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刁小四是洛阳老王家的天字第一号苦主,那么榜眼的位置峨嵋慈恩寺当仁不让。这些年来,他对慈恩寺犯下的种种罪行已经到了罄竹难书令人发指的地步。
金鼎神僧的死他是主谋,洞鼎神僧的死他是帮凶,空鼎神僧驾鹤西归似乎和他没关系,可别忘了这家伙的干爹是宁无奇。好不容易四大圣僧里还有一位硕果仅存的玉鼎大师,却也被他满世界地散播谣言,硬说人家是假冒的。
至于段震天、坚忍和尚等慈恩寺的二代僧俗弟子,被他玩死玩残的不计其数,更不用说绝金师太受他蛊惑误入歧途,最终身败名裂死于非命。
总而言之,这小子在慈恩寺众僧尼的心目中,绝对属于除之而后快的无耻小人魔门妖孽。
这一刻,佛祖终于开眼,正义终将来临——刁小四居然潜入峨嵋山自投罗网!
顿时数百双喷着熊熊烈焰的目光攒射在了刁小四的身上,群情激愤杀气冲霄。
刁小四暗暗吃惊道:“娘希匹,这慈恩寺的老和尚眼光果然不赖,居然一口道出老子的来历。这下老子义不容辞众望所归成了过街老鼠,搞不好就得去陪那几个老和尚打麻将。”
念及与此,他胸中的胆气大泄,适才连挫法鼎、痛鼎二僧的得意之情更是不翼而飞。俗话说破船还有三斤钉,慈恩寺四大神僧虽然先后殒落,可剩下的这些老和尚、小和尚,还有老尼姑、小尼姑成百上千,若是一窝蜂不要命地冲上来,换作谁都只能脚底抹油。
更麻烦的是,刁小四在藏经阁里待了一个多月,也渐渐对慈恩寺有了些了解。
他发现大部分和尚尼姑并非当真不明事理,只是因为一直以来吃斋念佛打坐修炼,对身外世界所有的认知与理解,几乎不会超出经书的范畴,完全不懂人情世故。
所以,慈恩寺能够培养出像缁衣老尼姑这样天赋异禀却懵懂无知不识时务之人也就不足为奇。现在他面对着这么一大群头脑简单只认死理的和尚尼姑,就像秀才遇到兵,说道理肯定行不通,还得亮出自己压箱底的独门杀手锏。
只见刁小四拔刀四顾眼茫然,如同一只迷路的羔羊般问道:“姓刁!谁姓刁?你敢确定我姓刁?——你不会是认错人了吧?”
“孽障!”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法鼎大师心情激荡之下破口大骂道:“你装什么蒜,还我金鼎师兄的命来!”
刁小四眨眨眼道:“不会吧,你们真以为我姓刁,就是近来那个轰动四野八方拜服的家伙?真是咄咄怪事,为什么我一点儿都不记得我是他?难道说……我失忆了?嗯,太可怕了!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如今我已两世为人脱胎换骨,峨嵋慈恩寺不懂大师门下一小僧,法号小鼎是也!”
“失忆?小鼎!”所有人的脑袋顿时凌乱了,发自肺腑地意识到原来佛经里记载的那些妖魔真的算不了什么,至少比起眼前这个无耻没有下限的恶棍来,妖魔也成了高尚纯良的善男信女。
正鼎大师永远一副无精打采随时要咽气的模样,眼睛半睁半闭道:“久闻刁施主机智多谋舌灿莲花,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刁施主,久违了”
“名声于我如浮云尔!”刁小四朝天打了个哈哈,心下悲凉不由唏嘘道:“往事不用再提,人生已多风雨。忘了我可以,忘了念经却并不容易……诸位师兄,让我们一起坐下,以无比虔诚的心一起高声念诵九九八十一遍金刚经,谁要是不念完就站起来,小心生的儿子没屁眼儿!”
说罢,这家伙揽着老尼姑身体力行往地上一坐,旁若无人竟真的念起了《金刚经》:“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独孤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二百多少来着的?”
数以百计围观的慈恩寺僧众瞬间石化,有几个和尚忍不住接口道:“是二百五——”
“没错,就是二百五!”刁小四指东点西摇头晃脑道:“前面的师兄你们好吗,后面的师姐你们听得到我的声音吗?请大家跟我一起喊:二百五、二百五……”
“噗——”痛鼎大师嗓子眼里憋着的一口淤血终于禁不住喷了出来。
“阿弥陀佛——”正鼎大师若断若续的禅唱径直盖住刁小四滔滔不绝的诵经声,手捻佛珠道:“万象皆空,唯我如来!”
“万象皆空,唯我如来——”
人群中有十数名僧人异口同声地应和道,双手合十越众而出。
他们之中年纪最小的看上去没有六十也有七十,一个个精华内蕴气度沉稳,显然都是鼎字辈的高僧。
刁小四凛然一惊,灵台上映射出这十七名老僧行走的轨迹。
他们每个人之间的距离或三十丈或五十丈,看似信步而来,彼此的位置杂乱无章,但一股前所未有的危险警兆已如芒在背。
——不,不是十七个,而是一共十八名老僧。
正鼎大师渊停岳峙,低垂双目道:“刁施主,得罪了!”
“你妈!”刁小四终于明白到正鼎老和尚想干什么了,全身寒毛不由自主地炸起,失声道:“老子不过念了几句经文,你犯得着摆出万空如来阵么?”
话音放落,四周响起许多年轻僧尼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二十多年前宁无奇单枪匹马闯入峨嵋,孤身登上金顶,逼得慈恩寺发出千年难得一见的封山令亦无济于事,最后不得不摆下万空如来阵,才勉强挡住了龙城老爹。
可今日用这大阵来款待刁小四,未免太高看他了吧?
偏偏正鼎大师道:“刁施主既然是宁老先生的义子,想必对这万空如来阵不会陌生。今日贫僧斗胆布阵,尚请刁施主不吝赐教!”
这是要父债子还吗?
刁小四愁眉苦脸地问道:“老和尚,我现在立刻马上就和宁老爷子断绝父子关系行不行?”
正鼎大师斩钉截铁道:“不行!”
刁小四不死心,死皮赖脸接着道:“那我认你做干爹行不行?”
正鼎大师的话音差不多是从牙齿缝里蹦出来的:“不行!”
“娘希匹,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想干啥?”刁小四愤怒了,“你们几十年前斗不过宁老爷子,几十年后居然把气撒在老子头上,这算什么本事?有种你们排好队按照胡子多少一个个放马过来,拼酒斗鸡划拳随便挑。老子偏不信了,还玩不过一帮和尚!”
十八位罗汉堂高僧的脸瞬时变得异常精彩,有呆若木鸡的有忍俊不禁的,有含笑不言的有低声念佛的,还有几位刚强正直的连眼睛都绿了。
法鼎大师怒道:“你尽胡搅蛮缠,就不怕丢了宁老先生的脸面?!”
刁小四丝毫不觉得羞愧,义正言辞道:“呸!你们又是车轮大战又是摆阵围攻,就不丢脸?!十八个老和尚联手欺负一个没爹没娘孤苦无依的小和尚,就不丢脸?”
慈恩寺群僧的脸庞无不微微发热,暗叫惭愧。但素闻刁小四为人阴险狡诈刁钻难缠,却修为高强着实不可小觑,正鼎大师摆下万空如来阵将他困住,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否则若让这小子在金顶佛境里肆意大闹一场又毫发无伤地全身而退,慈恩寺几百年的脸面就算彻底毁了。
刁小四得理不饶人,接着道:“我怀里抱着一位奄奄一息的佛门女尼,你们不顾她的死活也就罢了,还不让老子救她!难怪江湖传言,峨嵋高僧,忘恩负义,狼心狗肺!”
法鼎大师脸涨得通红,说道:“休要满口胡言,谁不让你救她了?”
“你们一大群人围着老子喊打喊杀,我怎么救人?”
正鼎大师开口道:“刁施主,你若信得过贫僧,我可以请敝寺最精擅医道的药鼎师兄为她疗伤。”
“那不行,谁晓得你是救人还是害人?”刁小四左顾右盼忽然眼睛一亮,朝着站得远远的慧止女尼招手道:“小尼姑,你心地最好,能不能帮我照看一会儿老尼姑?”
听到慧止女尼“嗯”了声,刁小四当即眉开眼笑抱着老尼姑朝她走了过去,惹得四旁的罗汉堂、戒律院高僧又是尴尬又是愠怒,搞了半天他们在刁小四心中的信誉还不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尼姑。
转眼间刁小四已走出了万空如来阵的包围圈,蓦地顿足道:“哎哟不好,万一有人见色起意想从小尼姑怀里劫走老尼姑可如何是好?”
法鼎大师气得七窍生烟道:“住口,佛门清净地,谁会对一个老尼姑见色起意?!”
刁小四笑嘻嘻道:“谁说不是呢,可水浅王八多,庙小妖风大,老牛还啃嫩草呢。为了不让诸位大师追求错误的东西,我还是自己多点烦恼,先把老尼姑藏起来。嗯,你们在此稍等片刻,我安顿好老尼姑马上回来!”
痛鼎大师猛地一省,叫道:“快截住他,小贼要逃!”
众人一愣神的工夫,刁小四业已腾身而起,一溜烟往东逃去,半空中远远传来他的声音道:“老和尚,看我告你诽谤,老子也是有名誉的人,你等着!”
慈恩寺众僧面面相觑,终究醒悟过来,又上了刁小四的恶当。
躺在地上装死的大师兄这时候猛一骨碌翻身起来,撒开四腿如一道黑色闪电,追着老尼姑和小师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