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沙漠夜晚的天空分外迷人。已经凉下来的夜风吹拂在身上,渐渐驱散了积淀一天的暑气,让人感觉神清气爽仿佛心胸也一下子辽阔许多。
郁金香的心情却远远不像黄昏时候那么好。有恶客上门,而且赶也赶不走撵也撵不跑,这事儿可真有点讨厌。
在客栈里死几个人原本不算什么,可今晚入住的两方人马都不是善茬,万一打起来,自己苦心经营的龙门客栈不免要连带着大漠一枝花的口碑被砸个稀巴烂。
她独自坐在天台上,越想越窝火,越想越烦恼,却始终想不出好办法。
忽然,郁金香的目光落在了原本属于自己住的那栋独门独户的小瓦房上,顿时眼睛一亮道:“姑奶奶差点把正事忘了,都是这两帮死鬼闹的!”
她跳下天台,先跑到后院的泉眼旁仔细梳理了一番,又往身上洒了点儿平时舍不得用的玫瑰花露,才信心满满地来到小瓦房前。
她并没有急于敲门,而是站在门外一边梳理被夜风吹乱的发丝,一边慢慢地酝酿情绪,打算待会儿一击必杀将小弟弟手到擒来。
蓦然“吱呀”一响,有人打开了房门,温暖的灯火从屋里洒泻而出。
郁金香精神一振,手捂小腹摆出我见犹怜的慵懒娇柔之姿,对着门里的人如诉如泣道:“华公子,我肚子疼……”
“哗!”一盆热水从屋里泼出,劈头盖脸浇在了郁金香的身上。
郁金香像只落汤鸡站在门前,眨了眨妩媚的大眼睛,不明白事情为何变成这样。更不明白为何水中散发出的味道有点古怪,郁金香很有种想吐槽的冲动。
望着门边手里拎着铜盆一脸惊愕的华公子,郁金香努力想让自己宠辱不惊唾面自干,从唇边挤出那么一抹温柔淡定的笑容。
果然,华公子一下子被她不可阻挡的魅力击中,傻傻地盯着梨花带雨的俏脸。
为了能让效果更好更完美,郁金香吐出诱人的小舌尖轻触丰润的红唇,相信只要对方是个男人就绝对逃脱不了今晚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宿命。
但她很快就崩溃了,华公子惊慌地回过头朝屋里叫道:“小雅,快拿毛巾来,我把洗脚水倒在老板娘身上了!”
——“洗脚水?!”郁金香不由自主张大嘴巴,面容开始发生可怖的扭曲。
华公子见状更加觉得愧疚,连连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我的脚差不多有半个多月没洗了,是有点味儿。这不刚才使劲儿狠搓一通,刮下来一层泥巴,现在感觉清爽舒服多了。”
“嗷、嗷……”郁金香猛然背过身弯下腰双手捂住小腹,娇躯一阵剧烈颤动,不可抑制地拼命干呕。
如果不是被恶心到家无暇旁顾,她现在一定、必须、立马就会把这个姓华的小兔崽子打翻在地,在他的脸上死命踩几脚,直到踩成一张馅饼为止。然后再给他灌一包夜猫子调制的蒙汗药,再丢给老狗剁成肉馅儿,最后做成耗子药一文钱一包卖给从客栈经过的商队。
这时候小雅怯生生递过来一块毛巾,郁金香急忙抹了把脸,可是总觉得脸上那股怪味儿挥之不去始终还在,恐怕会让自己连做十天半月的噩梦。
华公子渐渐缓过神来,问道:“妹……老板娘,您找我有事儿?”
郁金香缓缓转过身咬牙切齿地看着华公子,水淋淋的大眼睛里有两座喷发的火山岩浆四射炽焰滔滔。
小雅害怕地躲到了华安的背后,鼓起勇气道:“老板娘,公子……不是故意的。”
华公子似乎也意识到大事不妙,忙不迭点头道:“对,对,您请屋里坐!”
姑奶奶都湿成这样还怎么屋里坐?郁金香今夜的一腔浪漫情怀,一帘绮丽幽梦就被那么一盆洗脚水浇到透心凉,强压一肚子邪火道:“不用了,我去换身衣服。”说罢扭动小腰匆匆离去,生怕自己哪怕在门外再待上一小会儿,都会忍不住一脚踹在姓华的小混蛋裤裆里,让他下半辈子躺在轮椅上感觉不会再爱了。
看着郁金香的背影去远,小雅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道:“吓死我了,刚才还以为她会把我们赶出客栈呢。哥,其实老板娘人并不坏,而且长得也挺漂亮……”
华公子嘿嘿一笑,道:“小雅,你不懂。哥是喜欢美女,可不喜欢被人当枪使,所以才借了你一盆洗脸水把她赶跑。我想今天晚上,她是不会再来了。”
小雅悄悄微笑道:“你也真坏,居然骗她说是洗脚水。”
她和华公子处得久了,不知不觉变得开朗许多,有时候也会有说有笑了。
华公子关上门,说道:“今晚早点睡,待会儿我让花妖娘过来陪你。”
小雅诧异道:“哥,你要出去?”
华公子道:“嗯,今晚的客栈会很热闹,我怎么可以错过?”
小雅迟疑了下,问道:“哥,那些人里有你的好朋友吧?”
华公子微微一愣道:“你是怎么猜到的,真聪明。”
小雅笑靥如花道:“我知道你从来不喜欢管人家的闲事。”
华公子笑了起来,说道:“娘希匹,这你也知道。前边住的大唐使团里,有个姓柴的是我兄弟,曾经帮过我挺大一个忙。这回哥要连本带利还给他,无债一身轻,消了才好——就算四年前他请我吃了碗救命的稀饭,哥往后也不用天天拿鱼翅燕窝供着了。”
小雅点点头道:“哥,小心。”
华公子笑道:“放心,几个小毛贼,还不是你哥的菜。”
他走出小瓦房,花妖娘和风无衣悄无声息地从暗处靠过来。
华公子望着前头漆黑一片的客栈二楼,说道:“老鸟,老板娘归你,够意思吧?”
风无衣咕哝道:“那姓李的小子身边可带着五个千娇百媚的小美人儿呢。”
花妖娘呸道:“风老巫,你想干啥?”
风无衣噤若寒蝉,赶忙道:“我这便去盯着老板娘,瞧她会放出啥妖蛾子来。”
华公子嘿嘿笑道:“快去快去,要是赶得及你还能偷看到她在洗澡换衣。”
风无衣不敢多话,更不敢看此刻花妖娘的表情,身形化为一溜黑烟消失不见。
女人就是那么怪,明明拿自己当备胎,却偏不准他沾花惹草想入非非。典型的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
可偏偏自己心甘情愿地当备胎,而且当备胎还要有备胎的觉悟,这样才能等到她怀胎。
他溜去监视郁金香,果不出华公子的预料,这风骚迷人的老板娘正在水房里边洗澡边咒骂。骂词之恶毒和活色生香的胴体形成鲜明的反差,差点儿让风无衣热血沸腾之下毅然决然地爆胎。
幸好郁金香惦记着今夜有事,洗澡的动作很快,没让风无衣欣赏多久便穿起一套从老狗那儿索来的粗麻衣,又大又宽走起路来像个女鬼在黑夜里飘啊飘。
她决定先摸到柴绍夫妇的屋外,瞧瞧这小两口此时此刻在干什么。
由于李逸风等人就守在楼下的大堂里,郁金香望望左右无人,悄悄蹩进老狗专用的伙房里。灶台底下有一扇暗门,按动机括下面露出一条黑洞洞的秘道。
这座龙门客栈郁金香经营了不少年,店里到处都是暗门和四通八达的秘道,其中一条便直通柴绍夫妇如今所住的客房。
客房里虽然灯火早熄,但柴绍和李秀宁一身劲装坐在床榻上并未入睡。
这支大唐使团的正使是刘文静,可担负起沿路保安重责的却是柴绍。
今晚在客栈里发生的事情是夫妻两人始料未及的。如果不是郁金香半路杀出,使得李逸风有所忌惮不敢立即动手,即使刘文静、柴绍夫妇等人能够侥幸逃脱,那三十余名随行侍卫至少要有一大半血染黄沙命丧大漠。
然而现在的情势不仅没有丝毫缓解,反而正变得愈来愈凶险。
李逸风带着五个伺妾守在楼下,明显已经盯上了大唐使团。对方的修为深不可测,三十多人想从他的眼皮子底下悄悄逃走,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更让人绝望的是,这里远离长安,已经进入突厥的势力范围,黄庭宗的高手随时可能赶来增援。到时候即便有郁金香暗中帮忙,大唐使团也难以躲过全军覆没的厄运——怎么办?连一向自负足智多谋的李秀宁也变得束手无策。
柴绍沉声道:“不能等到天亮,今晚必须离开!”
李秀宁一筹莫展道:“可是李逸风就守在楼下,我们怎么走?”
柴绍道:“这是一家黑店,肯定有通向外界的逃生通道。稍后我去找老板娘,许以重金请她打开秘道。你保护刘大人先行一步,我带着李义、柴富他们在楼下设法拖住李逸风,不让他产生怀疑。等到天亮以后,我会尽快脱身和你们汇合。”
“不行!”李秀宁断然道:“你要是留下来必死无疑。”
柴绍缓缓道:“这是唯一的办法。只要你们安然无恙地离开,李逸风未必会要我命。”
李秀宁眸中溢出泪水,握住柴绍的手道:“可是老板娘绝非普通人,光凭银子你是不可能说服她指引逃生秘道的。如果有人必须留下来,那个人也应该是我——我才是李渊的女儿,也是大唐的公主!”
柴绍翻手握紧妻子的冰凉的纤手,微笑道:“所以你要走出去,更好地完成使命。”
李秀宁垂下头,泪水无声无息地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