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在忘野这是常有的事。
忘野,顾名思义就是“遗忘之野”。但事实上,它却如同一个阴魂不散的梦魇,萦绕在无数大荒不死魂魄的心头挥之不去。
天空是灰色的,死气沉沉重如铅石深垂于大地。放眼望去,看不到一片云彩,灰蒙蒙的雾气被狂暴的幽风吹得呜呜乱卷,犹如一头头咆哮不停的凶兽。雾气背后,一簇簇五颜六色的幽光若隐若现,那是一双双鸟兽的眼睛在幽暗中窥觑。
无边无际的沼泽在幽空之下铺展开来,根本看不到尽头。
各种不知名的杂草在沼泽中疯狂生长,往往有一人多高,风吹过就像色彩斑斓的潮水在鼓荡。草根深植于黑色的泥水中,到处是汩汩翻腾的水泡与涟漪。若仔细观察,很容易发现在浑浊的水下,时不时地会泛起一抹一抹妖异的微茫。
偶尔,会看到几株孤零零的大树参天耸立,宛若孤独的巨人守望着苍穹。树下通常会有大片的灰绿色苔藓,终日释放着致命的氤氲沼气。
刁小四好不容易才在一株沙桐树底下找着了巴掌大点儿的一块于地,然后将方才猎到的一条银吻幽鳄三下五除二洗剥于净生火烤熟。
雅兰黛跪坐在篝火旁,接过刁小四烤好的一串腿肉,仪态优雅地放到唇边轻轻咬了一口。混合着昊阳神火精华的嫩香满嘴芬芳,迅速驱散了体内残余的阴寒之气。而银吻幽鳄的肉质松紧度正好,算得上难能可贵的一道美味。并且它还拥有化解毒雾腐蚀的功效。
忘野的大沼泽危险四伏,处处充满可怕的杀机。哪怕一群游弋在肮脏发臭的池水里的小虫子,也很有可能在瞬间将一个散仙连皮带骨啃得连残渣都不剩丁点儿。
所以在这里,必须时时刻刻全神戒备不能有丝毫松懈大意,即使是休息的时候。
如此,对于心力与功力的消耗不言而喻,何况还要分神抵御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毒雾与氤氲沼气。
“楚惟离那个王八蛋,害死老子了”吃了半条银吻幽鳄腿肉,刁小四总算恢复了些许精气神,恶狠狠地咒骂道,只是语气里总有那么一点无奈与郁闷
那天在深雪仙城,他和楚惟离、东方启明、羽漂联手,四灯合璧成功炼化海共工。想到深雪仙城的城主沈中雪在暗中大动手脚,险些让自己丢了小命,刁小四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毫不犹豫地将城主府宝库洗劫一空。
可是等他兴高采烈满载而归后,却惊讶地发现那几个家伙统统不见了,抓住山爷一问才知道,原来是楚惟离招呼都不打便十万火急地赶去救老婆。
东方启明说是要找洛水寒喝酒去,拍拍屁股便跟着走人。
羽漂顿感一个人留在这儿没啥意思,于是打算回家找自己的老爸口头汇报工作。
眨眼之间,刁小四发现自己的身边就只剩下雅兰黛和山爷两人,外带一条毛茸茸会喷火咬人的小狗。
那怎么成？这三个混蛋都还欠着老子一顿饭呢
刁小四不由得勃然大怒,当即将山膏留在深雪仙城等候程神棍,自己便偕着雅兰黛奋起直追,不收回饭钱誓不罢休。
可是路上没走两天,刁小四就开始后悔了。
从深雪仙城前往忘野,差不多要横穿大半个九幽之地,途中有传送法阵可以搭载还好,许多地方就只能依靠御剑飞行,却不免又成了异常醒目的移动靶
无论是妖精山怪凶禽猛兽,抑或那些穷凶极恶的妖精匪盗,甚至还有不少看似道骨仙风正气凛然的散仙,随时随地都会突然暴起截杀他们,更莫遑论变幻莫测毫无征兆的风暴冰流,幽雨狂澜……
一路之上刁小四吃尽了九九八十一难,终究有惊无险抵达了忘野。
谁知进入忘野后,他才明白过来,比起路上所尝的那点儿苦头,厄运才将将开始。
好在小四爷也不是吃素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又有雅兰黛从旁襄助,不觉已深入忘野数万里,剑锋直指风林火山。
就在三天前,他功德圆满顺利突破了日月同戚之境,晋升灵仙。
这下子,刁小四终于稍稍有了些底气。
如今他的体内阴阳交合水火融汇,道性通达仙元充沛更上层楼。灵海之上一股至阳之意化为红日,一道至阴之韵凝为银月,四周隐约有星辰生成雷电交加,俨然就是自在乾坤的初始雏形。
刁小四曾听程神棍吹嘘过,散仙的至高境界便是在体内另铸乾坤自有天地,继而掌握十三虚无之秘意,直至无法无天超脱万有。
刁小四并不指望真能成仙成佛,他素来也没有那种大志向,但本事高了,遇见不顺眼的家伙随手掐灭,这样的感觉无疑极爽。
在前来忘野的路上,他不断听到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
一会儿有人说寂幽侯、孤幽侯接连暴毙,一会儿又有传闻黄道门的门主方峥嵘宣布隐退,不久之后连渊海霸主林瘦马亦传出了突然失踪的消息。
一时间各种各样的谣言传闻甚嚣尘上莫辩真伪,但很快就有人惊讶地察觉,传闻中的这些人物尽管来历身份各不相同,却俱都参与过忘野之战
不出所料,更大的恐慌在九幽之地如同瘟疫一般蔓延开来,那些忘野之战的幸存者无不人人自危,或隐遁躲藏或投亲靠友,唯恐有朝一日暴毙失踪的谣言会着落到自己身上。
刁小四晓得,这肯定是老妈于的好事。她的简单粗暴配合上龙苍黎的阴谋诡计,绝对是所有大荒霸主的噩梦。
然而这对于他而言已经无关紧要,现下自己最想做的事就是于完活早回家
这应该是自己离开虚无大荒之前要完成的最后一桩事情了。
“小雅,你很聪明,帮哥一起想想,忘野余孽为何要通过黄青岩的手掳走齐红苕？”
一条银吻幽鳄的腿肉落肚,刁小四感觉舒坦多了。可惜没酒了,不然就再妙不过。
“我是个笨丫头,哪比得上哥哥聪明？”雅兰黛嫣然一笑如百花盛绽,优雅而不骄奢,华美而不张扬。
她顿了顿,明眸中闪烁着动人心魄的光彩继续说道：“我有些奇怪,黄青岩若只想掠走齐红苕,为何又将明道宗屠戮殆尽？除非,他们想掩饰什么。换而言之,齐红苕的身上一定有某种不为人知的秘密为忘野余孽所看重,却又不愿对外泄露传扬,所以只能让黄青岩痛下杀手灭口了事。”
“有道理,说下去。”
“接下来就很简单了,以此推论齐红苕十有八九还活着,只要找到她谜底自然而然便能揭晓。当然,解救齐红苕绝非易事。不过既然哥哥亲自出马,自可手到擒来。”
刁小四哈哈一笑道：“小雅,你什么时候学会给人灌迷魂汤的？”
雅兰黛笑而不语,刁小四用小刀切了块烤得焦黄的肉塞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嚼了半晌,这才开口道：“我在莫庐山见到老妈了,但她不肯跟我回家。”
雅兰黛的黛眉轻轻挑动,清澈的目光凝视着刁小四没有接茬。
有时候,沉默才是最好的听众。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接下去该怎么办。人各有志,不能强求,哪怕她是我妈。”
刁小四入神地望着渐渐熄灭的篝火灰烬,说道：“既然她喜欢留在虚无大荒,那我就一个人回去好了。反正没有她,老子这二十多年也过得挺滋润,何必非要拿热脸去贴冷屁股？”
雅兰黛缓缓握住刁小四的手,注视着他说道：“你若留,我便留。你要走,我也走。”
刁小四情不自禁扣紧雅兰黛如同象牙雕琢般的纤指,说道：“好,等救出齐红苕,咱们就逮着程神棍前往半边门客栈,然后开开心心一起回家”
雅兰黛任由他握着自己的玉手,微笑道：“哥哥是否知道,半边门客栈其实指的就是通天古卷？”
“什么？”刁小四大吃一惊,愕然盯着雅兰黛的俏脸,直至相信她并非是在说笑。
许久之后,他凝定心神缓过劲来,问雅兰黛道：“这是程神棍告诉你的？
雅兰黛微微颔首,却对刁小四的反应颇感诧异。
以她对刁小四的了解,原本以为这家伙多半会暴跳如雷破口大骂,哪知竟会是如此的心平气和。
“娘希匹,老子早就有预感,从那王八蛋嘴里吐出来的就没一句真话。”
刁小四察觉到雅兰黛神色中流露出的讶异,恨恨道：“假如真有半边门客栈,成千上万年以来,那些大荒金仙九幽霸主又何至于为了一支通天古卷拼得你死我活头破血流？甚至不惜背叛补天宫,和忘野余孽合作？”
他重重地一拳砸在地上,说道：“也罢,回头咱们就去找向老鬼”
说着话,刁小四的心里真心郁闷到了极点,明明晓得这又是程神棍挖的一个坑,但为了重返人间,偏又不得不跳。更为恼火的是,向前进神龙见首不见尾,天晓得他藏在哪儿。
况且,人家可是九幽十大高手之一,想从他手里拿到通天古卷无疑势必登天。
正自烦恼之际,忽听雅兰黛徐徐道：“哥,别担心,我帮你”