道:“重返祖灵之土!”
“我们的脚下,就是八百年前先祖们生活过,战斗过,牺牲过的土地!”
松岛菜子冷冷道:“为了这个梦想,所有的牺牲都是伟大的,值得的。尤其,是在我们无比接近梦想实现的关键时刻!”
苍井空子轻咬红唇,倔强道:“可为什么偏偏要牺牲我?”
松岛菜子没有说话,缓缓转过身来面向苍井空子,轻轻拉开束带。裙裳滑落,露出了她高耸饱满的胸脯,在夜色中熠动着玉石般皎洁的光辉。
然而就在这堪称完美无暇,足以让所有男人抓狂的胸膛上,赫然呈露着一道道横七竖八的抓痕与牙印,还有几块让人不忍多看一眼的瘀青扭伤。
苍井空子呆了呆,就听松岛菜子问道:“还有后背上的,大腿上的,你想看么?”
她怔然摇了摇头,松岛菜子神情肃穆而庄重地说道:“为了重返祖灵之土!”
苍井空子的樱唇情不自禁动了动,但是没有能够发出声音。
“为了重返祖灵之土”——这是每一名秘月魔宗弟子在入门仪式上所发出的誓言。身为月宗法王,她曾经在自己的、别人的入门仪式上,听到过数百遍这样的誓言,但从来没有哪一次比得上今晚的纠结。
松岛菜子在月华下赤裸着娇躯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甚至比这句誓言更让人感到压抑与窒息。
许久许久之后,苍井空子听到耳边似乎是自己的声音在说道:“为了重返祖灵之土——”却微弱得像一朵在寒风中瑟缩的小火苗。
松岛菜子徐徐穿回衣裳束起腰带,说道:“就知道,你不会令我失望。”
苍井空子垂下头,不晓得为何眼前浮现出一道跳下礁石渐渐远去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不知又过了多少时候,她深深吸了一口凛冽的山风,轻声道:“假如宗主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先走了。”
松岛菜子点了点头道:“空子,每一次的牺牲都是值得的,月宗不会忘了你。”
苍井空子苍白地笑了笑,张开双臂娇躯前倾,像一只鸟儿投向了奈何桥下黑沉沉的夜雾中。
松岛菜子默立桥上,注视着苍井空子逐渐远逝的身影,在她的眼帘里化作了一个小黑点,然后彻底隐没在了滔滔的雾澜深处。
她像一座完美的玉石雕象,迎着呼吼的夜风,吹荡起袖袂束带,抬手理了理鬓角旁稍许凌乱的发丝,然后朝着茫茫虚空里说道:“盯住空子,不要让她干傻事。”
夜雾迷离不经意地向两旁卷荡,一条黑色的身影若隐若现,正是秘月魔宗四大法王中行踪最为诡异的厄月法王。他没有说话,朝松岛菜子微微躬身表示受命,随即身影宛若雾气般褪淡消失。
下一刻,松岛菜子换上了一袭缟素,出现在了唐太君的灵堂之上。
她缓缓而行,神情沉静而透露出一缕哀伤,犹如宝相庄严悲天悯人的观世音菩萨。
偌大的灵堂,此刻已化作了一片黑与白的世界。
数十名僧尼低沉的禅唱诵经声中,前来吊唁的亲朋宾客络绎不绝,时不时会从某个角落里传来几声极力压抑的抽泣。
唐太君的棺柩摆放在了灵台正中,黑色的灵牌被高高奉起,等到整个丧事结束后,就会被请入唐门的祖宗祠堂里供奉起来。
由于她一生未婚亦无子嗣,故而身为新任唐门门主的唐博鹄,便责无旁贷。
他满身素白,跪坐在灵柩前,向前来吊唁的亲朋一一答礼。
在他的身后,包括唐雪裳、李靖在内的唐门耆宿及嫡系子弟各按长幼辈份分成前后两排,主持司仪的则是唐太君生前为数不多的故友之一,南荒苗岭天庙的迦南措大祭司。
好不容易,灵堂外暂时没有宾客再进来吊唁。唐博鹄微微舒了口气,感到胸口有些隐隐作痛,体内的气血也出现了不稳的迹象。
他悄悄取出一颗“玉制凝气丹”放入口中,面前便多了一碗参汤。
松岛菜子捧着碗,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后微微一笑将参汤递到了他的面前。
唐博鹄微微颔首意示感谢,接过碗吹了吹热气,将一小口参汤含在嘴里润了润嗓子,才顺喉而下顿感肚里一暖。
松岛菜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唐博鹄喝汤,好似在讥笑他胆小怕死,而后直起身走向了吊唁宾客一侧,款款落座。
唐雪裳和李靖坐在唐博鹄身后,对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唐雪裳第一个站起身道:“我不舒服,出去透口气!”径自走向后堂。
李靖迎上唐博鹄不悦的眼神,说道:“我去劝劝二姐,很快回来。”
唐博鹄尚未来得及说什么,目光立时被正从门外走进来的一道身影吸引住,脸上不由自主流露出讶异之色。
原来,进来的又是一位身穿缟素的秘月魔宗宗主,松岛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